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亲人抱有幻想是人之常情。”戴林暄轻轻拨动杯子里的冰块,“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那你呢?”霍双偏头看了他一眼,“我记得你是戴爷爷亲手带大的吧。”
戴林暄嗯了声:“他对我很好。”
霍双:“你真能狠下心?”
戴林暄:“他做了那么多错事,总不能还安着心进入坟墓。和他这一生的事迹相比,死不瞑目应该算不上什么代价。”
霍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戴爷爷的身体不好了?”
“是不太好,医生说这两年越来越糟糕。大概是觉得戴氏越来越脱离掌控,急的吧。”戴林暄淡道,“十二年前他明明也支持脱离那些‘产业’,如今为了把一切掰回正轨,又机关算尽都想把家族送回去……”
霍双轻叹了声:“幸好,起码有赖栗陪着你。”
戴林暄看了眼手机,屏幕仍然黑着,没有新消息,也没有来电。他喉咙有些发痒,突然想喝点酒。
他抿了口杯中的薄荷水:“文海也很在意你。”
“在意有什么用?我爸对小斐不抱什么期待,霍文海注定要继承‘家业’,早晚的事情。”霍双平静道,“目前他还不知情,无非是因为我爸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一条路走到黑,还是直接断在他这一代。”
如果霍家蒸蒸日上,霍敬云根本不需要纠结,直接像当年的戴家一样步步洗白,让子孙后代走在明路上,偏偏霍家日渐式微。
和十二年前相比,背后那些产业带来的利益其实已经微不足道了,它的重要体现在把太多有名有权的人绑到了一条船上,资源、人脉才是最值钱的东西。
霍家退出,就会有无数个霍家蜂拥而上。
“进了泥坑,再想干干净净地离*开哪有那么容易。”霍双说,“所以我挺佩服你妈的。”
“我也是。”戴林暄笑了笑,“她比我果断多了。”
念及那些糟心事,霍双有些怅然,她又倒了一杯酒:“真的不来一杯?这瓶还是我在毕业那年拍的,一直没舍得喝。”
戴林暄指尖动了动,还是说:“不了。”
霍双莞尔:“弟管严啊。”
戴林暄尽量不做让赖栗难受的事,除了那些非继续不可的计划以外。
如果赖栗还会难受。
今天是赖栗夜不归宿的第三天。
说什么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他,结果当天夜里就离开了家,后面再没回来。
就是个小骗子。
戴林暄将清凉的薄荷水一饮而尽:“我还有点事……”
霍双:“那你先走吧,我再喝会儿。”
戴林暄捞起外套:“别喝太醉。”
霍双摆摆手:“不会,我有数。”
戴林暄留了两个保镖守着她,自己独自走出会所。
外面银白一片。
下雪了。
刘曾撑着伞来接:“现在走吗?”
戴林暄想了想:“你先回去吧,我四处走走。”
“这么冷的天走哪去啊?”刘曾商量道,“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加件衣服,再出来?”
戴林暄笑着摇了摇头。
刘曾拗不过他,便说自己不走,就在附近待着,需要接了随时电话。
戴林暄说好,撑着伞走进冰天雪地。
下雪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这世界特别干净,到哪都是白花花一片,可只要有人走过,就会留下一道水淋淋的泥泽。
戴林暄看着自己的脚印,不知不觉溜达到了一家不对外开放的小酒馆前。
赖栗的定位显示在这里。
戴林暄对这家酒馆的记忆不算少,以前经常过来接赖栗回家。喝醉的赖栗总是比平时黏人,喜欢做一些常人看来很过度的行为,然后第二天又和没事人一样。
戴林暄不知道他是断片还是假装忘记,只能无奈地配合,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结果赖栗是真忘了,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经子骁嘀咕道:“这祖宗终于回来了……”
他打开门,愣在了原地。
身形颀长的戴林暄站在门口,刚收起伞,头顶落着几片将化未化的雪花。他穿着单薄,羊绒毛衣外只套着一件大衣,鼻梁和耳朵都被冻得通红,其余肤色更显病态的苍白。
“呃,戴总……你来找赖栗?”
戴林暄呼出一口白气,眉目温和:“是,我方便进去吗?”
经子骁苦哈哈地握着门把手,迎也不是,拒也不是。
“看来是不方便。”戴林暄也不让他为难,“你们先玩,散的时候和小栗说一声,我在外面等他。”
经子骁:“好……”
戴林暄撑起伞,又转身走进大雪纷飞里。
经子骁连忙关上门,转身看向空荡荡的酒馆,只觉得命苦。
二楼柜子里,赖栗的鞋子、手机、衣服都在这。
这是他消失的第三天。
前两天的时候,戴林暄给赖栗的手机发了不少消息。
锁屏界面看不到消息来源,经子骁为什么会知道消息都是戴林暄发的呢——
因为收不到回复,戴林暄紧接着就会打来电话。
经子骁哪里敢接,只能埋怨赖栗不把手机密码告诉他。
如果他可以用赖栗的口吻回复一下消息,戴林暄也不至于担心到找过来,这要是进门不就露馅了吗!?
经子骁给赖栗另一个手机拨了四通电话,又一次要自动挂断的时候,那边才堪堪接通。
“你要不是去研究核|弹了就赶紧回来!”
“滚。”赖栗那边传来了一些刺耳的噪音。
“你哥来了!”经子骁冷笑着走到窗边,“行,我现在就让他滚!”
“你敢!”噪音瞬间消失,赖栗的声音清晰起来,“我哥发现了?”
经子骁没吭声。
从窗口看出去,戴林暄背对酒馆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安安静静地看着雪。
经子骁莫名觉得古怪,这场面像极了夫妻吵架,然后一方上演苦肉计求原谅……
“没发现,我没让他进来。”经子骁不忍道,“你赶紧回来吧,你哥好像没开车,市里雪下得特别大。”
“知道了。”
赖栗挂断了电话。
他正处于一个昏暗的房间里,四方八方的墙壁被填得满满当当。
全都是他的收藏品。
房间里唯一的家具是张摆在中|央的椅子,每当赖栗控制不住内心的暴|虐时,都会来这里坐一坐。
不过很显然,克制未必会让一个人变得更好。
比如他哥。
赖栗抬眸,拉了拉天花板垂落的铁链,哗啦啦一片响。
非常牢固。
赖栗真的、真的很不想戴林暄身上出现其它外物,可是戴林暄总是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逼他。
不听话就要受到惩罚。
赖栗拎起旁边的大号电钻,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驱车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市里,从酒馆后门走了进来。
经子骁松了口气:“你丫去工地搬砖了啊,一身灰?”
赖栗风尘仆仆,开口就是:“我哥呢?”
经子骁夸张道:“门口坐着,你赶紧的吧,再晚点我都怀疑他要冻死了。”
“闭嘴,你死他都不会死。”赖栗三下五除二地换上衣服,看见手机里几十条未读消息,眸色顿时幽深起来。
经子骁拿起一个保温瓶:“诶!这个带上,给你哥煮的姜汤——”
“我自己会煮。”
赖栗飞快地拉开门走向路边的人。
尽管撑着伞,还是有不少雪花飘在了戴林暄肩上。
赖栗伸手掸去,面色阴沉地蹲了下来,盯着他哥的脸。
戴林暄意识昏沉,被一脚踏空的失重感惊醒。他一睁眼就看见蹲在身前的赖栗,愣了会儿才坐正身体,温声道:“玩完了?”
赖栗闭了下眼,深吸口气:“你在这睡觉?”
“昨晚没睡好。”戴林暄说,“太困了。”
“为什么睡不好?”
“你不是知道吗?离开你我睡不好。”戴林暄往后靠了靠,倦怠道,“安眠药也没那么顶用,我多吃了几颗,还是凌晨惊醒了。”
戴林暄逐渐变成了自己不怎么喜欢的那种人。
他不想用这种方式绑架赖栗,可真感觉要失去的时候,又开始无所不用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