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辣的。”他把一瓶递给江沐,自己揭开另一瓶的瓶盖,小口嘬了一下。
江沐直接仰头喝下一大口,冰凉清甜的椰汁划过口腔,那股麻麻辣辣的痛感果然有所缓解。
两个大男人压马路,江沐多少有点别扭,他也怕谢镧问起自己不堪回首的那几年,所以干脆主动出击,询问起他来。
谢镧在这一事上却没有投掷太多热情,只是简单地说了下:“刚毕业那年和学长一块儿创业,做外包团队,替别人种东西,经验不足,亏了很多钱,老老实实拿工资不知道要还多少年。”他淡淡地说道:“我不喜欢欠债,反正都是死路了,索性鱼死网破,再试一次。”
这些都是他说过的内容,江沐认真又专注地看着他:“那你现在呢,在做什么?”
谢镧很干脆地说:“老本行,包田种东西。”他的表情很沉静,隐隐透着一股轻松,“不过这次不是帮别人种,是我们自己种。”
江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改天带你去看看?”话语末尾谢镧的音调略略上扬,由一句陈述改为了一句不确定的询问。
江沐抬起眼皮,谢镧那种含着满满期待又略带一丝紧张的眼神撞进他的眼底。他不知道要不要拒绝。
许久等不到答复,谢镧的眼眸慢慢垂下去,江沐好像看到了一只小狗慢慢垂下摇得欢快的尾巴,垂头丧气地走了。
他突然道:“好。”话说出口,连自己都怔愣了一下,后悔的情绪几乎是立刻涌了上来。
谢镧眨眨眼,抓住时机,语气既不缓慢也不急躁地道:“明天周末,你有空吗?我接你去看看。”
再拒绝已经来不及了,江沐只好答应下来。
第36章
翌日一早,谢镧就在江沐楼下等着了。
现在的江沐是个能量很低的人,跟他说出去玩,他脑子里不会浮现美景趣事,不会有好奇期待,只有无尽的疲累,和对即将面临的社交的惶恐。
他半宿睡不着,坐在床头听雨声,没有意识,发呆了很久很久,直到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开,闪电照亮了半个屋子,他才恍然发觉,自己走神了。
胸腔里的心脏剧烈震动着,肋骨被震得生疼,他安慰自己是被雷声吓的,但事实上他又无比清楚,他是在为了即将到来的明天而焦虑内耗。
江沐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下了扶梯,一出单元门就看见有辆车在楼下停着,谢镧就一动不动地站在车前。
江沐加快步伐,强扯出一个笑容,“怎么来这么早?”
谢镧帮他拉开了车门,“起早了,在家里没什么事。”转头去了驾驶座,拉安全带的时候往江沐那边一瞥,就看见江沐耷拉着眼皮,像一朵蔫了的花。
他轻轻皱了下眉毛,“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江沐的脑袋因为休息不够有点停转了,此时处于待机状态,偏头“嗯?”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道:“哦,想到今天兴奋睡不着觉。”因为今天的事情睡不着觉是真的,但却不是兴奋。
谢镧启动了汽车,看着前面说:“那你在车上先睡一会儿。”
闻言,江沐低低地笑了一下,揉着眼睛懒散地道:“这里离那儿才多远呐,能睡几分钟?”
谢镧在开车的空隙里短促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很短的一下,然后说:“那我开慢点。”
淡淡栀子香味的车载香水牢牢裹住了江沐,这个味道和他卧室里的很像,他慢慢放松下来,也可能是真的困到极点了,竟然真的窝在副驾座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他神经都松懈了下来,醒来一时分不清状况。他睁开眼,看见的却不是自己的白白天花板,伸懒腰的手也没能抻开,因为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壳子。
他才清醒,想起自己在车里打盹。偏头一看,谢镧坐在边上,低头看着手机,脸上是处理公务的严肃与认真。
江沐的视线如有实质,谢镧抬了头,问他:“睡醒了吗?”
江沐收回伸懒腰的手,有点局促地道:“怎么不叫醒我。”他打开锁屏,发现已经十点半了,他竟然睡了一个多小时!
“没关系,不着急。”谢镧淡淡地说。
江沐转回头,发现自己睡得太香,窝成一团,为了方便竟然用脚抵住中控台,而中控台上还有可疑的脚印……
他连忙撤回了脚,十分尴尬地说:“抱歉,我睡相不太好。”然后从衣兜里拿出纸巾擦。
谢镧轻轻笑了一下,“不用在意,下车吧。”
山里冷冽清新的空气传入鼻腔,江沐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距离他上次来这里,已经是十年前。町花镇的变化尚且大到让他叹为观止,更不提这个贫穷的小山村有更大的发挥空间,即使他做好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到了。
那条窄窄的泥巴路已经铺上了黑漆漆的柏油,路面平坦而开阔,不复从前杂草丛生的模样。他们正站在较高处,可以俯瞰下面的小山村,原先老旧不新的房屋现如今成了一板一眼的白墙黑瓦,颇有点古镇风味,房屋密集地围城一个个不大不小的圈圈,而绿油油的耕地就围绕在它们的周围。现代化的风仿佛未曾侵袭这个小山村,却又让它变得更美丽。
谢镧上前一步,走到江沐旁边,和他一起俯瞰,“这里视野好,先在这看看。”
江沐还记得第一次来这的时候,山上还是荒地和树林居多,入眼就是大片大片的绿,现如今倒空旷了不少,被耕地占领了。
“这些都是你包的地吗?”他转头问谢镧。
“大部分是。”谢镧想了想说,“年轻人不愿留在这里,现在这些村子大都是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方便下地,散户种植的已经很少了。”
江沐有点疑惑,“那他们吃什么?”
“我们村委的颐养之家办的不错,会送饭菜过来。”
那倒是很省事儿了。
谢镧如数家珍地:“这一片是荞麦,那一片是芝麻……后山还有很多果冻橙和橘子。”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之前给你寄的橘子就是从那里摘的,那片地我买下来了,也不用改种别的。”说完,他停了下来,目光直直望向远方。
江沐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在说话,悄悄转动眼珠瞅了他一眼,瞧见谢镧脸上隐隐透出期待的神色。
他心下了然,轻轻咳了一声,然后笑道:“嗯,不错,你真厉害。”
谢镧没说话,只是眸光越发深远起来。
江沐难得开了句玩笑:“那岂不是整座山都是你的了,土地主?”
谢镧扭捏半天,道:“也没有,只是包了半座山而已。”说完还摸了摸鼻头,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下去看看吧。”
来都来了,总不能躲着不见人,江沐的笑容僵了半瞬,说好。
但是谢镧却没有带他去村子里,而是带他绕到了后山,他们曾经狼狈逃窜时呆过的橘子园。
树叶换了一茬又一茬,枝干变得粗壮了不少,枝条上挂着的橘子半黄,每一棵树的枝干上都系了一根红丝带,风吹雨打得褪了色。好像是记忆里的模样,又好像变了很多很多。
谢镧捏住其中一根系得有些松散的丝带,重新系紧,“其实现在市面上这种橘子卖得已经很少了,籽大皮厚,青的会酸,熟的又不便运输。明年这里可能得改种沃柑了。”
江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所以今年是最后一次吃它们结的果了。”他像是恶趣味一般,红丝带绕过他的手心,被他打了个蝴蝶结。
江沐避而不谈,眼神忽闪,转移话题道:“诶,为什么这些树上都要系个红丝带?”
谢镧笑了笑:“我外婆系的,说是祈福,绑住财运,招桃花。”
江沐也笑了:“民间偏方,信信也好,说不定就灵了呢。”做生意的人都讲究玄学,像他老爸不仅家里供着关二爷,还隔三差五就去掌管财运的神仙那里拜拜。
谢镧又强硬地把话题绕回来:“所以摘橘子的时候,你来不来?”
江沐打了个哈哈:“谢老板,想要请我干活,薪水可不低。”明明是很有气势的话,他说完却慢慢低下了头。
谢镧有点急切地道:“就当过来玩,这些…不打算卖,摘了自己拿回家吃。”
江沐笑着眯了眯眼,“再说吧。”
谢镧没有不依不饶,只是盯着他,目光沉沉,好像要透过江沐面带微笑的表情看到他不愿被发现的角落。
江沐感觉脸上被看的火辣辣的,他抬起头,讨好似的笑了一下。
谢镧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麻,他有点后悔,但更多的是心疼。
曾经高傲的人被折断傲骨,匍匐于地,谢镧想伸手拉起他,可是他呆惯了地面,怕又要再一次忍受跌落地面的痛,所以挣扎着,拉扯之间被扯断了即将分崩离析的身体,可他不怨不恨,只怕自己浑身的血污了他的眼睛。
他无法感受,因为他只是旁观者;过去的这几年江沐经历了什么,他无法过问,因为他知道江沐不愿提起;他不想沉默应对他的痛苦,但是层厚厚的屏障从来也没有让他可以入手的缝。
第37章 错过的讯息
风一遍遍吹起他们身边的枝桠,树叶,和绸带,周围只剩树枝翻动卷起的声音。
今天的风属实大了些,不是个好天气。
谢镧拉起江沐的手,“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江沐点点头。他像是头上悬着把刀般的紧绷,不知道凌迟何时到来。现下却松了口气,在心里想等会儿如何避重就轻谈自己的生活和工作。
他们逛了半天,却始终只是在村庄的外围。
江沐有点奇怪,忍不住问他:“我们不去村里吗?”
谢镧摘了一朵荞麦花,闻言收回了推到半空的手。他的目光很坦然,清澈得像没有一丝杂质的湖水:“你想见他们吗?”
江沐愣住了,佩服他的敏锐。被那样干净坦然的目光注视着,心里那些微弱的抗拒疯长,逐渐占了上风。他像个被鼓励的孩子,终于有勇气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江沐实实在在笑了:“老实说,我不太想。”他低了头,目光又落寞起来,“但是,我想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就像当初忍不住叫住你一样。
“好。他们会很高兴的。”
江沐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到了谢嘉佑的祖宅前,江沐很恍惚,记忆里的小楼很大很大,他记得有个小朋友最爱在一楼骑自行车,现在看,原来它这么小吗?
谢镧喊了一声:“小外婆!”
“哎!”一位佝偻着身子的老婆婆出来了,她似乎是在做饭,一边走着,手还往围裙上擦了擦。
老婆婆抬头看到两位青年,脸上有些错愕。
江沐笑得有些苦涩:“小玉同志,还记得我吗?”
老人家记性不太好了,呆呆地愣了很久,遥远记忆的传导似乎有点接触不良,这是…暑假来这借住的孩子,他叫什么来着?
半条腿踏进棺材的年龄,哪怕是条狗来看她,那也是贵客,不管是谁,好好招待就是了。
她露出欣喜若狂的笑,热情地把他们往里面招呼:“来来来,快进来吧。”
预想中问东问西的寒暄并没有出现,他们拉着没什么意义的家常,但是却让江沐很放松。
美玉奶奶又去冰箱里拿出些肉,在砧板上剁得啪啪响。
过了一会儿,三菜一汤就做好了。
很有饭张力的一餐,江沐在记忆里的篮子里精准找到了筷子,问道:“谢爷爷呢,怎么不叫他一起来吃?”
不知怎么回事,说完这句话,饭桌上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就连细微的咀嚼声也停了。
谢镧抬起头,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