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长鞭从天打在她的肩膀。
“嗬啊啊啊——”
又是一鞭落下。
“冒犯陛下,找死!”
“段景烨,你不去杀了那个贱人给你娘报仇,你娘泉下有知,还认你这个狗儿子吗?”
鞭子落得越用力,她说得越起劲。
“住嘴!”
“住嘴,我叫你住嘴!”
狱卒边骂边打,她不停口,突然,呕出来一口淤血。
朕叫人住手。
“你说你杀人时,宸妃给你通风报信?”
她呸出来血沫,“她单独约你娘在寝殿之中刺绣谈心,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娘死的时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是她给我留出来时机,她和我合谋去杀你娘。难道我还能差遣得动你娘身边的宫女?都是她信了宸妃的话,要单独跟她聚,不让旁人听,你娘死的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哈哈再笑。
朕说:“朕听说,有一种刑罚,先砍人四肢,再摘人口舌,放置在缸中,用酒腌浸……”
她不笑了。
“段景烨,你不能这样对我……不……”
她慢慢摇着头,唇色苍白如纸,尖叫起来:“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放了我,你放了我!”
牢房里面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声音。
尖叫,哭喊。
“段景烨……三殿下,皇上,求你放了我,你放了我……你放了我……”
朕说:“皇后的胆子,比朕以为的小。”
“我求你放了我。皇上……我给你磕头了……皇上,你高抬贵手……我求求你……”
朕说:“朕今天听了皇后唱戏,甚悦,皇后有求于朕,朕应该考量。噬心丸,你自己吃。朕放过你。”
第69章
皇后下狱之后,其实有许多大臣来劝过朕。
暗示我太子已经死了,本来我段景烨的名声就不太好听,太子的死到现在还没有定论,如果我想要把自己身上摘得干净一点,就不要对皇后赶尽杀绝。
皇后向佛,宫殿里面设有单独供她用的佛堂,我父皇生病的时候,她日日都去佛堂诵经祈福。除此之外,我父皇生病期间,她每月初一都亲自购粥让士兵分粥布施。她有一些仁贤的名望,我杀了她,不如将她扔到城外的寺庙,让她一生为尼,常侍菩萨身旁。
这样,她也不可能妨碍我什么。
也不会激起来外面人对我的不满。
我那时说,“皇后若真心向佛,这辈子能够常侍佛前,那么是朕在成全她,她做错事,反而有褒赏,是朕黑白不分。皇后若没有佛心,朕送她去佛寺,一辈子在那里住着,碍了菩萨的眼。”
此后,再没有人跟我说要释放皇后的事。
皇后死了,朝中并没有起什么大的波澜。
大理寺的人写的是皇后自尽,皇后下葬,朕没有去。
宸妃去了,一众皇亲国戚,都去了。贺栎山被我关在安王府,他也没有机会去。
宸妃在皇后下狱之后身体一直就不太好,送完皇后,她回去就病倒了。景杉终于进宫,专门去看他娘。
朕叫了御医去看,御医跟朕说,宸妃这个毛病一直都有,现在马上入冬,以至加重。
往往冬来之时,老天就爱收人。
不过幸好,宸妃的身体调养得当,渐渐在好。朕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在绣香囊,宫殿里面蝶儿跟她有说有笑,说她这个蝴蝶绣得好。
见朕来了,她起身行礼,朕余光,看见她不小心扎了自己的手,上面有血珠冒出来,朕于是让蝶儿去拿药过来给宸妃擦。
宸妃笑说,“一点小伤口,不妨事,皇上何必费这些心思,一会儿就好了。”
朕说:“那么蝶儿就去御膳房,吩咐要杏干和桂花糕,朕记得宸妃爱吃这两样,朕今天也突然想要尝尝。”
宸妃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消失不见,很快她扭过头,冲蝶儿吩咐:“皇上想吃,还不快去找。”
宫殿的门关上,蝶儿跑走得块,一会儿的功夫就没有了脚步声。
宸妃对着朕,喉咙滚动,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朕便开口道:“皇后不是自尽,朕杀了她。”
她浑身失力,肩膀手脚都塌了下去。
我说皇后跟我交代了一些事情,但我仍然想要听一听她自己的说法,宸妃拉着我的手,两行泪下。
“是我对不起你母妃,我对不起你,烨儿……”
她说当年我母妃死的前一天晚上,约了她第二天去看自己绣的香囊。结果她去的时候,发现我母妃已经倒在了地上,宫殿内外一个人都没有,我母妃痛不欲生,在地上打滚。
她说她跑走要去找太医,路上,皇后的宫女端着茶盘,突然过来撞了她一下,将她撞倒在地。
她想起来几天之前皇后跟我母妃有过争吵。
她那个时候在后宫,不名一文,她觉得这件事是皇后干的,皇后在警告她。她找过来人救了我母妃,皇后一定不会放过她,如果我母妃没有救活,皇后一定会灭她的口。就算在皇后灭口她之前她将状告出去,按照皇后在后宫的势力,宫女太监都可以为皇后作证,她没有证据,她成了诬告,她也会死。
所以她没有再走。
“后来我才知道,她吃的毒叫噬心丸,毒发之时心绞如万蚁啃噬,要痛上整整一个时辰才会毙命。她死的时候,一直在等我回去……”
宸妃眼睛哭得肿了,眼泪还不停往下掉。
“只这一个罪过,我一生难安。”
“皇后恨她,我知道。她长得最美,许多人都恨她。后宫之中,各地进献的水果珍玩,总是她挑选之后,我们再挑。敬天祈福的时候,皇上特允她一个人不用去,怕她晒着。七八月太阳底下,顶着梳妆和重饰,后宫所有娘娘都要站上大半天,皇后也不例外。”
“她不会女工,绣香囊需要请教我,前一天晚上我去她殿中,她跟我说,她绣香囊给烨儿,宫里面所有娘娘当中她绣得最差,不知道烨儿以后看了会不会嫌弃……”
朕闭上眼,问她:“然后呢?”
“她喜欢诗书,不喜欢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她说自己手笨,我说我帮她绣,她不要。她要亲手给你做……”
朕将脸别过去,心中许许多多的东西游走,分辨不清楚。
“我对不起你,烨儿,都是我的错……”宸妃还在哭着,“如果不是因为你娘走了,你这么多年在宫里也不会这样……”
“你长得像你娘,鼻子眼睛,都像,皇上不愿意见到你,他怕伤心难过。”
“你小时候调皮,太医院的人查,你母妃是死于心绞,五脏有瘀,皇上就觉得,你平常气了她,皇后在他耳边吹风,说你生来不详。”
“我对不起你……烨儿……我对不起你……”
讲到最后,她目光涣散,似乎不是在对我讲,站起身反而在房间里面找着什么。
“曲姐姐……我有错……我有罪……我该死……我真该死……”
她就这样哭倒过去,朕将她扶去床上躺着,转过身的时候,她突然捉住我的手。
朕转过头,宸妃半身从床上支起来,嗓子哑着,泪仍然流个不止,湿了衣襟,“烨儿……都是我的错……我对你不起……但是这么多年,能不能请你看在养育之恩,饶恕景杉……”
“你是他三哥,所有兄弟当中,他最认你。”
“你知道的……他没有什么坏心眼,他只是……人有一点钝……你当这个皇帝,他认你……”
她的手劲不大,朕任由她牵着,不动。免得她牵不住。
“我给你娘赔命。”
一根簪子从朕眼前划过,转瞬扎穿她的脖子。
朕去拦,浑身血液沸腾,只眼睁睁看着她倒下去,血喷了朕满眼。
临死之前,她满面狠色,眼中决绝。
她再抓不住朕的手,缓缓落下。另一只手,握着从头上拔下来的簪子,紧紧不放。
朕站在原地,温热的血缓缓从我眉骨划过,滴落在我下巴,转眼就凉掉。
已经快入冬了。
蝶儿从殿外跑进来,杏干和桂花糕都砸在了地上,跪地放声哭嚎。
朕让人给宸妃敛尸,御医那里,本来她身体有病,说成是因病致死。遗体未陈,是因为这个病有致染的风险,不能够让人靠近观瞻。
蝶儿说宸妃死了,她不想再留在宫中,年纪也大了,能不能让我开恩准她出宫嫁人。
朕准了,给了她一笔嫁妆。
朕有花不完的钱,能花钱两清的事情,世上不多。蝶儿给我磕头,说谢我宽厚,说自己绝对不会出去乱说,尤其绝对不会告诉康王。
她的眼中朕看,没有感谢。
只有畏恐。
宸妃的坟前,朕去了。
我给她磕头,问她,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死?
我问她,为什么不顾及我,曾经也叫她娘。
簌簌风声林叶穿耳入眼,群山皆不语。
朕知道。
她让我欠她一条命,换我念在旧情,让景杉活命。
世上狠心人,心软在别处。
***
御医来给朕把脉,说朕的身体越来越虚寒。
御膳房的人每天换着花样的给我补,各种药膳珍馐,每天按时都吃,依然不见得有起色。也许是天气冷了起来,往往到这个时节,寻常的病就要加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