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杨意迟手上的动作不停,但过了十分钟才莫名其妙地答道:“嗯。”
柳应悬拿着雪糕摆弄收音机,想了一会儿才把杨意迟的“嗯”给接上,立刻笑道:“你反应这么慢,晒晕了吗?”
“哥,你娶我吧。”杨意迟一本正经地说,“正好我欠你这么多钱,给你当童养媳。”
“我靠。”柳应悬一下子有些受不了,顿时傻笑半天。
诸如此类的话在那个夏天时不时地出现,柳应悬一开始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有一次,柳应悬说想吃西瓜,杨意迟主动骑车去买了两个瓜。天气热,柳应悬在院子里也待不住,就回自己的房间午睡。
凉席被床角的电风扇扫过,带起一阵凉意。柳应悬把窗帘都拉上,本来只想小憩一会儿,却睡沉过去。他又梦到有关鬼崖山的事情,那时候的杨意迟背着包走在他的身后。柳应悬在梦里非常紧张,虽然知道这一切都过去了,却还是忍不住呢喃和颤抖。
接着,他垂落在一旁的手被人温柔地握住,杨意迟轻声喊他:“哥,哥。”
柳应悬立刻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时眼角忍不住流下一点生理性的眼泪,梦中杨意迟的脸和现实中的他重叠在一起。一个更青涩点,一个更成熟点。
“没事,你做噩梦了。”杨意迟像是一直坐在柳应悬床边的地板上,现在见他醒来,杨意迟干脆侧身坐到床边。
他微微俯身,一只手握着柳应悬的手,另一只手不断地安抚着他的背,把柳应悬整个人圈在自己的怀抱里,低下头很轻地说:“做噩梦了,别怕。”
柳应悬惊魂未定,杨意迟对他重复几遍,看他好像还沉浸在噩梦里,就大着胆子把柳应悬从床上拉了起来。他张开手臂,略微停顿一两秒,而后又像是豁出去了一样,红着脸把柳应悬抱在怀里。
“别怕,我在这里。”杨意迟的声音发颤,鼻梁抵在柳应悬的肩窝。
过了一会儿,柳应悬终于从那个梦中缓和过来,侧过头看见床头柜上杨意迟已经冰好的西瓜,自己则像是被玩偶一样被他抱在怀里。
柳应悬一时恍惚,然后莫名其妙地用力推开杨意迟。杨意迟顺势站起来,柳应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正好杨意迟也在低头看他,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最先转过头的竟然是柳应悬。
“嗯……我不小心睡着了。”柳应悬用手搓了搓脸,“西瓜你吃了吗?”
“吃了,留给你的。”杨意迟对他灿烂地笑,“哥你吃吧,今晚我做饭行吗?”
“你想做的话就做。”柳应悬低头去拿西瓜。
“好。”杨意迟走了出去。
留下柳应悬一个人呆滞地坐在床边,一口气吃了四五块西瓜,最后发现西瓜籽一个没吐,全都吞到肚子里去。
不是吧?柳应悬叹了口气,却又想起刚刚杨意迟抱他的动作。他怎么回事?
柳应悬比杨意迟虚长几岁,然而一旦他面对这种微妙的、几乎要迈过某条界限的情感时,他也终于想起自己被林凤仪无情拆穿的那个事实——你又没谈过恋爱。
今年他二十二岁,杨意迟十九岁,除非杨意迟真的在学校瞒着他和女同学恋爱,不然的话,他们其实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的。
柳应悬又想,他没考虑过爱情其实情有可原,杨意迟则不一样,他一定会对爱情感兴趣。年轻人的爱情像是夏日的飓风,就算柳应悬能理解,但他还是对刚刚两人之间的拥抱感到无所适从。
而一旦他开始无所适从,也许就会掉入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说来惭愧,柳应悬觉得这会变得十分麻烦,他不希望事情变得棘手,只希望赶快回到安全的状态里。
第二天,杨意迟的几个高中同学们受到家长鼓励,结伴来找杨意迟一起出去玩儿。他们有几个成绩也还不错,同样在九月份要去首都读大学。
天助我也。柳应悬热情地喊同学们进来,装作没有看到杨意迟那几乎不加掩饰的不爽。
“你们坐啊,我切水果给你们吃。”柳应悬招呼他们。
小同学们都比较迟钝,嘻嘻哈哈地在柳家坐下。有人好奇地瞥见柳应悬那些祭祀用的东西,问:“西陵迎神祭的东西吗?”
“对。”柳应悬点点头。
“前两年我和爸妈来看过。”
“现在游客也喜欢看这些。”柳应悬像是和他们在聊很平常的话题,“前几年不是说要发展我们这儿的旅游业吗?”
“是。”小同学说,“我是隔壁金松村的,我们那儿只有金松烧饼可以发展。”
柳应悬挺喜欢和杨意迟的这些同学讲话,道:“我去过金松一次,烧饼确实不错。”
“去吧。”柳应悬回过头,把杨意迟拉过来,“你们带小迟玩儿去吧,他在家要发霉。”
“我们打算去市里玩一趟。”几个人兴高采烈地道。
“是吗?”柳应悬多拿了点零花钱塞给杨意迟,把他往同学身边一推,“快走快走,把这个人领走。”
“好!”大家振臂欢呼。
杨意迟:“……”
柳应悬最后又交代一句:“看见什么合适的衣服可以买两件。”
他怎么就那么不愿意跟他在一起?杨意迟心不在焉地混在众人中间,冷着一张俊脸。
杨意迟刚上高中的时候,曾经因为无家可归,所以有些不修边幅,当时还有同学去张老师那里投诉过他。后来他的生活渐渐变好,人也变得稍稍外向些,张老师便让他当了学习委员。
到了高二,杨意迟这个每门课都考第一的学习委员在年级中形成了绝对的权威,也有了几个还算能聊上几句的同学,就是现在来找他玩的这几人。
算了。杨意迟坐上去市里的车,窗外的景色不断掠过自己的视线。应该是他想多了,柳应悬跟他提过几次要他多出去玩,想来也不是专门要把他“赶”走。
去市里的车开了挺久,杨意迟看着眼前越来越繁华的城市的景象,后知后觉地想——这竟然是他第一次来,平常他最多也就去到县城。
杨意迟不受控制地盯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仿佛来到书里描写的新世界。商场、酒吧、书店、游戏厅、各种餐厅、超市、高楼大厦……对于一直生活在西陵村的杨意迟来说,市里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不过,杨意迟虽然内心震撼不已,但表面上却不体现出来。几个同学都不是第一次来市里,杨意迟不动声色地跟着他们,先是去吃了肯德基。
杨意迟是第一次吃,觉得味道很不错,虽然柳应悬也会做,但肯德基的炸鸡有一种特别的口感。
之后,他们去了游戏厅,杨意迟没舍得买币,只在里面闲逛,最后被同学叫去救场。他想着,如果柳应悬来这里,一定会被吵到头疼。
在游戏厅,杨意迟一行人玩着玩着,忽然身后有个女生拍了一下杨意迟的肩膀。
杨意迟回过头,看她有点眼熟,问:“怎么?”
“杨意迟,你没认出我吗?我是王贝贝。”女生笑道,“咱俩高一时一个班的呀,后来我在你隔壁班。”
高考完,女生摘掉厚重的眼镜,又去剪了个时髦的发型,杨意迟花了一些时间才认出她来。
他转过身,看见和自己一起来的这些同学们都默契地走远。
搞什么?杨意迟怔愣一秒,想要跟上去却被王贝贝拉住手腕。
王贝贝小心翼翼地说:“我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
第29章 喜欢
“我喜欢你。”王贝贝大大方方地看着杨意迟,“九月我也要去首都上大学,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告诉你。你觉得我怎么样?”
吵闹的游戏厅,两人站在难得安静的角落,女孩柔美的脸庞半边隐藏在昏暗的光线里。
被人表白了。也……不是第一次。
杨意迟想也没想,快速地道:“抱歉。”
王贝贝点点头,杨意迟不怎么记得这女孩,但他毕竟是男生,又是被表白的这一方,拒绝之后还是感到些许无法回应对方的淡淡愧疚。
“我知道啦。”王贝贝看起来比较豁达,又笑起来,“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杨意迟想了想,说道:“我有喜欢的人。”
王贝贝的眼睛慢慢地瞪大,刚才被拒绝她没有惊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反而惊讶起来,她道:“居然是这个理由?!”
杨意迟一头雾水,问:“怎么?”
王贝贝说:“你以前在学校拒绝别人,用的都是——学习为重,不想让恋爱影响考试。现在……变啦?”
“嗯……”杨意迟微微皱眉,眼神里浮现出一丝迷茫,“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很有名。”
“有名?”
“跟你表白的人都是这个回答,没想到今天你换了一个借口。”
杨意迟抿了抿嘴唇,看着王贝贝,忽然笑道:“这次不是借口。”
“啊……”王贝贝怔愣地道。
“不是借口。”杨意迟郑重地说,“我有喜欢的人。”
和王贝贝分开,杨意迟又回到几个同学身边。他一过去,就面无表情地勾住其中一人的脖子,居高临下地拷问道:“詹羽,是不是你的主意?你们特地喊我出来,就是因为王贝贝?”
詹羽算是和杨意迟最熟悉的一个男生,气质有点痞痞的,性格比较外向,和女生们玩的比较来。杨意迟不是好糊弄的人,和王贝贝说话时就想,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几个年轻人又一起笑起来,詹羽被杨意迟扣住,挤眉弄眼地道:“王贝贝挺好看的啊,清纯小美女一个。”
杨意迟道:“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众人一听就明白,都问:“你又拒了?”
杨意迟再次警告詹羽,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学习委员的威严还在,詹羽连忙应道:“不了不了,这次是……王贝贝求我帮忙好久,我看她真的很执着,就……杨哥,真不是只是为了这件事把你叫出来,我们大家也都想跟你玩儿,王贝贝是顺便的。”
“嗯。”杨意迟放开了詹羽,“下不为例。”
“所以这次是什么拒绝的理由?还是为中华崛起而读书?”詹羽又贱兮兮地问。
“你也知道?”杨意迟一脸古怪地看过去。
众人又笑起来,道:“知道啊,高二高三你都拒了多少个妹子了,理由都不带换的。”
杨意迟冷淡地点点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说是早恋,其实也没那么早。高中时候光杨意迟的班上就有几对,其他班多多少少也有开始悄悄谈恋爱的。
他们一行人从游戏厅出来,詹羽问杨意迟想去哪儿,杨意迟说随便逛逛。几人在市中心转了转,最后每人买了一个甜筒,去了市里比较知名的服装批发市场。
杨意迟以前都穿柳应悬的旧衣服,现在柳应悬的衣服也没有合适的尺码留给他了。
詹羽和其他几个男生穿得都比杨意迟时尚,领他看了几条裤子和运动鞋。杨意迟试了一下,老板娘在一旁嗑瓜子,道:“帅哥你穿靴子应该挺好看哟,气质摆在这儿。”
“穿这种迷彩的呢?”詹羽也在帮杨意迟选,“有没有像是兵哥哥。”
杨意迟看不出好坏,但看到价钱之后就脱了下来,最终只是买了最基础款的T恤和牛仔裤。
詹羽凑近,低声对他道:“杨哥,你好低调。”
“便宜。”杨意迟说。
几人买完衣服,又和杨意迟去吃平价牛排。杨意迟第一次使用刀叉,觉得非常不顺手。吃完饭天色渐晚,他们抓紧时间去赶车,趁着夜色摇摇晃晃地远离城市。
然而从家去一趟市里毕竟不怎么方便,杨意迟回去时已经有些晚了。柳家宅子里依然亮着光,杨意迟远远地一看就很安心。
也许是因为今天被女生表了白,杨意迟在车上的时候又想起了关于恋爱的事情。这一回,他想的却不是他自己,而是柳应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