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二叔,他就是坏人?”贺修文皱着眉,满脸纠结,他好像迫切想要自己所坚持的答案能得到支持一样,眉宇之间带着几分难得的焦急。
贺存伸手捻平了他紧蹙的眉心,“修文觉得我们是坏人吗?”
“我们当然不是坏人。”
“可在旁人眼中,如果我们不是犯了大错,做了错事,成了坏人,就不会被全家流放,所以在世人眼中,我们也是坏人。”
贺存轻飘飘的话,以及带着肯定又微微含笑的眼,竟让他一时间无法反驳。
贺修文心中更是茫然,他下意识的转身看向坐在身后的贺轩,旧事重提,贺轩自己也陷入了混乱的回忆之中,急于求解的小修文,环视一周发现无人解困,半红着眼辩解道:“可是……我们不是坏人,二叔我们……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嗯,我们当然不是坏人,可是他们既没看见,也不知道我们是受人蒙骗,遭人陷害,只知道我们被流放了,凭此一点认为我们是坏人也没有错,对不对?”
理智告诉他二叔说的没错,如果他从别人口中知晓了谁被流放的事,一定也会认为那是个坏人,一定是他做错了什么才会如此,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贺修文才知晓心底原来是这般难过的,被人诬陷,有口难辩的感觉并不好。
原来有些事即便是亲眼所见,也并不是大家所想的那样,他默默看着往后跑去的树木,忽然回过味来,刚才他是不是也犯了一样的错?贺修文悄悄看向坐在前面悠哉游哉赶着牛车的二叔,有一刻的恍惚,二叔是想告诉他什么?
第14章 一条鱼就把人哄好了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应该是这个道理吧,贺修文的眉头又挤在一起,他抿了抿嘴,看向身边坐得端正的父亲,下意识的坐直了小身板,俨然是一个呆板小书生的样子。
从死去的记忆中醒来的贺轩,看着脸蛋微微红肿着的儿子,这位平日里不假辞色的年轻父亲难得的词穷句短。
“还疼吗?”贺轩将绳子压在腿下,从怀里掏出了贺存从系统那里买来的消肿药,轻轻给他敷着,“下次可不能再乱跑了,一转眼就不见了。”
冰凉的触感遮盖住了脸上火辣辣的灼热感,微微仰着头的贺修文,想到小弟弟上次问的问题,一时间也有种想要问出口的冲动,话到嘴边,他到底还是怯懦了,转而小声中带着试探的喊道:“爹爹?”
擦药的手指微微停顿,贺轩带着疑惑轻轻嗯了一声。
小修文黑亮亮的眼睛又多了几分光彩,随即得意忘形地轻轻摇了摇脑袋,一不小心碰到伤口,“嘶——”
“别动。”贺轩轻轻按着他小脑袋,看着小孩眼里瞬间多出来的水雾,翻出了贺存买的糕点,带着几分不自在,温声道:“吃点糕点,一会儿就不疼了。”
不等贺修文出手,贺轩就主动给他选了一块。
“谢谢父亲。”
听到这话,贺轩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只可惜小孩已拿着盒子坐到贺子文身边,几人挤在前面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老师,我不吃。”看着递到面前的精致小糕点,韩则礼貌拒绝了。
“看看,我家小孩都喜欢吃,不要有负担。”贺存看了儿子一眼,贺子文立即会意,一手递着糕点,一边软萌萌地喊着哥哥。
赶着崭新的牛车,还牵着一头骡子回村,贺存不出意外地再一次成为白云村的风云人物。
毕竟贺家刚来时的惨淡模样,大家都有目共睹,那是一屋子的妇幼病残,不少人知道这是从汴京流放来的罪人,即便没有抱着落进下石的态度,也只会隔岸观火,能正常相处的人少之又少。
晚上,一大家人张罗着为新来的韩则接风洗尘,坐在房檐下还时不时往厨房看一眼的贺子安抱着出去跟人挖泥巴的小黑手,还在生闷气。
厨房里传出了贺存的喊声,“儿子,快来爹给你炸了小黄鱼,就是你最喜欢的那个小黄鱼。”
气鼓鼓的贺子安伸着脖子往厨房看,又嗅了嗅空气中的香味,见大家都在厨房里,没人关心他,心里更委屈了,眼泪包包的。
贺子安默默挤掉了眼里的眼泪,瘪着嘴,大声辩解道:“我才不喜欢小黄鱼!”
“儿子真不喜欢小黄鱼?可是你和胖虎出去抓了这么多呢!”贺存端着金黄的小黄鱼出来。
“这太香了!我儿子真厉害,天下第一厉害,隔壁小孩都馋哭了,这么多儿子要是不吃就吃不完了,吃不完就要给隔壁小孩喽。”
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的贺子安瞬间收回了眼泪,带着所谓的委屈也一同消失,抬着手张着拇指和食指给他比划着,“爹爹,胖虎都没我厉害,他抓了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儿。”
“哇,那我儿子也太厉害了。”贺存将盘子放在桌上,将这个小泥猴捞到面前,带着夸张的语气,一本正经的恭维他。
“其实——也不是太厉害,山猴子比我厉害。”小孩兴致勃勃,一边讲,一边扒拉着小手就往他腿上攀爬。
“爹爹,这个鱼是我抓的,爹爹吃!”贺子安伸手拿过一条鱼就往贺存嘴里塞。
看着他满是泥点子的小手,贺存眉心跳了跳,都塞到嘴里了,算了,一片赤忱之心呢!
小孩一脸期待的看着他,“香不香?爹爹。”
“嗯嗯,香,要是你能把手洗干净就更好吃了。”贺存抓住了他正想为非作歹的手,让他自我检查一番。
件贺存盯着他的手似笑非笑,贺子安清秀的眉宇皱了起来,随即滑下怀抱,噔噔噔的跑向厨房,“姑姑,洗手,洗手!帮安安洗手手,姑姑——”
“下次不准乱跑,今天姑姑找你找了一下午,要是遇到拍花子的……”
“姑姑,我去给你抓鱼啊,你帮安安洗手。”
“以后不准出去乱跑,出门要给姨娘说,要给姑姑说,知道不?”
“嗯嗯,我带姑姑去抓鱼……”
厨房的两人鸡同鸭讲。
贺存对身边的韩则笑了笑:“是不是很可爱?”
听着厨房里面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韩则随机点头表示赞同,明明刚才还在生气,今早老师没带他去县城,扭头就忘了这件事,确实傻得可爱,一条鱼就把人哄好了。
躺在新收拾出来的干草床出上,鼻息间环绕着若隐若现的稻草香,韩则心底有说不出来的安心,终于结束了那种漫无目又无依无靠的生活,他有了老师,有了傻乎乎的弟弟,有好多亲人,他们都很好。
这是母亲生前所希望的吧,没有流浪,能隐姓埋名的活下去,可他私心里就想给自己留些念想,他要带着韩则两字活下去,夜深人静的夜里,有泪随着眼角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两边的头发里。
西屋的大床上,穿着薄衣的两小孩,头挨着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也不知怎的,贺子安哼了一声,“才不会这样,我不理你了。”
随即翻身钻进被子里,动静大得一边看书的贺存当即放下手中的书,看了过去,只瞧见床上冒出一个小小的鼓包,还有不大不小的抱怨声断断续续传出来。
被他们俩这么一闹,贺存也收了书,走了过去。
弟弟这个小憨憨就是故意的,贺子文伸长他的小短腿蹬了他一脚,小鼓包不服气的闷哼一声,又朝床边拱了拱,“我才不给你说,我明天给修文哥哥说,不给你说。”
小孩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气呼呼的从被子里钻出来,看也不看地上有没有鞋,就要下去,贺存见状,立即伸手将人捞进怀里。
“爹爹,修文哥哥,我去找修文哥哥。”不安分的贺子安在他怀里扭来扭曲,活像一条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猪儿虫。
“哥哥已经睡下了,我也想听,你先给我说,明天再给哥哥说。”贺存将小团子塞回被子里,去了外衣也躺在床上听他天马行空的追鱼经历,都不用贺存哄,上一秒还吵着明天要去捉鱼的崽崽儿,下一秒再看人已呼呼大睡。
早上的空气中还带着几分寒气,每日早起锻炼身体的贺存,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远山上瘴气上上下下。
等大家陆陆续续起来,厨房里已熬好了红枣小米粥、鸡蛋薄饼,长跑回来后,闻着香味赶到厨房的贺存,看看灶台上的丰富的早餐,胃口大开。
一进门就见到韩则帮着乖乖坐在床上睡眼惺忪的贺子文穿衣服。
“弟弟,手从这里穿过来,这里。”急得满头大汗的韩则看着软乎乎的弟弟,深怕一个不小心就弄疼他了,可是还没睡醒的贺子文将手揣进袖子里就不动了,等韩则找到另一只袖子刚抬头,人就要摇摇晃晃地朝他倒来。
韩则赶紧将人抱住,一边帮他穿着衣服,一边劝道:“弟弟不睡了,一会儿该吃早饭了。”
怀里的人软乎乎地靠着他不吭声,韩则手忙脚乱的帮他整理着衣服。
靠着门看了好一会儿的贺存,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接手了剩下的事,“辛苦了,小家伙。”
“老师。”韩则立即拱手行礼问好,“刚才我看到弟弟起来了,怕他着凉就进来了。”
“嗯,谢谢你,家里没有这么多规矩。”贺存拉着贺子文的手就朝袖子里塞。
穿好贺子文的衣服,贺存直接将还在被窝里中熟睡的贺子安捞了出来,三下五除二的将衣服给他套上,看着自家老师堪称粗暴的动作,小韩则眉头越皱越紧。
“老师,我来给弟弟穿衣服吧。”看得心惊胆战的小韩则,将半睁着眼、还搞不清楚状况的贺子安接了过来,轻手轻脚的给他穿上衣服。
原来老师也会有不擅长的东西,韩则抱着小小软软的贺子安出去,又撞见到老师给子文弟弟擦脸,弟弟连连向后仰头,一张小脸被搓得红红的,虽不知缘由,但看上去已经是十分清醒了。
“去看看修文哥哥起床没?”拍了拍贺子文的屁股后,贺存直接从他手中将子安抱了过去,将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看完全程的韩则再反应过来了时,温热的毛巾已经盖到了脸上,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如期而至,但是盖在头上的大手,却让人格外安心。
不等他多想什么,贺存拍了拍他的屁股,“好了,快去吃饭。”
感受到屁股上出传来的轻微触感,韩则手脚僵硬地朝厨房走去,他又不是幼崽,老师真的是……
如同复制粘贴一般,几个崽崽在贺存手下起床洗脸一条龙服务,然后乖乖去吃早饭。
鸡飞狗跳的一顿早饭过后,贺存提上新买回来的漆,捎上了那两盒新买的糕点以及一壶酒,带着韩则去了里正家。
第15章 第 15 章
木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韩则只见开门的大汉一脸憨厚,身材魁梧。
“贺家兄弟。”林松看了眼他手上的东西,挠了挠头,侧身让出位置,“快进来。”
“谢谢,林杨兄弟在家吗?”
“嗯。”壮汉点了点头,随即朝耳房喊了一声,不多时里面钻出了一个满身木削的瘦高个。
“贺兄弟里面坐。”林杨不动声色的扫过他身边的小男孩,朝他招呼道。
进了里屋,林杨一边倒茶,“西边那几家出了点事,我爹等会儿回来。”
“麻烦了。”贺存接过茶放在一边,“这是我昨天买的漆,你看成色如何?家具就麻烦林兄弟多费心了。”
“这是自然。”林杨接过手去,打开看了看,很是满意。
贺存想了想自己还没什么进度的种田大业,由于瘴气横生、植被茂密,亚热带气候导致的高温多雨,空气潮湿闷热,岭南的条件着实艰苦了些,地广人稀是真的地广又人稀啊!
“林兄弟,我看白云村并没有多少土地可供种植,临安县其它地方也是如此?”贺存存了心思了解。
“都差不多,因为瘴气会下山,所以大家都不太敢靠近后山黑森林,除去山脚一带,能种田的基本上只有这些了。”林杨抬头看了他一眼,目色中带着些许不理解,求证道:“你想种地?”
“嗯,有这个想法。”他屈指敲击着桌面,转而问道:“如果我自己开辟荒地,是否可以拥有地契或者这方面有什么其它要求吗?”
“县令鼓励开荒,新开的荒地办理手续后,五年内无任何赋税要求,之后按最低赋税处理。”林杨转而说起,“其实这个告示颁布后,不少人踊跃一试,可惜效果并不好,每到雨季山脚那一片,基本上不能进人。”
贺存不死心,“影响这么大?”
见他一脸跃跃欲试,林杨再次提醒,“你可不要轻视这瘴气,即便我们村已经退离黑森林很远了,但每年还是有不少人瘴气中毒。”
见他依旧不死心,林杨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把后果说对?
不等林杨再开口,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冲进来一个小胖墩,慌张喊道:“林松哥,村西的人打起来了。”
两兄弟听到这话,翻身就往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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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们村的人,你自然偏袒他们——”
“姓严的,你要不要脸?我们这些泥腿子没你们清高,没读过书,却没你们这么不要脸!你儿子要进山,腿长在他身上,你自己不管,这进了山,受了伤,这么怪在我儿子身上?”
林二婶护着自己的儿子,毫不胆怯地大声挖苦道:“你要不要脸!怎么几日不读书,就不知礼义廉耻,连脸都不要了。”
姓严的妇人气得面红耳赤,隐隐有昏倒之势,但到底曾经也是贵为朝廷命妇的女人,看到这么多人,始终放不下脸面和粗鄙的乡村妇女吵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