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燕林安静的看着他,他的五官较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端整沉稳,俊美不凡,在小小的院落里也像在陆公馆一样,从容自若:“即使不是伴侣,我们相处了五年,也是彼此的朋友。”
金满咬牙::“我们做不了朋友。”
他眼眶有些红,觉得自己好笑又可怜,他爱了一个人五年,离婚的时候,他忽然想和自己做朋友。
陆燕林因为他微红的眼睛收住了话头,他将手伸进口袋:“满满,柳河镇太小太贫瘠,没有好的资源和医疗,并不安全,可能再过几十年,这里住的人会更少,你不应该在这里,即使离开陆家,你也应该……选择好一点的地方,好一点的人。”
金满气得发抖:“我选择什么地方,什么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指着门口,冷声:“滚出去。”
陆燕林面色淡漠,微微攥紧了拳头,他把自己的话说完:“你喜欢这样的生活,我可以提供比这里更好的环境。”
金满说:“所以呢?”
陆燕林愣住,金满的表情很惨淡,惨淡又伤心,他呆呆的望着地面,是那种无话可说,被欺负到微微发颤的神色:“我不要。”
柳河镇是他的家,这里是他的房子,他无论走出去都远,都永远记得。
他看着结满豆荚的篱笆,看着自己垒起来的小小的鸡窝,那些透明的玻璃瓶,没有种下去的玫瑰花,在别人眼里,这都不够好,只是些旧物和垃圾,可是没有关系,他喜欢其实就够了。
这个道理过去他一直不懂,所以活得很痛苦,但是现在却生出了勇气。
他望着陆燕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掉下来:“我喜欢就行了。”
人活着,不必求事事圆满。
陆燕林抬眸。
风铃叮叮当当的响,玻璃瓶里的清水映着红色的玫瑰,光影落在Alpha的脸上,从来普通的人,那一刻漂亮的非比寻常。
……
礼物没有留下,院子里的访客也哑然的离开了。
金满那个晚上睡得很晚,他想了很多事,醒来却一件都没有记住。
晨光从窗户里透进来,他浑身疲惫,脚踝隐隐作痛,一边活动身体,一边慢吞吞的穿上衣服,起身推开门。
金灿灿的阳光破开门扉,洒满了院子,三两只毛绒绒的小鸭子在草里捉虫,见到门开了,惊恐的排着队跑远。
院子里翻倒的水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修好了,山泉水灌满石槽,底下还垫了一块大石头,暴力粗糙的做工,结实得踹都踹不倒。
“哥?”
金满四处看了看,丁香树也被重新绑好,腰上系了一截宽宽的布条,竟然没有死。
金满低落的心情在看到整洁的院子的时候,忽然消散了许多。
他一蹦一跳的走到水槽边,发现落在水槽边的一双迷彩旧手套,是周遇的。
他正愣神,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抱着只小狗,从篱笆后面跑出来,他脸上脏脏的,提着两只草编的鸭蛋,见到门开了,刷地刹住脚,却没稳住身体,啪叽摔了个狗吃屎。
小狗看到金满,汪汪叫着跑回来,尾巴摇成螺旋桨。金满弯下腰,把热乎乎圆滚滚的小狗抱起来,狠狠地揉了揉。
小狗哀哀叫着,伸出舌头舔他的手指。
小孩子则迅速爬起来,他圆头圆脑,黑皮大眼睛,看上去瘦瘦小小,却中气十足,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找来的鸭蛋破了,连忙用小手捧着。
但是蛋黄还在往下漏,急得他脸色大变。
“救命!”
第33章
蛋液眨眼漏到地上,小孩子惊诧的吸了一口气,咬着嘴唇蹲在地上看。
“那小孩,别哭了。”
有人喊他,他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日光亮堂堂,满院子脆生生的绿色,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金满朝他勾勾手:“过来。”
小孩吸了吸鼻子,磨磨蹭蹭的走过去:“你的腿怎么瘸了。”
金满用水瓢打了下他的头,没好气地说:“你才瘸了。”
他在陆家稳重惯了,都是被逼的,回到家活泼了一点。小孩子被打也不介意,仰着头傻乎乎的笑,看不出偷人盒饭吃那股猴精的劲儿。
金满从灶糖里扒出一个红薯,递给他:“吃吧。”
“谢谢叔叔!”
新出炉的烤红薯热热的,烫烫的,根本拿不住,金满给自己也掏了一个,小孩子有了红薯,就不惦记鸭蛋,他屁颠屁颠的给金满拿了一个凳子,两个人蹲在水桶边,盯着桶里的鱼看。
“你叫什么?”
小孩低着头不说话,哼唧了两声。
金满以为自己没听到,好笑地弯下腰:“我是说你叫什么?”
小孩脸刷地涨*红,手里的红薯都不香了,磕磕绊绊:“我……”
金满没想到自己会把人吓跑,他唉声叹气,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明明也不吓人。
他一蹦一跳的去找大哥,路上实在累,找了个根大树叉子当拐棍。
大哥家在水渠旁边,花多草多,他叼着烟,正在汗水淋漓的磨豆腐,看到金满,哟了声:
“铁拐李来了。”
金满:“……”
他扭头就走,大哥连忙来拉他,说自己是开玩笑的,提着金满摁到院子里。
金满拿着个瓢往里倒豆子,吱嘎吱嘎的声音伴随着豆腥味,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哥,上次偷我盒饭的那个小孩,你认识吗?”
大哥嗯了声,擦了把汗:“怎么了?”
金满咔咔的敲了两下石磨,把豆子震下去:“他身上有伤,一条一条,不像是摔的。”
大哥刚退伍回来没多久,不是很清楚,他沉默了一会儿:“行,改天我去问问。”
第二天,周遇就接了战友的电话,出省去帮忙,他半夜走的,老伯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回来,正好隔壁村有丧事,他去吹喇叭挣钱,金满就没人管了。
他的脚这几天肿痛得厉害,自己犯懒没擦药油,一点小毛病拖的有点严重。
这个问题结婚的时候也有,不爱吃药,不爱看病,对医院很抵触。
以前在陆家的时候,还有人盯着,自己生活的时候就受罪了。
屋子里几天没收拾,加上夏天雨水多,几乎一整天都不能出门。
村头的小诊所拍不了片子,医生开了点药,劝他还是疼的话,就去镇上看看。
金满冒着雨回家,走得太快摔了一跤,那一下摔得有点重,眼冒金星不说,浑身都疼。
他翻身坐起来,树杈子摔飞进玉米地,他狼狈的坐在地上,看不到半个人。
眼下要么瘸着回去,要么爬进去找。
老天爷好像很喜欢开玩笑。
金满眼睛热热的,他曲起腿,正准备爬玉米地,忽然头顶的雨停了,他抬起头,一张熟悉的小圆脸顶着荷叶,披着小号蓑衣,背着担猪草,吃惊的望着他。
他给金满割了一片荷叶,看了看玉米地里的树杈,钻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就拿着拐杖走出来,脸上被玉米叶划了好几道,不过他肤色深,不怎么看得出来。
金满愣愣的,他接过拐杖站起来,小孩抖了抖背篓:“走啊。”
两个人冒雨回去,金满进了院子,回头说:“待会雨要是停了,你来找我,我给你煮鸡蛋。”
小孩子望了他一眼,甩甩头发上的水珠,一言不发的跑远了。
金满进屋换了衣服,擦了擦身体,这次他记得抹药油了,呲牙咧嘴的擦完,到灶下生火。
中午的时候雨停了,金满在屋里看书,小孩子一直没来,他有点失望。
他在床上睡了一觉,不知道等了多久,院子里的小狗汪汪叫,还有小孩子的声音。
金满打开门,圆脸的小孩穿着蓑衣,蹲在鸡窝旁边逗狗。
天色接近傍晚,夕阳西下。
画面看起来怪可爱的,金满瘸着腿,给小孩炒了一顿蛋炒饭。
饭是用猪油炒的,加了周遇的豆腐和玉米粒,盛出来的时候喷香,小孩扒拉得飞快,吃得满脸是油。
金满想到了陆知,陆知吃饭很慢,他蹲下身给小孩子擦脸,他瞪大眼睛,窘得耳朵涨红,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子不说话,金满看到他手臂上的红痕,像竹条抽出来的,结痂的口子有股奇怪的臭味儿。他想仔细看清楚,小孩子看到他吸气皱鼻子,脸色刷地一变,抿着嘴唇,借口放碗,从金满胳膊底下溜出来,跑了。
金满觉得那味道很熟悉,小时候他漫山遍野的找野果子,菌子,卖零花钱,受伤的时候嚼草药敷,处理不当就有那种味道。
他小时候是因为没人管,条件差,才会采草药,现在怎么会这样呢?
金满想了想,瘸着腿去村医室买了点消炎药,村医室外停着两辆大卡车,来了不少人,似乎运来了新设备,来了新医生。
老医生忙里偷闲,给他配了药,还大方的借了一只拐杖给他。
金满边走边问,问到了荷塘边的一处人家,这里靠近芦苇,主人家养了很多的鸭子,用铁丝网圈在水塘里,但是管理不是很好,弄得走近一点就能闻到一股恶臭。
他皱着眉头,看到蹲在院子中央的小孩,穿着蓑衣,在拌饲料。
屋子里出来一个男人,提着赶鸭子的竹条,粗着嗓子喊:“鸭屎,鸭屎!”
小孩抖了一下,抬起头,探头看了眼。
男人指着他,瞪大的眼睛里尽是红血丝,气得不行:“你个臭鸭屎,烂鸭屎,老子让你守着鸭,你又跑哪里去了,丢了东西都不知道!”
小孩下意识想跑,被疾风骤雨的竹条拦住了去路,他被打得钻进箩筐里,又滚出来,沾了一身的鸭子毛。
动物惊恐的拍打着翅膀窜进荷塘,但不会飞的孩子躲不了。
“住手!”
村里很少听到这样的声音,男人是占理的,他一边泄愤一边大骂。
回过头,他看到一个陌生的面孔,抖着手,拄着拐拉开了栅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