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文静终于知道死亡是什么意思,就是自己的爷爷被关进了棺材,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她缀在送葬队伍的末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江沐没有穿戴任何孝服,在队伍里不大协调,他就远远地跟着,目送老爷子上路。
上山,翻土,埋棺,立碑。
遗照上横眉冷对的老人成了这座山上众多小土坡中的一个。
他的老伴在墓前捂住嘴,呜咽着对孙子孙女们说:“爷爷以后就住这儿了,你们想他的话,就来看看他。爷爷一颗心就系在你们身上了。”
就此,为期三天轰轰烈烈的葬礼结束了。但是亲人的离去却是一个漫长的雨季。
既漫长,又不引人注意。或许某一天你看见阶梯上新长出的青苔,才反应过来:啊,原来这场雨,下了这么久。
在某一天你落下了伞,才发现这雨天那样惹人讨厌。厨房里他吃剩下的半瓶霉豆腐,再没有人扛起的锄头,他修好的每一样物件,都是构成心里“咯噔”一下的瞬间。
第16章 分别猝不及防
大爷爷去世了之后,大奶奶一个人要照顾俞清苋和谢文静,自然是有些吃力。老人家年纪大了,又要忙里忙外地操劳,俞清苋的母亲就把他带走了。
往年的每一个暑假,俞清苋都是在爷爷奶奶家度过的。一方面是因为夫妻俩都忙,没空管孩子,另一方面也因为农村极其适合俞清苋这种熊孩子撒野,他呆在城里只会将无法宣泄的精力都投入到电子产品中去。
谢文静是留守儿童,父母在外务工,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总不可能把孩子塞到他父母那里吧?一个老人照顾不过来,俞清苋母亲只好让了步,把自家孩子领回了家。
离开那天,江沐也去送他了。
俞清苋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熊孩子,在乡下捅出过不少篓子——把小鸡按在河里非要给它洗澡,捡鸡屎喂狗,还把脏兮兮的手往文静脸上抹,偷偷模仿外婆做饭差点烧了厨房……
这些都是大爷爷生前吐槽过的事情,江沐还记得他恨铁不成钢地对俞清苋骂着“闯祸精”,眼底却流露出温情和纵容的样子。他从来也没真的生过气。
想起这位新丧的老人,江沐唇边的笑意淡了几分。
虽然俞清苋皮得很,但是却在某些时候敏锐过了头。在上车前,他仰了仰头问妈妈:“我以后暑假还能来这里过吗?”
他的妈妈小小地愣了一下,鼻子一酸,用半带颤抖的声音说:“以后陪妈妈过暑假好不好啊?”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回头抱了抱自己儿时的玩伴,他们曾一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童真的、热闹的、汗水与快乐并齐的暑假。
文静呜呜地哭,扒着他的衣服不肯让他走。
谢镧半提半抱把她撕了下来,俞清苋妈妈在旁边说:“行啦,又不是见不到了,平时想哥哥了就多打打电话。”她请了好几天的假,这会儿本来就赶时间,也没太多功夫安抚小朋友,总觉得他们不记事,过几天也就好了。
汽车启动了油箱,发动车发出“嘟嘟嘟”的声音,承载了两位小朋友牵挂的它似乎失去了往日活力。
江沐在一旁安慰文静,“以后放假小俞还会回来的……”
一直沉默的谢镧突然开了口:“他们家在外省,怕是难回。”
事实上,往年除了暑假要把孩子送过来,别的时候俞夫人并不会轻易踏足这块生她养她的故土。
江沐愣了下,“这么忙的吗?”
谢镧没有在背后议论人的习惯,只匆匆点了点头,就转身走了。俞清苋离开了,失去了家教这份工作,他打算去镇上再找点活干,行踪也越发莫测。
令人讨厌的雨终于下完了。
文静渐渐变成了长辈们所期许的样子——她的名字。或许是因为疼爱她的爷爷不在了,又或许是带着她一起闯祸的朋友离开了。
她每天黏着江沐和谢嘉佑,不说话也不爱动,安静的像一个人形挂件。
对此,江沐和谢嘉佑倒是颇为头痛。他俩又不是姑娘,不知道小姑娘在想啥,也不可能像对俞清苋的一样把她丟电子游戏里玩一天。
三人干巴巴对坐了两天。江沐随手发了条朋友圈:求教,带六七岁的小女孩玩什么。
下边损友回复:帮她扎各种发型,然后弄乱,然后换着扎。你跟她就都有乐子了。
江沐回复:怎么说都是我更累吧。
本来只是随便分享苦恼日常,江沐本人并没有期望能获得什么答案。可是没想到办法还真找上门了。
落日,夕阳,傍晚,谢镧就是这时候来的。
“天黑了,太阳也要回家,它会落到山的那边去。”文静指不远处的橘黄色太阳说。
江沐和她一块儿坐在门前的大树下乘凉,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去,被尚存余威的阳光照得眯了下眼。
光线突然暗了下来,他懒洋洋地睁开眼,有个人正背光走来。
江沐的眼睛有些失焦,只见着他模模糊糊的轮廓,一步一步向前,一点一点清晰。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谢镧手里抱了个脏兮兮的纸箱子。
江沐跳下躺椅,好奇地凑上去问这是什么。
谢镧用手剥开了关得不严实的纸壳,里边儿是一只,小奶猫。一见箱子打开,它登时如临大敌,把背隆起,作出战斗姿势,喉咙底还发出类似威胁的嗡嗡声。
文静听见声音,也凑过来,她看不见,就伸手去够箱子。谢镧就顺势把箱子放低了些,不过他又把箱子边沿竖了起来,确保小猫咪暂时爬不出去。
“你哪来的?”江沐问。
谢镧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菜市场门口买的。”
江沐抬头,看着他满眼不可思议道:“这么小?卖肉吗?”
“不是。乡下老鼠多,很多人养猫,下的小猫崽满月了就到市场上卖。买来抓老鼠的,不是吃。”
江沐讷讷地“哦”了一声,接着又问了句,“你家有老鼠啊?”
这回,谢镧沉默了会儿,才说道:“给她的。”
小文静才一脸惊喜地抬起头:“给我的啊!”
江沐也怔了怔,想起自己今天上午发的朋友圈。但转念一想,没准是人家只是单纯怕小妹妹无聊呢,跟自己应该没什么关系。
谢镧揉了揉她的头发,“嗯,照顾好它。”转头对江沐说道:“不过得放在谢嘉佑这里。”他一指谢文静说:“她奶奶怕猫。”
“我跟谢嘉佑倒是无所谓,但是得看两位老人的意思吧。”
“打过招呼了。”
“好。”江沐莞尔一笑,“谢谢你。”
谢镧的办法果然立竿见影,文静的心思一心扑到了小猫的身上,一会儿琢磨它的吃食,一会儿要亲手给它做的猫窝,忙得不亦乐乎。
猫是只小梨花,看着凶凶的,却并不攻击人。更是几口奶就被谢文静收买了,她靠近的时候也不会再炸毛。
江沐问她给猫猫取个什么名字。
她年纪还小,大字不识得几个。苦思冥想,最后说:“就叫它喵叽吧。”
除了江沐,大伙儿都笑了,因为“喵叽”就是这一带方言里“猫咪”的意思。
江沐的方言储备量实在少,他只能听得懂简单的一部分,更不会说。每次叫起小猫来腔调都古古怪怪的,引得谢嘉佑来嘲笑他。
猫养在谢嘉佑爷奶家,小文静天天早早过来,晚晚回去,还偷偷把自己午饭里的肉偷偷扔给小猫吃,不久就跟小猫咪打成一片,人也活泼起来。好几次江沐经过她们,听见文静和小猫在“对话”。
文静:“喵呜~”
喵叽:“mao~”
江沐有点好笑地问:“你们在做什么呀?”
“我在教它怎么猫叫呢,它叫的一点都不标准。”文静趴在地上,煞有介事地说。
彼时谢镧刚好来帮外婆送点东西,便问道:“相处得怎么样?”
江沐:“你妹在教它做猫。”谢文静还在一旁严肃地点点头。
谢镧:“……你继续。”
送完东西,他却不像平时一样着急走,而是在江沐身旁停下。
江沐还在看着玩闹的猫和孩子,对谢镧的靠近无知无觉。
谢镧看着他的侧脸,光滑白皙,是与乡下这个词格格不入的一张脸。犹豫了会儿,他问道:“你是不是快走了?”
江沐转头,挑了挑眉,“天天我面都没见着,我的消息你倒是挺灵通的。”
“昨晚谢嘉佑来家里提起的。”
江沐叹了口气道:“总是要走的。你不也快开学了吗?我肯定要赶在开学前回趟家的。”
谢镧垂下了眼帘,用不轻不重的声音问道:“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具体还没定。”江沐轻轻地笑了下,“怎么?你要来送我吗?”
谢镧只道:“可以。”
“算啦,你天天忙得影都见不着一个,不用特地空出时间来,看看能不能凑上吧。”
第17章 我们一起去摘莲蓬吗
“想不想去摘莲蓬?”谢镧偏了偏头,状似无意,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
江沐本来全神贯注看着文静和喵叽玩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嗯?”有点意外。
谢镧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忙人,江沐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抽时间找自己玩,但是还是很乐意作陪的,毕竟农村里能玩的也就这么点,其余的都被他探索了个遍。
“我去家里拿工具。”谢镧扔下这么一句话走了,让江沐在这等他。
正值午后,阳光格外刺眼,江沐回屋拿了一顶草帽,系上——就像他刚来的那天一样。巧合的是,他也正好穿着那天的衣服。
他一出门,谢镧就骑着车来了,前边儿还挂着一根长长的木棍,木棍的尖端绑着一把小镰刀,这就是摘莲蓬的工具。
谢镧看到他周身的装束,恍惚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江沐问道:“还要骑车去吗?”
“嗯,有点远。”谢镧往后偏了偏头,示意江沐上车。
谢镧的小电驴不大,看着不像是能载三个人的样子,江沐就打消了叫谢家佑的念头。
车子爬过蜿蜒的山路,在硬化的泥巴路上扬起一片片尘土。江沐坐在后座,没有多余的头盔,被灰打得几乎睁不开眼睛。估摸着吃了七八分钟的灰,终于到了目的地。
江沐跳下车,重重地咳了两下。
谢镧摘下头盔,轻轻皱眉:“你没事吧?”
江沐挥挥手示意自己没事,终于看清眼前的荷塘,他才发现自己来过这里。
大概一个月之前,谢嘉佑带他去镇上的时候特地拐到这边来,美名其曰:“带城里人涨涨见识。”不同的是,当时的荷花是这一方霸主,娇嫩的粉色中才偶然点缀几抹翠绿,而现如今,深绿的荷叶与莲蓬已是荷塘的主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