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南赫已经渐转暗色的幽蓝眼眸,寒明的声音却半点不曾停歇:“是偏爱。”
“‘漫天繁星,我只偏爱你’的偏爱。”
也是仅此一次、仅此一份、不可复制、不可移转的偏爱。
连寒明自己都不敢相信,此时此刻他竟然能如此轻松地说出“爱”这个字眼。
可他所等待的那颗流星早已罔顾生死地奔他而来,他又有什么不敢笃信的?
念此,寒明静静注视着南赫的眼。
就像他是凌宙最偏爱的星星一样,在这星辰遍布的宇宙里,凌宙何尝不是他所偏爱的那一颗?
纵使他人与其内里再怎么相似,但他指间的花唯有这一枝而已。
于这无言的静寂下,南赫的笑意不知何时褪去。
良久,他才极轻极缓地开口道:“我知道你只是在陈述事实。”
“但你也应该知道,这些话落下以后,我没办法再说出‘投降’这个词。”说到这里,南赫竟罕见地自嘲了一句:“毕竟南家几千年的疯血不是白流的。”
南王南赫可以无条件地向他的月亮投降,可他没办法向别人的星星投降。
他可以夜复一夜地忍耐明月高悬,却唯独不想他的月亮独照旁人。
所以,“动手吧,月亮。”
闻言寒明并不意外,他本就做好了在南王宫苦战的打算,此刻不过是Plan A转Plan B罢了。
说苦战的确是苦战。
因为开战的第一秒,本能般转起匕首准备突袭的寒明就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倒不是匕首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他的动作出现了些许滞涩。更准确的说,是他的天赋出问题了——他所有的天赋能力骤然间全部失效。
“‘天潢贵胄’……”只一瞬,寒明就锁定了原因。
所以他才说最不想交手的就是南赫啊。这种许愿机一样的天赋真是怎么看怎么BUG。
“是它。”南赫没有否认,这种显而易见的事也没什么否认的意义,更何况他从来不会对他的月亮说谎,“这次的祈愿效果是隔绝。”
“隔绝?是只隔绝我的天赋,还是同时隔绝双方的天赋?嗯……我觉得我的天赋应该没那么容易被禁,所以大概率是你我都要受限。”天赋骤然被人隔离,寒明也没有再急着进攻,反而随意抛接了两下匕首,像是在重新适应着它的手感。
这一次南赫没有正面回答,但他那稍纵即逝的笑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两人言语交锋时,外界观众当然也没闲着,他们也开始了弹幕的新一轮炮轰。
[我以为刚才东曜就已经够夸张了,结果南赫你……]
[南赫你还种什么月光花啊?你在南王宫种柠檬不好吗?绝对和你百分百适配。]
[还提月光花呢?没注意到寒明摘完玫瑰后,整个主殿的窗帘忽然遮得严严实实了吗?这月光花都直接变成红色啦!!!]
[等等,我突然发现一个盲点。如果白金色月光花的花语是“为你盛开”,红的是不是该叫“为你疯狂”?南赫你醒醒啊南赫!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二十多年都没怎么出过南王宫、完完全全娇生惯养的大贵族啊!现在竟然许愿直接禁了敌我双方的天赋,你不会真觉得你肉搏起来能打得过在东域战场待了三年的寒明吧?得了,不愧是祖传数千年的疯血。论发疯谁还能疯得过你啊?!你以后最好别去献血,我真的怕怕。]
南赫在发疯吗?或许。
那他真的不擅长搏斗吗?寒明以前不确定,可现在却清楚,南赫的战斗水准绝不会低。
因为他刚才已经从南赫的只言片语里意识到,这个男人每一次使用天赋当真全都与他有关。
这也就意味着,除了与他相关之事,南赫从来就没用过他的“天潢贵胄”。
也就是说,无论是当初前任南王身死、他在一众王子中即位,还是后来与贵族们博弈交锋、躲过后者的无数明枪暗箭,全都是南赫自己的实力所致。
听说失去视觉的人听力会更加敏锐,失去听觉的人视野会更加宽广,那么南赫呢?
——他几乎五感尽失二十年。
这样的人有可能不会战斗吗?他恐怕只会是太会战斗了。
但是……
寒明随手将刚才摘下的星辰玫瑰别在王服的衣襟,然后指尖挑起匕首的刀柄,任其旋转着重回掌间。
无论南赫强也好不强也罢,但如果只是赌命相搏的话,那么他就绝不会输。
毕竟他早就说了,无法天婚,那便天葬。
仅是如此简单而已。
第103章 世人昭昭,独我昏昏(八)
明明此刻战局已经一触即发, 然而顺着匕首余光瞥见胸前玫瑰的寒明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凌宙。
尤其是当对面的南赫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右手中指的军权之戒,然后整枚戒指都无声散作一道道透明丝线缠于后者指间的时候。
如今他和南赫同处于禁用天赋状态, 也就是说, 这根本不是南赫用天赋将戒指变成了丝线——事实恰恰相反,打一开始整个戒指的原型就是这团透明到极致的长线, 只是因南赫的天赋被塑造成了戒指的模样。
“天潢贵胄”啊……
见状寒明下意识回想起了当时他初到南域时,南赫摘下军权之证俯身为他戴上的场景。
当时他以为南赫用天赋将戒指变成项链已经足够荒唐,现在看来, 早在他到来之前, 南赫已经干过将天赋用在变换配饰的事情上了。
至于为什么戒指的原型会是线?
联系南赫曾经所愿,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因为南赫想要用他手中之线, 将他的月亮拽入凡间。
这一刻寒明没有时间去细究当初南赫送他这枚戒指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也不想去纠结那枚戒指到底是在他来之前就已是如此,还是在他前往南域时才被调换成由线所制。
南赫想系住月亮也好, 拽下月亮也罢, 现在的重点是——他真正的武器显然就是眼前这一道道丝线。
所以寒明才会在心底一再地痛骂凌宙。
去年南域的跨年宴上, 南赫难得亲自动手解决起了南域的部分贵族,那恐怕是南赫唯一一次在他面前展现自身武力。结果就在南赫刚用随手捏碎的酒杯碎片除去明面上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家伙、都还没开始动真格时, 就因为凌宙失控下的震慑而处在了半晕眩状态。
以至于今日之前, 寒明对南赫的攻击方式乃至惯用武器都不甚了解。
这么一想,难道凌宙不该挨骂吗?
好在他也不是真的两眼一抹黑,更没有对此完全没准备, 否则今天的胜负还真不好说。
念此,当匕首即将自指尖至掌心进行又一轮旋转时,寒明忽然抬手握住了刀柄,尔后便是俯身、侵掠、突袭、回退,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到仿佛那位暗杀榜头名的技巧仍留在他身上一般。
被刺中的南赫没在意后颈被刀锋留下的血痕,只是静静看着指间纤薄的血线。
虽然他手中之线与王权戒指所用材质一样,皆似金非金似银非银,但经过特殊工艺处理,它早已是无色的半透明状。
如今它之所以转作血色,只因它染了血而已。
——染了月亮的血。
另一边的寒明则是颇有些头疼地扫了眼自己的手腕。
刚才他刺向南赫脊椎的那一击即便没做到天赋加成下的100%,也能勉强达到个80%,但就在他即将刺下的那一秒,那看似无害的细线却若有若无地箍住了连带他右手在内的半个小臂。
他不过是试探性地用了一下力,腕间已是鲜血淋漓。若非收手即时,就这线那斩钢裂铁的锋锐程度,恐怕他的整只手都会留在那里。
刚才的一击未成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寒明什么。
在确认了细线的锋锐度以后,他非但没有畏首畏尾,反而起来突袭的频率愈发频繁起来。半响之后,南赫十指间的每一道丝线都悄然浸满血红。
“艹,南赫这个王八蛋,一天到晚月亮月亮的叫,结果下起手来比谁都狠!他这是想要血月想疯了,所以干脆亲手让月亮染血是吧?!”
因为南赫的孤僻脾性,也因为他几近偏执的占有欲,早在今日太阳升起之前,南王宫的众人已经被南赫集体清出了宫殿。于是此刻南域前来帝星的所有人只能待在他们来时的飞船上,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看着这一场称帝直播。
而刚才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寒明的亲哥寒权。
寒权是厌恶寒明没错,但说到底那是他们寒家内部的事,他再怎么样也没想过要寒明死。
当初他在南王宫会议上朝寒明发难,回去已经被父亲训斥了一番,那时寒权还一肚子气。直到后来的血洗夜宴发生后,他回忆着那些天发生的事一点点复盘,他才恍然意识到当初的局势到底有多凶险。要不是他姓寒,或许现在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如今寒明即将称帝,哪怕寒权与其关系再差,在世人看来他们也注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情况下,他就算再蠢也不至于再弄错立场。
“哥,你少骂几句……我还开着直播呢。”这一次开口的是寒明的堂哥、寒权的堂弟寒衡。
比起寒权的间接性不聪明,寒衡一开口就展现出自己是真的不太聪明。
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另一种聪明也说不定。
随后他们就在寒家所在的单独舱室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了起来,完全不把网友当外人。
这一刻作为大家长的寒枢却没去理会自家的两个蠢蛋,他甚至都不曾开口叫寒衡关闭直播。
事实上早在寒明于东曜身前说出那句“我就是天意”时,寒衡就一直在沉默。
谁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他在想些什么。
等到这对不聪明兄弟嘴上说着要注意要克制,实际上明里暗里已经把南赫从头到脚骂了一遍后,寒衡才哑着嗓子开口道:“骂完了吗?骂完了就仔细看清楚,不是南赫手狠,很多次其实是寒明故意撞上去的。”
作为寒家难得智商在线的人,哪怕寒衡也在心底骂过南赫,但稍微了解些战斗的人就清楚,这段时间一直在主动进攻的从来都是寒明。
他是故意在以伤换伤。
刺客般的近战本就被无处不在的丝线所克,更何况那些线还在暗处看不分明。若不先将线以血染红而是顾惜己身,很可能某个不经意的间隙便会被一线穿心。
“想看清楚线也不必非要用血吧?周围那么多花瓣,随便挤点汁液不行吗?而且我不信南赫这隔绝天赋的能力能一直持续下去,拖一拖时间等到南赫天赋失效再打,岂不是胜率更高?真到那时候,我还能……”
说到最后,在父亲寒衡平静的注视下,寒权的声音不免越来越低。
寒权虽然没什么政治智商,但他的战斗智商却不低。毕竟如果真没有一技之长,即便身份再高,他也没办法在南域的会议厅里混到一席之地。
何况他还有个名为“逆转戏法”的A级天赋——他可以在短期内将双方某个指定方面的强弱调换。而他刚才没说完的话就是:等到南赫隔绝天赋的能力失效,假如那时候寒明处于劣势,他可以偷偷动用天赋帮他逆转局势。
即便他和南赫不在一个等级上,可哪怕只是影响对方一秒,就寒明那种自出生起就无所不能的架势,他相信这个弟弟一定能把握住时机逆风翻盘。
“别去添乱。”对此,寒枢本来没有多说的意思,但看见寒权不服输的表情,他还是在心底叹了口气道:“你觉得你弟弟没你聪明吗?”
就算寒权再自信,对于这个问题他也没办法给出肯定的回答。
说句大实话,要是把他从小扔到北域,别说活到北域称王,他能活成乞丐都算他命大。
既然已经开了个口子,寒枢也没有说一半留一半的想法。今天他们这个舱室里不该说的话早已说的够多了,也不差他接下来这几句。
反正寒明赢了,皆大欢喜;寒明输了,他说与不说都是一个结局。
念此,寒枢继续道:“如果你真的仔细看了今天所有的直播内容,你会发现,现在这个局面很可能就是寒明想要的。”
不见面归不见面,这些年里寒枢却没少听到关于寒明的消息,寒明是个什么性格他多少也心里有数。所以先前当寒明公然对着世界说出他的天赋叫“亿万人之上”时,寒枢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决战正在进行中,以寒明的性子,有可能将底牌赤裸裸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吗?
只是当时所有人都被那嚣张的称帝宣言引去了心神,无人细想这背后的用意。就连寒枢也是刚刚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