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旁人汇总的文字资料所言,此时此刻印入眼中的一幕幕显然更加直观。
文字里记载的死星复苏、群星诞生又算什么?寒明只是垂眼随意瞥了下北域的一个角落,便看到了那颗荒星上的生命正在以每分钟数十万年的速度跃迁进化着。如果这样的时间持续得再久一些,那颗星球上诞生新的智慧生物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而这一切一切的反常,看起来就像是有谁正如神话里的盘古那般,以自身滋养整个宇宙一样。
那已然是神的领域。
以这样的能量逸散程度来推算,如若没有意外,今天他所听到的三愿,就是凌宙最后的遗言。
人类能够握住星辰么?
大概是可以的。只要那颗星星粉骨碎身地奔你而来。
然后寒明就听到了那比荒唐的第三愿还要更荒唐的,来自于凌宙的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带着笑意的叹气:“——是真的没办法。”
“许愿之前,我聆听了宇宙里所有的声音,演算着所有人期待的未来。”
“但我演算的所有未来里,没有一个里没你。”
“因为这就是我所期待的事——寒明,我没办法去许下没有你的未来。”
“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这是我只此一次的私愿。”
最后的最后,寒明也极轻地叹了口气。
说没办法的是凌宙,叹气的也是凌宙,到头来真正退无可退的却似乎成了他。
这一刻寒明不再沉默。在吉时彻底逝去之前,他并未像过往约定俗成的那样,先抽取幸运儿再开口许愿,反而直接将两者颠倒了顺序。
只见他双手执香将之插入祭炉,尔后语调平缓却毫无犹疑地开口道:
“一愿宇宙和平。”
“二愿万物安宁。”
“三愿流星不曾坠地。纵使祂真的坠落……”
前两愿与凌宙别无二致。甚至说到第三愿时,寒明也如前者一般笑了起来。
下一秒,他便继续道:“纵使祂真的坠落凡间,我也希望祂能浴火重燃,亘古高悬在天际。”
所以别死在这里,别死在这可笑的孤注一掷里。
而这便是独属于他的私愿。
说完以后,寒明一改刚才进香的礼貌恭谨,直接上前一步越过香炉来到祭台边缘——那也是最靠近整幅宇宙星图的地方。
不等众人反应,寒明已然抬手伸向了四域最中央的灿金星云里。
雾状的星云迷迷蒙蒙看不分明。
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理论上来说它既不属于任何一片星域,也可以属于东南西北任意星域。寒明却无所谓星云的归属问题,他也根本不在乎自己这么做究竟合礼与否。
他本就不信天不信地,不信命运不信神灵。
于是这个瞬间,他就这么踩着祭坛边缘,卡在那稍不注意就要坠落的极限位置,硬生生将手伸进了那片金色的星云中。当他再收回手时,只见他的掌心已然落下了一缕星光。
——那是凌宙的愿望。
——北域的幸运儿名额,他抽中了凌宙。
早在西域植物疯长成灾的星球上,寒明就曾遥遥与金色星辰上的凌宙对视过一眼。所以今日当那片璀璨星云出现的瞬间,寒明对于它的来历就已经有了猜测。
那或许就是宇宙意志的真正所在。
即便它不存在于任何现有星图上,即便它的地理位置是最显眼的宇宙最中心,但寒明就是有这样的直觉。所以他这么做了。
纵使知道愿力凝结而成的星辰皆是乱序排列,他还是不曾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伸出了手。
那是直觉,也是本能。
说得再可笑一点,那就像是无来由的天启,是神明一瞬间的感召。
既然凌宙都敢赌上性命孤注一掷至此,他又有什么不敢赌的?
宇宙和平也好,万物安宁也罢,无论是星辰高悬还是浴火重生,以上一切的大前提都是身为宇宙意志的凌宙未曾死亡。
今日他刻意改换祭礼的顺序,许下了这种几乎敕令凌宙活下去的愿望,赌上愿望实现的概率和他所有天赋所带来的一切加成,原本的随机偶然在这一刹那只会成为100%的必然。
星星都已经如此炽热地朝他坠落,哪怕他再怎么眼瞎耳聋,也没办法忽略那燃骨沸血的余温。
所以他不可能抽不中凌宙。
事实也的确如此。
于是那颗亘古的星星,此刻终是静静落在了他的掌中。
第92章 北域·终燎原(十七)
直播间内的观众们或许不明白寒明为什么一反常规地颠倒抽取顺序, 并对此有些云里雾里,然而四方祭台上的王者们此时却已了然。
因为在那颗愿望凝结而成的星星落入寒明掌间的一瞬间,四域星图内的所有星辰都开始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西烬没有去看骤变的西域星图。早在寒明焚香祭礼、走向祭台边缘前, 甚至早在寒明于祭台上垂眸沉吟时, 他就已经悄然撩起那双猩红的眼,在香火的明明灭灭中无声凝视着寒明。
而当寒明与其说是抽选, 不如说是直直摘下那颗宇宙中心的星辰后,他全然无视了祭礼的肃穆,就这么神色不明地重复道:“‘三愿流星不曾坠地’?”
随后他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继续道:“——哪、一、颗、星、星?”
同样的问题, 同样的明知故问。
所以同样的不需要回答。
这一次寒明也确实没开口, 只是稍纵即逝地扯了个笑。
哪里还需要回答什么呢?
在星星落入寒明掌间的那一刻, 四域已知未知的星球就于同一时间停止了那过于夸张的进化。
在场者虽然都在庄严的祭台上进行着最盛大的祭礼, 但这四位里却无一人真正尊崇天意,更别说让他们去相信天上会掉馅饼这种童话故事了。
于他们而言,先前的那些星球就像是油门踩到底的失控车辆, 谁也不清楚前方是悬崖还是通途。哪怕是天生就游走于失控边缘的西烬, 面对这样的未来也只剩下烦躁。
而现在, 刹车似乎终于姗姗来迟,一切的失控皆被一朝限速, 就连肆虐车外的暴风雨也变成了润泽万物的细水长流。
这里没有瞎子, 也没有傻子。
这般一呼一吸间影响整个宇宙的阵势,除了那位宇宙意志,还会有谁?
于是此刻寒明手里的那颗愿望之星属于谁, 根本就无需询问。
“的确是幸运儿。”和习惯挑衅的西烬不同,近来东曜都很少开口。哪怕天亮前再遇寒明,他也只是比平日多说了几句。
因为他是一个一旦决定就不会回头的人。
比起承诺比起挽留,他更信奉手中的刀刃。既然在那场太阳雨下就已经决定再见时会刀刃相向, 那么只需要以交锋后的胜负作为他们的结局便好。
要么掠夺到心仪之物,要么被猎物反啄而死。除此之外,又何须多言?
然而当寒明在祭台边如此明确又如此笃定地握住那颗星星以后,东曜终究不可自抑地开口了。
人类追逐太阳并不需要理由,反正他就是个感性动物。那么凡事都讲究缘由的寒明,今日不顾仪式摒弃理性地伸手摘星,又是因为什么?
对此,他只能当做是对方足够幸运,是个名至实归的幸运儿。
许是自己都无法相信这种自欺欺人,说着说着东曜忽然笑了起来:“所以横征暴敛,天潢贵胄,统统少了点运气是么?”
那是一个异常少见的笑,也是和西烬异常相像的笑。
唯有这个时候,东曜那掩在百无聊赖下的分明骨相才显露了几分。此时屏幕外无论谁看到这一幕,恐怕都不会再怀疑他和西烬的血缘关系。
纵使若干年天各一方,那依旧是两头如出一辙的凶蛮野兽。
今日早已无人需要回答。
“贪恋太阳的温度,被灼伤也早有预料。”和西烬几近暴怒地烈火焚香不同,东曜没去过多摧残面前的祭炉,他只是看了眼已然大亮的天色,然后将刀尖抵在线香的火星上。
下一秒,特制的线香一如西烬炉中般,霎时间只剩余烬。
谁也说不清祭台点火和祭台亮刀到底哪个更加大不敬一些,总归他们都已不求神明庇佑。
东曜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没有打一开始就被偏爱的运气也无所谓。”不如说他从来就没有这种东西,毕竟一路顺遂者又怎会觉醒名为“横征”的掠夺者天赋?
言语间东曜未曾收刀入鞘,反而抬手将刀刃刀鞘犹如祭品般放在了祭台中央。而那双绿眸则是穿过祭台,平静却坦然落到了寒明身上。
“既然求神无用,那就舍去那些虚与委蛇,让我们直接快进到永恒的丛林法则吧。”
“你不会输,我不想输。”
此时此刻,寒明依旧没有开口。
从昨夜三王无一拜访,就注定他们最后会回归到最原始的弱肉强食。如今东曜不过是提前开启了既定的战斗宣言罢了。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这一点他认,他们也认。
和前面两位不同,直到黄昏将去,祭礼即将结束,南赫才在落日的余晖中看向正在记忆星图的寒明。
依旧是那副低沉平稳的语调,甚至这一刻南赫连说出的话都没有太多的攻击性:“我当不了俯瞰人世的星辰,因为我从来都想注视一个人。”
“既然先天无法成为高悬之星,至少,我可以成为拱卫月亮的唯一一颗。”
闻言,即将走下祭台的西烬直接嗤笑了一声。
明明谁都清楚寒明话里所指的星星是谁,现在看来,今天唯一按部就班结束祭礼的这个说不定才是最疯的——他和曜哥纯粹只是狂而已,南赫却似乎已经认认真真考虑过将宇宙意志取而代之,成为寒明口中星辰的可能性。
他哪里是想要成为拱卫月亮的星星?
他分明是想要月亮落入他的掌心。
哪怕说得再冠冕堂皇,骨子里疯狂的人所能给的也就只剩下这些疯狂。
南赫如此,东曜如此,他也同样如此。
结束祭礼回到北域临时宫殿的寒明暂时没去理会网上的轩然大波,仅是回到寝室疲倦地闭上了眼。
今日临时改换愿望扭转顺序,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场理智之外的豪赌?
这个宇宙也真是可怜,祭台上四位王者一个比一个任性,到头来甚至都凑不出一个正常人来。
不过显然,一旁的鹦鹉并不这么觉得。
在寒明闭目不知在想些什么时,从早到晚都在看大祭直播的公主已经叽叽喳喳地吹捧起了它眼中最好的明明:“明明,你太棒啦!刚才网上还有人夸你心怀世界,以一己之力维护了宇宙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