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了出来,和记忆里的那块重合,是香蕉身上一直带着的那块,只是现在的这块早已不复往日的光泽,还多了许多处磨损。
他拿去了客厅,把铜牌递到江沐眼前。安安静静的江沐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块铜牌,他的手指用力地在香蕉那两个篆刻的字体上摩挲着,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哭嚎着:“香蕉。香蕉。”可是那只摇着尾巴出来接人的奶黄色小狗,再也不会出现了。
已经过去了两年,疼痛却不因时间流逝而变淡。
谢镧慌了神,想起自己小时候哭闹的时候,外婆就把他拉到怀里哄。也是病急乱投医,他一屁股在江沐旁边坐下,把江沐上半身捞进自己怀里,模仿着记忆里的声音,给江沐唱起了童谣。
“哦里贝,宝宝不哭啦~”他那时还太小,现在只能回忆起一点点片段,所以只记得这一句歌词,等稍大了些,外婆怕把男孩子养娇气,就再没唱歌哄过他。
他翻来覆去地把这句歌词唱了一遍又一遍,手还放在江沐的背上,轻轻地点拍着。
江沐平常把情绪放得太好,再难过再伤心也是沉默着,这一会情绪失控,更像是要把前二十几年所有憋住委屈痛苦全都发泄出来。
哭到后面,他有心无力,哭声渐停,只剩喉咙底发出的丝丝呜咽声。
谢镧怕他流太多眼泪会脱水,起身想去厨房里烧点温水,江沐却一把拽住了他。
他抓住自己的小臂,就像是条件反射一样,谢镧愣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我去给你拿点水。”
江沐哭肿的双眼眨动着,睫毛扑朔,一转眼又有一滴泪落下,他哭得迷迷糊糊地,意识不清,只想牢牢抓住这根水中浮木。
谢镧想了会儿,觉得这样还是不行,于是又说:“我很快回来。”
江沐这才放了行。
厨房有个烧水壶,他打开了一瓶矿泉水倒进去加热,水温合适的时候就找了个杯子装着,又往里面加了点食盐。
江沐哭得太久,身上还在一阵一阵地震颤,谢镧怕他拿不住杯子,就用杯口抵住他的嘴唇,缓慢地倾倒,喝完就用纸巾帮他拭去嘴唇旁边的水渍。
等江沐平静下来,天色已经很晚了,谢镧问他:“你要不要洗个澡。”
江沐大哭过一场,神志清醒了些,好歹是听得进人说话了。他缓缓抬头,声音就像风干的腊肉一样生涩:“要。”
谢镧记得前面去卧室里拿香蕉的时候,床上有套家居服,就去给他拿了过来,又帮他调好了水温,扶他进浴室。浴室里贴的是防滑瓷砖,应该是不会摔倒的,谢镧放下心来,对他说:“你小心一点,有什么事叫我。”
他把门轻轻关上,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听见浴室里传来花洒的声音才回到沙发上。
过了一会儿,江沐出来了,脚步虚浮,但好歹是不抖了。他径直回了卧室,直直地面朝床上躺下,可能是哭累了,不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谢镧把他给裹进了被子里,打算回家了,但到门口的时候却又转身看了看,不自觉皱起眉毛,暗道一声“算了”还是不太放心。拿出手机给外婆拨去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外婆提高音量的一声“喂”传来,卧室里发出一阵翻身的声音。他关上卧室的门,来到阳台上,轻声说了句“今晚不回家。”
外婆这两年的听力流失很严重,她又不肯换手机,拿着以前那个破旧的老年机,电话声音沙沙的,就像在挠她的耳朵一样痒,她没听清,又大声说了句“喂?”
谢镧稍微提了点音量:“我说我今晚不回家了。”
这回外婆听见了,她疑惑地问:“你不回来你住哪儿?”
“我住一个朋友家。”
外婆忍不住唠叨:“明天大降温,你就穿那点衣服不冷死你。”
“我可以跟他借,先挂了。”房间里又重回一阵寂静。
江沐家里平常不会来人留宿,没有多余的房间和床上用具,就算有,谢镧也不会去翻箱倒柜地找。
他合衣在沙发上凑合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江沐是被客厅传来的一阵咳嗽声吵醒的。
第33章 感冒
那咳嗽声很沉闷,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江沐很懵,脑子像断片了一样,身上的肌肉酸软而疼痛,奇怪,他记得昨天也没喝酒啊?
用力撑起上半身,他发现自己手里好像攥了个什么东西,伸手一看,发现是香蕉的狗牌。
一瞬间,昨天下午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自己站都站不稳,半趴在谢镧的身上被他带回来,谢镧给他洗了脸和手,还抱着他哄……
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哭嚎,香蕉走了两年多,什么时候伤心不好,为什么非在这时候当着以前小弟的面失控啊!
他有种一巴掌呼死自己的冲动,整个人上了火,雪白脖颈和面庞都跟着泛起了大红。他掩面手心,暗暗消化那难忘的一天。
还没等他消化完,又听见一两声咳嗽。他微微抬头,从指缝间露出两只眼睛,朝卧室门外看去,隐隐约约看见沙发上有个人影。
他感到一阵奇怪,谢镧昨晚没回家吗?他轻手轻脚下了床,床身慢慢回弹,没发出什么动静,可还没等来到客厅,就先被冷空气震住了,貌似是因为下了场大雨,气温大幅度骤降。
江沐只身穿着单薄的家居服,走到谢镧身边。他睡得不太安慰,眉毛微蹙,连睡觉都是这样一副让人感觉难以靠近的模样。那么大的骨架子就这样蜷缩在这样一方小小的沙发上,江沐都替他感到可惜。
江沐在他旁边坐下,注视着他的睡颜,重逢这些天,江沐都没有好好看看他。他并不讨厌谢镧,或许谢镧再早几年碰上他,他们又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就像当初一样。
可是现在的他不需要生活的入侵者了,经历了漫长的孤单和寂寞,他不再渴望谁来救赎他的孤独。
他害怕看到对方在他身上费劲心血,却仍旧只见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后流露出的那种失望。他真的不需要别人再来提醒自己是如此的……
不值得。
谢镧是被冻醒的,他毫无预告地张开双眼,和江沐对视上。
江沐眨眨眼,下意识移开视线。
他觉得自己作为房屋的主人,应该率先打破尴尬,而且昨晚人家也照顾了自己那么久,于是他干巴巴地问道:“你醒了啊?”
谢镧张口想说话,却突然猛地后退一下,撞到沙发的靠背,发出“咚”的一声。
江沐很奇怪:“你怎么了?没撞疼吧?”他伸手想去摸摸谢镧的头。
谢镧本打算回答,可江沐一靠近,他就又闭嘴了。
没磕出大包,也没流血,江沐检查完就坐回去了。
谢镧还贴着沙发的靠背,坐姿十分僵硬。
见他半天不说话,江沐又问:“你怎么了?”
他半捂着嘴:“没什么。”
江沐更奇怪了:“你捂什么嘴。”
谢镧轻轻咳了下:“还没刷牙。”
江沐伸出一只手往上面呼了口气,道:“我有口气吗?”
谢镧闭了眼,有些局促:“不是,我怕我有。”
说到这,江沐想起来家里没有多余的洗漱用具。他对谢镧说:“你等一下。”说完便起身。
谢镧拉住他,被他的手凉了个激灵,道:“多穿点衣服再出去。”
江沐停了下来,表情很严肃,抬手像他额头摸去。
冰冰凉凉的手贴上来,谢镧没后退,只是说:“你的手很凉。”
“是你太烫了。”江沐收了手,“你好像发烧了。”
他从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医药包,抽了根电子温度计出来,对着谢镧的脑门一摁。
37.5度,低烧,不算太重。这是个很尴尬的温度,不能吃见效快的退烧药,同时又得忍受发烧带来的眩晕。
江沐把他赶去自己的卧室,“你睡到被子里去,给自己捂捂汗。我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
谢镧叫住他。
江沐在玄关处换鞋,闻言“嗯?”了一声,谢镧那边却没什么动静了,他抬起头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谢镧犹豫着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沐淡淡一笑:“没事了。如果你不发烧我会更好。”说完开了门,出去了。
江沐下楼,拐到巷子里,在常去的摊子上买了两碗青菜瘦肉粥和两个包子,又在楼下便利店里买了牙刷和牙杯。
就这么一会儿,等到他上楼回去,谢镧却已经睡着了。
江沐不忍心叫醒他,却又担忧他的病,用电子测温计嘟了一下,温度升高了些。
他只能把谢镧推醒,一边说:“吃了药再睡。”
谢镧睡眼惺忪,一双大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了声“嗯”。
江沐把烧水壶重新插上,就去厕所里洗漱了,谢镧看见桌上有新的洗漱用品,也跟着在水槽前排排站,水槽不大,两个大男人站一起肩膀擦着肩膀,手杵着手。
洗漱好之后江沐味同嚼蜡般喝了粥,吃到一半就没胃口了,谢镧倒不挑,一碗粥喝了个精光。江沐就拿了个杯子装热水,冲了杯感冒冲剂给他。
谢镧伸出一只手握拳,抵住两声咳嗽。他的嗓子像安装了面磨砂面的玻璃,发出沙沙的充满颗粒感的声音:“我先回去了。”说着站起身。
江沐拉住他,道:“你现在这睡一会儿。”他的嗓子像漏风了一样。
屋子里两个人,凑不出一个正常的喉咙,江沐没忍住,噗嗤笑了一下。笑完他却愣了,原来自然而然地牵拉嘴唇旁边的肌肉,是这么轻松的一件事。
他把谢镧推到卧室里,道:“感冒药有点安眠的成分,你在这睡一会儿再回去。”
江沐本以为谢镧还会再客气客气,说“不麻烦了”这类的,毕竟这才符合成年人的社交原则,没想到他却没推拒,脱了外套就卧在床上。
昨天照顾了自己那么久,那今天就当还给他吧,省得欠人情。江沐不好在这站着,回了客厅。
之前是一直有事儿追着,这会儿子闲了下来,就有功夫去思考别的。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昨天在饭局上那么失态,最后他们甚至连招呼没打一声就跑了。
他翻出手机,打算在微信上道个歉,一打开微信,却是连番的消息轰炸。
是雪霏妈妈。
【江老师,你怎么样了?好些了没?】
【谢老板跟我们说过了,他说你之前养过小狗,所以见不得这种。真是抱歉,怪我们,是我们没搞清楚,我已经说过我家那口子了,改天亲自登门来给你道歉。】
【雪霏的事情,还是想麻烦您帮忙,这孩子犟,死活不肯听我们的,或许您出面教育教育她,她还会听。】
不过是无心之失,左右他也吐干净了,实在没有必要揪着不放。
江沐:【没事了,不用放在心上,歉意我已收到,登门就不用了。】
他犹犹豫豫,其实不太想干涉他们这家人的事,这关系到一个孩子的未来,他自己尚且活得浑浑噩噩,谈何来教育别人。
雪霏母亲又说了许多关心他身体的客套话,转来转去还是希望江沐能去她身边说道说道,江沐四两拨千斤,巧妙地把话题绕了过去。
见实在说不动,女人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