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林暄笑起来:“谁?小舟,还是宋自楚?”
赖栗说:“都是。”
“吃醋了?”戴林暄让他放心,“小楚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赖栗偶尔会怀疑戴林暄喜欢自己这件事就是个臆想,戴林暄好像根本不在意他喜欢谁。他拧了下眉头,又强行舒展:“别说这种话恶心我,你明知道我对他没意思。”
戴林暄并没有因为赖栗说的话感到愉悦,赖栗又对谁有意思呢。
戴林暄摘了越轨树枝上的一片叶子,随手放到赖栗头上:“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赖栗冷哼了声:“你也不许有意思,宋自楚,许言舟——所有性别为男的人。”
他刚说完,头上的叶子便随风飘落在地上,他哥对他专横的发言没什么回应,还在继续往前走,赖栗弯腰捡起树叶,不动声色地塞进裤兜。
戴林暄回头看了过来,赖栗快走两步追上他的肩膀,冷不丁开口问:“那天拍卖会结束后我喝得有点多,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我想想。”戴林暄眯缝着眼睛,追随远处台阶上的光影,“我扶你去开了间房,接着想去洗漱,你抓着我死活不撒手,我只好把你……”
赖栗倏地偏头。
“只好把你哄睡着再去洗漱。”戴林暄一个大刹车,吊得人一口气下不去也上不来。
“就这样?”赖栗完全不信,就是那晚之后的早晨,戴林暄说会尽量忍住,试着放下对他的喜欢。
“你还期待什么?我趁人之危,酒后乱性吗?”戴林暄注视着前方空气笑了会儿,偏头看了赖栗一眼,“一点都不记得了?”
赖栗没说话。
“真没有……”戴林暄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勾了下嘴角,“要想知道那晚的事,得用别的问题来换。”
“什么?”
“拍卖会那天早上,你在晨|勃的状态下进了我睡的次卧,待了两个小时才出去。”戴林暄露出揶揄的笑意,睨过来的目光抚过赖栗的脸,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做了什么啊,小栗子?”
赖栗呼吸一滞,紧绷了面部肌肉。否则自己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都会在瞬间被戴林暄捕捉,无处遁形。
他平静地倒打一耙:“你怎么知道我进了你房间?”
戴林暄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什么无伤大雅的事情:“这不是很正常吗?喜欢一个人,就会想时时刻刻掌握他的踪迹,随时能看到他在做什么,是躺是坐,看书还是游戏……所以在你客厅装了个监控而已。”
“你他妈……”赖栗深吸口气,越过戴林暄快步往下走,留给他一个暴躁的后脑勺。
“生气了?”戴林暄悠悠道,“你猜卧室里有没有摄像头?”
戴林暄本来只是随便找件事堵住赖栗的追问,可此刻看着赖栗的背影,突然有点回过味儿来……那天早上,赖栗还真有可能做了什么。
“你……”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被戴林暄按下去,“还记得第一次来望山寺吗?”
第21章
诞市上层圈子里,很多人信奉佛教。
望山寺便是十八年前由戴氏主导,贺家与霍家跟资建设的一座寺庙,斥资十八个亿。
他们特地选择望山原有的一座古庙为基础,扩建成了如今的宏伟规模,有原身悠久的历史与文化底蕴为噱头,再多加宣传,香客络绎不绝。
戴林暄自小在礼乐与科学的碰撞教育中长大,对这些事一直保持“敬而不求、学而不信”的态度。
直到十二年前,他把赖栗带回了家。
彼时的赖栗与如今就是两个极端,身子骨脆弱到了极点,五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戴林暄就差在医院开VIP年卡了,可谓是心力交瘁。
他身边好几个朋友都因为赖栗的存在而恐婚恐育,唯恐活成他那个样子,完全没有私生活,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把眼睛嵌在弟弟身上。
一直到年关,小赖栗的身体也不见好。
戴林暄知道一些长辈年三十晚会去寺庙与僧人们一起诵经祈福,为新年求个万事胜意,他一直认为这些都是无用功,只是图个心理安慰而已。可十八岁的他确实拿赖栗一点办法没有,生怕第一次养小孩就养死了,无能为力之际只得病急乱投医,寻求外力。
那年,戴林暄不仅把赖栗带到寺庙来守岁,还“恬不知耻”地跟一群中老年人抢头香。
不求别的,只求赖栗往后的人生健康顺遂、平安喜乐。
这大概是戴林暄三十年人生里干过最“蠢”、最没有实际意义的事——
可万一有用呢。
“当时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才把你也带来。”戴林暄回忆道,“山上冷,风又大,还好那时候你特别小一只,可以裹在羽绒大衣里。”
赖栗本以为自己不记得,可戴林暄一开口,脑子里那些虚虚浮浮、如幻梦一般的画面瞬间剔除了光怪陆离的色彩,变得实在起来,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他心上。
年末的寺庙人满为患,香客们排着长龙般的队伍,抱着胸、跺着脚在穿膛的寒风里等待。
队伍第一位就是戴林暄,为了头香,他足足排了二十多个小时。
虽然庙是自家建的,但祈愿不能走捷径。
赖栗则搂着戴林暄脖子,挂在他怀里,小小的身体被宽厚的羽绒大衣裹得严严实实,不仅不冷,小脸还被热气烘得通红。
等待的二十多小时里,戴林暄一直托抱着赖栗,他困了就睡,醒了就透过戴林暄的肩膀,在凌晨的湿露中观察形形色色的香客。饿了再低低地喊哥哥,被喂几口热腾腾的食物。
“好多人以为你是我儿子,生了重病,没办法了才来求佛,都不好意思跟我抢头香。”戴林暄语气染上了笑意,可指尖又莫名有些刺痛。
或许是心诚,或许是戴林暄一年衣不解带的照顾起了作用,第二年,赖栗的身体情况真的有所好转,心理状态也慢慢明朗起来。
最开始赖栗除了戴林暄谁都不搭理,慢慢地偶尔会和戴翊拌嘴,蒋秋君回来也会吭着头喊干妈。
也因此,后面的几年他们虽然没再抢过头香,但年三十去望山寺守岁还是成了每年的固定节目。
“那以后我就想,这世上可能真的有佛。”戴林暄眼里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仿佛两汪深邃宁静的潭水。
可惜,赖栗回头的时候已经消失不见,又回到了一成不变的从容温和。
“你以前……”赖栗看着他,沉默了会儿,“没想过丢掉我吗?”
戴林暄说:“想过。”
好像有根连接指尖的神经抽了下,连带着赖栗的手臂都跟着一抖。
“有一段时间我极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我太没用,才把好好的一个小孩养成这样,如果把你送进一个普通家庭,有爸爸有妈妈,会不会比我照顾得好很多。”戴林暄慢慢晃到赖栗面前,虚虚地抬了下手,还没到半空又莫名垂下去,他擦过赖栗的肩膀,想要继续往下走。
“不会。”赖栗听完松了口气,毫不犹豫地笃定道,“不是你,我活不到今天。”
他抓住戴林暄将要落下的手,犹豫了一秒,放在自己头上。
戴林暄有一刹那的愕然与无言,转瞬即逝。
“哥。”赖栗看着他的眼睛,用力地说,“除了你,谁都不行。”
“知道了。”戴林暄顺势揉了揉赖栗的脑袋,“走吧,小……”
最后一个字散在他唇边,赖栗莫名觉得戴林暄想喊自己什么,且不是让他烦躁的“小栗”。他应该是听过那个称呼的,且很想念。
福利院今天也很热闹,很多志愿者来陪伴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过中秋。
戴林暄带来了一些月饼,还自掏腰包给每个孩子都买了礼物,同时,今天在寺庙募捐的那些善款需要和福利院这边对接一下救助对象。
这里的孩子很可怜,许多都患有先天性的疑难杂症,像失聪、兔唇这样的残疾反而相对好解决,需要的钱也不那么多。
小孩子们对戴林暄很熟悉,看赖栗也不陌生,叽叽喳喳地叫着哥哥。
戴林暄要去和院长谈事,他们就都围在了赖栗身边。赖栗虽然不怎么搭理,但也没有出声驱赶。
“哥哥,吃、吃月饼。”一个有点结巴的小女孩小跑过来,脏兮兮的小手捧着碎碎的月饼。
赖栗一言难尽地说:“这是过家家玩剩的月饼吧。”
“没有,啊!”小女孩睁大眼睛,“好吃!”
余光里,戴林暄和院长从连廊那边走来,周围的小孩一哄而散,全都跑去了戴林暄那边,眼巴巴地等待一个拥抱。
小女孩显然也想去,可是赖栗还没吃月饼,就抻着脑袋往那边看,手高高抬起,试图往赖栗嘴里怼。
“……”
赖栗勉为其难拈起一块放进嘴里,甜得发腻。
小女孩丢下一句截断的中秋快乐,欢快地冲向戴林暄。
这里是戴林暄那个基金会对接的第一家福利院,连赖栗都有好几个熟悉的小孩。像刚刚那个小女孩到这里的时候才几个月大,如今也能跑能跳了。
连廊下,戴林暄来者不拒,每个小孩都短暂地抱起来,问了几句近况。
赖栗看了会儿,头扭到一边,把地上的碎石子一脚踢进垃圾桶。
一共踢了十三颗。
“准头不错,早知道送你去练足球了。”身后传来戴林暄的声音。
赖栗还没转身,就被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戴林暄的胸口贴着他半边后背,手虚虚揽着他另一边肩膀,体温若即若离。
“这位大朋友也抱一抱。”戴林暄带笑的气音撩着他的耳朵,“不过你现在这身高要想和他们一样双脚离地,只能公主抱了……”
“没关系。”赖栗瞥他,“我抱得动你。”
“那还是免了。”戴林暄松了手,看了眼手机,“我捐了一批新书,司机停在了南门那边,你去帮忙搬一下。”
赖栗:“我凭什么——”
戴林暄捏捏他后颈:“不是说陪我一起忙?”
赖栗回头看了他一眼,冷着脸走了。
走得越远,赖栗心里的烦躁就越甚。
他是戴林暄的弟弟。
唯一的,亲手养大的弟弟。
即便他和福利院的小孩都是受戴林暄恩泽长大的存在,他也具有特殊和不可取代性。
所以——他凭什么要和这些小鬼待在同一杆天秤上被端水?
他离太阳最近,理应得到更多养分。
南门口,司机拉开后车门,远远地对赖栗招手:“就来了你一个吗?那我们得多搬几趟了……诶!你去哪!?”
赖栗脚尖一转,留给司机一个阴郁的后脑勺。
“怎么不高兴?”戴林暄把中秋礼物递给面前的小女孩,弯着腰问,“和其他小朋友吵架了?”
“我最好的,朋友,被爸爸,妈妈,带走了——”小女孩低着头问,“我,什么时候,有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