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往半空一举,他身后跟着的兵都停下来动作。
“殿下。”
晏载带过来的兵一停下来就纷纷拔刀,一时之间寒光四射,我身边周笃的兵也不甘示弱,拔刀相向,陡然之间杀气凌厉。
我王府管家年老心弱,噗通栽在了地上。
没一阵儿的功夫,周笃就在身后追了过来。
“原来殿下拖延时间,是找了人传信,”他脸上怒意正盛,勉强忍下来放慢脚步,目光扫视着晏载和本王,“殿下看来是一定要抗旨不尊了。”
“本王没有见到有什么旨。”
他又看向晏载,“晏副将多管闲事擅自动兵,可想过有什么后果?”
晏载歪头瞧他,眼中嘲讽,“周统领多管闲事,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后果?”
王府外面火光冲天,马蹄声,刀戟声,脚步声,越来越近。从动响来看,源源不断。周笃脸色难堪至极,晏载蔑他一眼,再将头转到门口的方向。
“周统领不会以为我跟你一样,只带了这么点人吧?”
本王心里绷紧的弦,此时终于松了。
朝中动乱多,加之兵变在即,为了以防万一,这一条街角的民舍被本王高价买了下来,里面住着的不是寻常百姓,而是晏载手下的人。
周笃带人将王府围了个水泄不通,谨防我王府溜出去人通风报信。
没有料到他的人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被发现。
两厢僵持,周笃不肯退,晏载也不肯让,互相打了一些嘴仗,彼此都把对方的罪名说得比天还大,就在这时候,宫中来了几个太监,也往我王府里面钻。
一场热闹的好戏,就在这时候散场。
“晋王殿下,皇上宣您,入宫觐见。”
***
为首的太监被我晋王府满满的刀兵吓得不轻,本王跟着他入宫的路上,他腿一直在抖。
天下一大奇事,周笃和晏载,一同护送本王进宫。
晏载担心我一进宫,皇后的人就等着将我斩杀,率先要跟过去。周笃的心思好猜,他恐怕担心本王一不做二不休,把皇上都杀了,奉自己为新主。
往宫里面走,皇宫浩荡,人更多,来来回回许多人在奔走,太监、御医、宫女、守卫,都在我父皇寝殿外面,围得水泄不通。
这阵仗不同寻常,我心提了一提,侧过头看太监杨剑,他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垂着脑袋走得更快。
“父皇为何突然召我进宫,杨公公可知?”
他一把泪突然下来,顺着皱巴巴的脸皮滑下来,打湿衣襟,“殿下,皇上什么情况,殿下还不知道吗?”
我父皇时日无多,要召见我,难不成要写诏书立我为新皇?
我在京中这么多年他不闻不问,有这个心,早干什么去了?本王脑子只要没被驴踢了,就不会往这上面想。
除非叫的不止本王一个人。
所有皇子公主,他身边亲近的人,现在都被召进来,听他最后嘱托。
杨剑哭得伤心,几欲倒在地上,本王顺手将他这样一扶。越往寝殿走,越能够听见一些细碎的哭声,看清楚一些人拿袖子抹着眼睛,本王终于回过来味。
这样无动于衷,有一些不妥。
我咳了咳,哑着嗓子:“本王在外戍边,无法在父皇身边尽孝,我刚刚回京,怎么就这样……”
杨剑听我这样一说,抽噎得更厉害。
“殿下,皇上感念你,叫老奴务必尽快叫你进宫。殿下不知道今日惊险……”
他一说惊险两个字,脸上露出几分惊恐神色,脸色白了许多。
“什么惊险?”隐隐地,我感觉有什么不太寻常,心头一跳。
莫非我二哥已经宫变,不成,被制服?
段景昭一直认为我父皇已经强弩之末,从两年前一直到现在,他心里面有这样想法,种种相干不想干的事都能够往这上面靠——譬如我父皇身体好起来一点,太医院都没有定论,他一个人笃定是回光返照之相。
他对这皇位渴求了太久,等不及。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林相……林承之,林承之那个佞臣贼子,竟敢刺杀皇上!”
咚!
心头重重一响,我忽然什么都听不见。
皇宫夜凉如水,耳边风声尽绝,来来回回走动的人,在我视野之中逐渐模糊,举目,黑压压的夜,压得我透不过来气。
“你说什么?”我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差点连我自己都没有听清楚。
我停下脚步,杨剑亦停下来。
“林承之说有要事禀告皇上,没想到他藏了匕首在身上,幸好外面侍卫冲进来及时,没叫皇上伤着。”杨剑又拿袖子揩了一下脸,“皇上受惊,本来前两天身体还好一点了,能下床走动,现在又倒下去……殿下,咱们还得走快一些……”
我捉住他,“林承之呢?他人呢?他……死了吗?”
最后几个字,本王说出来,身体一时泄力。
杨剑被迫停下来,回过来身,“殿下不要担心,林承之已经被拿下。此等不忠不臣之人,杀了他太便宜他了,他如今被押送大理寺地牢,来日审完,只等千刀万剐。”
第60章
我心里头正乱着,第一反应是折返去大理寺,然而杨剑拔腿又走在前面,催促我两声,见我不动,又去抓我的胳膊。
“殿下!皇上急着见您!殿下……快……快随老奴入殿……”
眼前便是我父皇寝宫,几步之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放走,干脆我加快脚步,越过杨剑直闯入殿。
杨剑在后面追着我过来,一个不慎绊倒在门槛上,哎哟了一声,寝殿之中,一个沉厚又虚弱的声音响起来,“你出去。”
我仰起头,见我父皇抬手往杨剑的方向虚指。霎时之间他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退回去把门关上,消失殿中。
大殿之中四周都燃有烛光,比外面亮,什么都看得清楚。两边纱制的床帘都被拉起来,我父皇拉直背从床上勉强起身,当年我离京之时,他仍然有虎狼之姿,如今再看,两颊消瘦,目光疲惫,抽干了精气神。
我一时无措。
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
“是朕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伤太子……”
隔着遥遥一段距离,他眼中哀伤,哑着嗓子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被定在原地,也动不了。
“儿臣……”
抬起头,我看见在他身侧,没有奴婢太监,太医也没在,只有一个年轻和尚,手持一串佛珠,手上不停地拨着。
到这个时候,除了鬼神,也没有什么可信。
我心中不以为然,上前两步,却发现那个年轻和尚眼睛直勾勾地对准墙面,眼中没有神光——
竟然是个瞎子。
我心中一震,突然又觉得这个和尚长得有些眼熟……
“晋王殿下。”他似乎察觉我逼近,转过头,眼神木着对我请了一佛礼。
我父皇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脸上伤心的神色更重,冲着他道,“他是你三弟,你不必跟他见外。”
那和尚沉静道:“自贫僧入佛门之日,便已经斩断尘世挂碍。父母兄弟寻常僧俗,贫僧视之如一。”
我登时发现他为什么眼熟——
他肖我父皇,与太子也有几分相似。
“父皇,这是……”我一时心乱,快步走到我父皇床边。
***
从我父皇寝殿出来,我去了大理寺。
林承之被关在大理寺的地牢,他位高权重,虽然做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但是大理寺的人碍于他往日的威势,一时也没有对他动粗,只是将他除了身上官服,关在一间单独的牢房之中。
“林相。”
牢房里面没有别人,但是大理寺的地界,我心中有戒,没有直呼他的名字。
“戴罪之身,殿下何必抬举。”
他坐靠在角落,脸色苍白,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右手从我进来的时候一直就扭在地上,软趴趴被袖子盖住,身体也向那一侧倾斜,似乎是折了。
“来人,给林相请大夫!”
我推开牢房的门一呵,走廊尽头守着的狱卒愣了愣,本王又骂,“聋了吗?没听见本王说什么?!”
他回过来神,说马上去办,跑走掉。
牢房的门关上,我走近,忍不住再唤,“子湛,你为什么……”
“殿下那夜过来,不是早就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了,”这一次,他没有再纠正我什么,也不避我,眼睛望着我,“殿下不该这时候过来。”
我父皇被他刺杀,从前我举荐他帮过大理寺的忙,他的青云直上路,我曾经误打误撞扶过他一把,这时候过来,也算我一笔污痕。
“有心之人要做文章,怎么做都做不完。本王避嫌也没有用。”我从袖中掏出来丝帕,蹲下来替他擦了额上汗珠,看见他苍白的嘴唇,心中猛然抽痛,“祁子湛,你已经官至宰相,朝中多少人仰你鼻息过日,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即便……即便你身份败露……本王也已经在想办法替你瞒过去……”
“你偏偏要杀我父皇……”
“你好大的胆子……”
“你这样做,惜梦和纪远他们在黄泉之下,会安心吗?”
本王胸中气滞,丢了丝帕,控制不住锤了一下墙面。这大理寺的破地一点也不讲究,墙上全是灰尘,簌簌往下面掉,本王又慌忙伸袖子去给他挡。
一只手没有挡住,我又伸出来一只手。
林承之捉住我的手腕,“殿下。”
我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