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路雅君。
可他远在千里之外,工厂里面出了意外,为什么来传达的人会是他?边煦跟张侃,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
一阵不安卷上心头,方笑贻不自觉磕巴了一下:“什么意外?员工又是哪、哪个?”
对面,路雅君闻言,却沉默了一瞬。
也就一秒,但足够方笑贻吓到自己了。
机器人伤人的事件还是有的,只是因为这种超级工厂的人少,所以传播度不广。但如果不要紧,路雅君何必这样语焉不详……
方笑贻心下焦灼,但还是耐着性子镇定住了,催道:“喂路总?说话。”
他这一声有点大,人也不走了,前头的陈书记一行和右边的刘桥全都来看他了。
陈书记看他表情不对,还问了句:“笑贻呀,怎么啦?”
但是方笑贻没听见,因为路雅君在那边说,边煦跟张侃下午去参观的时候,产线上有一条柔性臂夹突发标定故障,把站在主机箱旁边的张侃,当成目标给夹住了。
能夹住人的机械臂,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方笑贻头皮一麻,但又诡异而阴暗的,零星感觉到了一丝侥幸。
不是边煦——
那他为什么没消息?还有张侃,张侃怎么样了?
事已至此,路雅君无意让事态更复杂,老实交代了。
“张工被抓夹挤压到了胸口,他说胸口痛,现在正在去医院的120上。至于边总,他没什么事,跟车去医院了,但他手机坏了,你要是想联系他,就先打张工或者我们公司杨工的电话。”
方笑贻心里疑问不少:张侃怎么会被夹到?伤得严重吗?边煦的手机又怎么坏了……
但在看到人、听到声音之前,这些都是次要的。
他让路雅君报了电话,对面又说了些负责任的话,还想请他保密。
方笑贻明白他的出发点,时值展会,正是AI公司最有流量的节点,他绝对不想因为事故出圈。
但方笑贻没心思管他,敷衍两句挂了电话,叫刘桥去招待客人。
刘桥说好,又问他:“咋了啊?是咱工厂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方笑贻说是张侃他俩,张侃伤了,边煦还好,具体未知。
刘桥大吃一惊,也挺担心,又说:“行,那你问吧,只是陈书记问起,我咋个说?”
方笑贻沉吟一瞬:“你找机会单独跟陈书记说实话,对客人,你就说……我家里人被车撞了下。”
刘桥苦了下脸,觉得不太吉利,但也明白,他是怕那个三哥又借题发挥到产业上去,点着头走了。
方笑贻立刻又给张侃打,响了6声,对面才接,方笑贻小心翼翼地说:“喂?”
对面传来一句:“你是在哪儿做贼吗?”
那声音有点哑,但俨然是方笑贻在等的,他绷着的神经才一瞬间松懈下来,关心道:“你没事吧?”
这边,边煦人在救护车上,说实话,自己都还有些心有余悸。
但他还是跟方笑贻说:“我没事,张侃有,但他精神还可以,我一会儿给你录个他的视频。”
方笑贻刚要说:别一会儿了,就现在吧,我换视频跟你说。
一道女声就在对面说:“别录了,我现在有空,来,再给你洗一遍眼睛。”
方笑贻才又警惕起来:“你眼睛怎么了?”
眼见着护士端着盘子转过来了,边煦小声说:“被蒸汽糊了下,待会儿说,别挂。”
方笑贻应了一声,闭嘴了,脑子里却在想:千夕那不是现代化无尘工厂吗?哪儿来的蒸汽?
边煦闭着眼睛又被护士掰开,正在冲生理盐水,也无暇跟他解释。
方笑贻等了五六分钟,期间听见护士问他:眼睛还灼热吗?有没有吸入那种蒸汽?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有张侃痛呼的呻.吟。
这些动静和着鸣笛,让方笑贻心里低落又难受。
他闷了五六分钟,边煦才又吭声,方笑贻才得空问他:“什么蒸汽?怎么回事?”
边煦说:“千夕产线的杨工说,应该是镍盐蒸汽。”
方笑贻大学是学机械的,自己也焊接过不少主板,知道这是电镀过程里产生的有毒气体之一。
但好在镍本身没什么毒,一般的镍盐毒性也比较低,比什么酸雾碱雾、氢氰酸要安全很多。
不过方笑贻还是叮嘱他:“你到了医院,还是要跟医生说,你可能吸入了有毒气体,叫他给你开检查。”
边煦感觉其实还好,但为了让他安心,还是答应了。
方笑贻又问张侃的状况,边煦把手机拿到张侃右耳旁边,叫他跟方笑贻说了两句。
张侃哼哼唧唧的:“卧槽、诶唷嘶!那个爪子把我提起来,‘邦’一下摁到传送带上的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会被捏爆。”
方笑贻一边想缝住他那张破嘴,一边又希望他多说点,这样才像他,遂问他:“那你是怎么下来的?”
“感谢煦总,”张侃说,“跟着我差点一起被抡到履带上,也没放开我,拿手机狂砸那个视觉相机,它碎了,臂才停住。”
到这儿意外的大概情况,方笑贻心里有个谱了,包括边煦的眼睛,估计也是臂抓着张侃往履带上转的时候,他所处的位置,离电镀操作台有点近了。
两人又聊起故障原因,边煦说的跟路雅君差不多,也是机械臂标定错误。
可方笑贻疑惑的就是这个:“你们不是知道吗?不能进入机械的臂展半径的,怎么还会被抓夹抓住?张侃是站到臂展里去了吗?”
“他没有,”边煦说,“千夕在线上也装了风险警示仪的。”
方笑贻更想不通了:“那怎么还会?”
边煦说:“因为他们刚刚上了一套新技术,给自适应机器人搭配了AMR。”
AMR展开叫Aim My Robot,是海外芯片巨头在导航上的新突破,传说是厘米级的导航,跟复杂工业产线绝配。
配上了这个技术,机器人就能“自主”形成移动单元。
但这个技术还没开源,方笑贻不知道千夕是怎么拿到的,但却懂了张侃被抓的原因。
可别人的产线,别人试行了这么久,都没谁被抓,他们一去就碰上了?
方笑贻说:“是我们比较倒霉吗?”
边煦安慰道:“不全是,也有点人为的原因。”
方笑贻缺信息,没听懂:“什么意思?”
边煦说:“当时那个被错标的主机箱,最开始,离产线上另一个工作人员最近,是他忽然踹了那机箱一脚,它才到张侃脚边去的。”
方笑贻:“……”
不过归根结底,危害性的根子还是在这套产线和技术上。
摸完情况,方笑贻又絮叨了几句,叫他检查完给自己打电话,就回宴会厅去自罚三杯了。
因为有那个沙哈在,这顿饭吃得又臭又长,方笑贻跑了3趟厕所,去跟边煦发消息。
张侃的手机暂时被征用了,边煦基本有个进度,都会通知他一下。
方笑贻叫他去吃饭,又抱怨那阿三是杠精,直到饭局结束的前10分钟,边煦都还有消息来,说他困了,眯一会儿。
方笑贻回了个ok,也打车回了酒店。
等洗漱完出来,他又睡不着,可能是下午受了惊,那层余悸还在似的,令他心里没着没落的,就很想给边煦打电话。
只是他还没打过去,张侃的电话先来了。
方笑贻还以为是边煦,结果说话的却是张侃,他焦急地说:“老板,煦总怎么感觉不对劲啊?”
方笑贻今天实在被这类电话整怕了:“哪里不对劲?”
“他呼吸有点急,但又叫不醒。”
方笑贻心口剧烈地一缩,有种鞭长莫及的强烈挫败感,但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念头又福至心灵。
他喊道:“赶紧叫医生!别耽误,他可能是过敏了,记得跟医生说,他有胆碱荨麻疹,下午又碰过镍盐,快去!”
第80章
这一天过得是惊心动魄。
张侃本来以为,自己大难不死,也该有点后福了,可谁知道后面只有更大的惊吓。
边煦比他离谱多了,就那么静静地睡了下,人就进了抢救室。
事实证明,边煦确实过敏了,并且这次症状异常,风团没发在体外,发在了内脏里,导致过敏性地休克了。
这要不是人本来就在医院,喊来的医生又果断,一看他已然气促,什么检查也没等,先给他上了氧气,腿上推了针肾上腺素,又兵荒马乱地转进急诊。否则耽误两下,人会怎么样,真的很难说。
但即便是打完了吸收最快的激素,边煦的血压一下还是没拉起来,在69/54盘桓了片刻。
这个低压仍在休克区,会令人无力,并陷入强烈的濒死恐惧。
边煦就在那种病理性地恐惧里醒了片刻,然后透过视频,跟方笑贻说了些胡话,说完人又昏厥了。
只剩下视频对面的那个,心慌得人都快疯掉了。
*
张侃说边煦喊不醒的时候,方笑贻心里就很不详了。
他马上给张侃打了个视频,隔着镜头,边煦躺在全白的陪护床上,脸色也白,有种不吉利的冷意。
方笑贻头皮瞬间就麻了半边,边煦以前经常发荨麻疹的,但没有一次是这样的。
他叫张侃把手机搁在边煦耳边,自己拼命喊他,但是边煦毫无反应。很快,镜头里又冲来一堆医护。
方笑贻一数竟有5个,急匆匆地把边煦转了床往外送,那阵仗又把方笑贻吓得心口绞痛。
要是边煦……这念头瞬间炸出他一身冷汗,方笑贻哆嗦着打开携程,想买机票。
但他的手又滑又抖,点“机票”抖到“酒店”,脑筋也不在线,乘机人都填好了,才发现自己机场选错了。
这根本不是能办事的状态,于是他暂时挂了视频,打给了谭小萱,叫她给自己买机票,要最快能到京的那班,再给他约个接机到市二医院的车。
谭小萱听他声音都变调了,问他:“怎么了方总?是出什么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