此刻寒枢也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直接给出了答案:“没有人知道南赫是不是察觉到了那夜会有人毒杀南王,所以提前用了自己的天赋,绝了南王被救的可能。反正据南赫自己说,那夜他赏月时觉得月亮多年未变,看得太过腻味,所以许愿想要看到一场最特别的月色。”
“虽然当时测谎天赋者鉴定他说的是真话,虽然那天晚上确实出现了最最罕见的血月,但贵族们私下都以为这是南赫随便扯的借口。”
“毕竟前任南王被毒死不久,第三王子又横死当场,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我曾经也以为南赫用了什么特别的方式,巧妙改变了测谎的结果。直到我看了昨天的那场直播。”
说到这里,寒枢的眉头几乎要拧成了一道直线。
“我看到他当时在发给你的信息里,称呼你为月亮?如果我没记错,血月出现的当夜,也就是前任南王死亡的当夜,你恰好在月色初升时离开了南王宫?”
“我问你,寒明。那天晚上,你有遇见过南赫吗?”
寒明没有回答。可这时候,没有否认就等同于回答。
那晚他确实遇到了站在窗前赏月的南赫。
说遇到其实也不算。只是他在穿过后花园提前撤退时,骤然感觉到了一道源自高处的视线,于回望的刹那和南赫对视了一眼而已。
那真的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眼,短暂到寒明从未放在心上。
但听寒枢现在的意思……
“——他将你视作月亮。”
“那一夜也许南赫没有说谎,他真的只是在等待一场特别的月色。而刚好路过的你,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成为了他所期待的月亮。”
寒枢的结论和此时寒明的想法彻底重合到了一起。
这当然不是爱——他当时才十四岁,哪来的什么爱。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却比爱更可怕。
南赫直接将他看作了一种只有他自己明白含义的象征。
在他眼里,他是奔他而来的血月,是他的天赋为他所送来的特别之物。
怪不得一个照面,南赫对他的信任值就高达80。
这位南王显然将他当成了他的私有物,谁又会不信任自己的天赋造物?
该说不愧是最傲慢的南域,最傲慢的南王吗?连疯都疯得这么不明显。
这一刻,白雪这两天的所作所为开始在寒明脑海里一幕幕回放。
从昨夜他忌惮南赫、从而及时打断寒权的犯蠢,到他提起侧殿的布置,再到今日花园里那场关于移情与否的对话。
所以这两天白雪一再的意有所指,也是在不断暗示他南赫是个疯子?
他就知道,天上掉馅饼这事从来都轮不到他。80的信任值背后藏着的是800都不止的坑!
不过算了。被看作所属物的确是有些烦,但信任值却是真的。只要能刷够信任值,当刀还是当月亮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他都是一刷够就跑。
念此,寒明也不再在这里做什么表面功夫,直接起身离开了寒家。
毕竟无论对他还是对寒枢来说,做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已然足够。
再多一分再少一分,都只会是负担而已。
看着寒明离开的背影,寒枢咽下了有关他这些年陡然升职的原因猜测。
他是三年前寒明投奔东域时,突然被南赫提到这个位置上的。哪怕他根本没有相应的才能,也很少管事,但他的位置却一直没有动过。
七年前,南赫或许只是单纯地将寒明看作月亮。可七年后的今天呢?
但因为凌宙一直待在寒明身边,寒枢没办法绕过这位身份未知的存在提起这件事。况且这件事只是他的猜测,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么说,只会徒增寒明的烦恼。
于是最终,寒枢选择了沉默。
当所有人离开以后,先前被他压下的思绪在冷掉的茶水中不断浮起。
他在想凌宙的事。
得益于天赋,寒枢的观察力向来敏锐于常人。所以他注意到,先前寒家那群蠢货挑衅寒明的时候,凌宙那泛冷的金眸里明显流露出了动手之意。
但因为寒明的一个眼神,他选择了忍耐。
这一瞬间,寒枢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宇宙意志,想到了那所谓的命运。
他的天赋让他自出生起,就能够聆听到本应只有宇宙意志能够知晓的天赋情报。
假设刚才离开的那位真的是宇宙意志,假设宇宙意志也有着人心这种东西,那这些年他所笃信的“一切都是天命”又是什么?
那岂不是可笑至极。
第32章 南域·月胧明(七)
或许是因为季节, 或许是因为星域间的差异,南域的风似乎远比其他三域温柔。
刚走出寒家,扑面而来的夜风直接吹去了寒明的些许烦躁。而就在他即将踏进悬浮车的前一秒, 今夜安静了许久的凌宙忽然道:“寒明的明, 是日月的明。”
这句话直接让寒明的动作顿了一瞬。
“……我知道。”
他早已听过这句话,在他出生的一刹那。
出生时因为婴儿的视觉还未发育完全, 他没有看清母亲的脸,但索性他还有听觉。
出生前后的声音,他听得一字不落。
正常人会随着年龄增长忘却幼时的记忆, 可寒明是穿越者, 他对诞生之夜的所有细节都记忆犹新, 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发清晰。
凌宙可能以为他先前没有反驳寒衡讽刺他姓名的话, 是因为忘了这句话,但事实上他知道。他连母亲之后所说的话也全都知道。
她当时说的是:“太阳和月亮也是星辰的一种。比起摇光,果然还是日月更耀眼吧?所以他就叫寒明——仰如日月的明, 敬如神明的明, 也是宇宙星辰无与争辉的明。”①
背负着这样的名字, 他要怎么安居一人之下?
“你早已是宇宙里最耀眼的星星,寒明。”
深夜寂静。
正是因为寂静, 所以这一刻, 他身后那位宇宙意志的低哑声线便异常明显。
最终寒明却没有回头,只是在踏入悬浮车的同时开口道:“上车吧,凌宙。”
他不需要什么安慰。
这本来就是他自己选择的独行之路。他今夜之所以自嘲, 不是因为他不满这个名字,只是因为他不想和旁人多费口舌而已。
他不需要其他任何人踏足自己的世界。
可惜凌宙这种生而知之的非人类,暂时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不过看在今晚他难得说了句人话的份上,寒明选择不再故意折腾, 而是将回程稍微开得平稳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今夜他回寒家给了主星贵族们什么错误的信号,接下来的一个月寒明过得可谓非常多姿多彩。
毕竟撇开那群人形天灾般的贵族不提,南域可以算作是宇宙里难得的和平地界。尤其是南域主星,因为贵族们长年累月的偏好,更是成了宇宙公认的艺术发源地。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前来表演的艺术工作者。
画展、音乐会、歌剧首演……短短一个月,寒明就收到了一大堆来自于不同贵族的邀请函。甚至不仅是贵族,他还收到了许许多多源于艺术家本人的邀请。
谁让他前些年实在有些涉猎太广。
半个月来南域主星开画展的,是他15岁资助的画师;一周之前来这里举办音乐会的,是他16岁时辅助的落选艺术生;就连今年最火歌剧的主唱,都是当年他一步步将人推到最高舞台上的。
“以‘星辰’为主题的画展,演奏《神降之夜》组曲的音乐会,名为《日与月》的全新歌剧……寒明,原先我还以为你多年未归,可能会不习惯南域的生活。现在看来,是我年纪太大,太没眼光了。”
“你来这里根本就是如鱼得水嘛。甚至我都怀疑你现在要是在主星振臂一呼,宇宙里的艺术家们能瞬间踏破南王宫的大门!”
除去先前提到的那些艺术活动,南域主星最不缺的当然是各式各样的舞会。
如果说前面那些邀请函寒明只是成堆地收,那么舞会邀请函已然多到了能将他淹没的地步。此时此刻,他就处在一个大贵族所举办的夜间舞会上。
而这场宴会的主人正是位列南王宫左侧第一位的财政大臣,蒙尼。
刚才那些话正是出自于他的口中。
和自己那顶着虚名的父亲不同,这位面容儒雅、言语亲切又不失风趣的蒙尼实际上是南域除南王以外,真正手握实权的大贵族之首。
他也是寒明最怀疑的、导致书里南赫死亡的幕后元凶。
寒明这些天之所以频繁答应各个贵族的邀约,一是因为先前寒枢对南赫的评价,想从贵族们口中得到更多的隐秘消息、确认南赫是否真的暗里发疯;二则完全是出于他的本职工作——即作为饵料为南赫钓出大鱼。
这一世他好歹也顶着个大贵族之子的身份。虽然之前很少来南域,但在这些人眼中,他也并非完全的外来者。
如今他乍居高位,想要拉拢他的贵族和想杀他的贵族数量大概不相上下。
在这种情况下,和这群家伙接触的越多,他摸索到破绽的机会也越多。
能在王位继承中渔翁得利的南赫显然不是什么蠢人。哪怕他们没有刻意沟通过什么,在寒明流连于各个贵族的邀约之间时,南赫已经默契地和他配合起来。
基本上每隔两三天,他赴宴结束返回南王宫时,南赫就会于主殿邀他共进夜宵。
从当初第三王子的选择就可以看出,下毒从来是南域贵族们的拿手好戏。所以这样颇为固定的进食规律,正是这位王者继续投放饵料的一环。
至于最后能钓出怎样的鱼,那就得看南域水池的具体深浅了。
收回飘远的思绪后,寒明端着杯半天都没少一滴的鸡尾酒,笑着对蒙尼道:“您可别捧杀我。虽然我在许多地方都待不长久,但这并不妨碍我想多活一会儿。”
这似是随口一说的话没让蒙尼的笑容变幻分毫,却让后者拿起一旁侍者托盘上的酒水喝了一口,仿佛在默默敬他一般。
当蒙尼拿起托盘上的酒杯时,宴会厅里的餐桌忽然开始向两侧移动。随后乐曲变换灯光渐暗,所有出席者都意识到,又到了今夜的舞会时刻。
这曲近来火遍宇宙的旋律响起的刹那,一旁的蒙尼也适时解说道:“今夜的舞曲是《神降之夜》第一、二乐章。虽然那位宇宙最著名的音乐家在公演时,只说这首组曲是他为他心目中的神明而作,但谁都知道,他的神明就是你。”
“所以,请好好享受这首为你而作的神曲吧。至于剩下的三四乐章,等你下次想来我这里赴宴时,我一定提前给你们安排上。”
“好了好了,乐章已经奏响,我就不再在这儿没眼色地打扰你们了。祝你和你身边这位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艺术家们的神明先生。”
寒明看着蒙尼大笑而去的背影,亲切是半点没感觉到,忌惮反倒是越来越深。
这些话好像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此时他既可以理解为蒙尼是在邀请他加入他的阵营,也可以理解为这位只是在单纯的寒暄,反正怎么听都没有一丝话柄。
就这城府,寒家那群人加起来都不及对方的十分之一。
“《神降之夜》……”念着这样的曲名,再联想到出生时那句“敬如神明的明”,寒明不由有些意兴寥寥。尔后他侧头看向了身边的凌宙,“——请吧,真正的神明先生。”
早在最初蒙尼靠过来时,寒明为了模糊旁人对他阵营的判断,就开启了当初从音乐家那里收获的调音天赋,阻止了这边声音的传出,此刻他倒也不怕被谁听见什么。
而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凌宙已经若有所觉地朝他伸手。在两人掌心交叠之时,这位宇宙意志直接带着他进入了舞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