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脑空白，从楼门前走到雨里，没有羞也没有恼，只觉得脚下的水花溅得裙摆湿漉漉，贴在皮肤上有些难以言喻的难受。

　　那位林先生的话仿佛还未在耳边消散。

　　“……我就在这等着您，您顺便指一指垃圾站的位置。”

　　安阐续脸颊发烫。

　　为他自恋可笑的想法。

　　“——安小姐！”

　　楼门前传来林先生轻快活泼的声音，安阐续没有回头，只微微偏侧过脸。

　　他丢掉了装着被丈夫忽略的饭菜和杯子碎片的垃圾，还有一个印着蟹黄拌面店名的外卖袋，然后抬手朝那边的林先生挥了挥手，给他示意位置。

　　……

　　林西林与安阐续在门前做了告别，对方低垂着脸，将钥匙插进孔洞里，乌色长发直直垂在肩头，似乎比之前更加安静了。

　　林西林瞥了眼隔壁门口地垫湿漉漉的水印，表情没有多大变化。

　　密闭的屋内还残留着些蟹黄拌面的味道，林西林皱了皱眉，走到窗边，打开了些窗户透气。

　　“哒。”

　　——

　　“哒。”

　　黑伞被放入了置伞架中，水珠顺着伞骨蜿蜒而下，在玄关地砖上晕开深色水痕。

　　安阐续站在入户门前好一会儿，直到听到隔壁房门关上的声音，才动了起来——他缓缓站直了身体，走路时刻意压着的肩膀一点点伸展开，米白色的女士皮鞋碾过潮湿的水痕，鞋底与瓷砖摩擦出细微的声响，走入客厅——他看上去没那么单薄了，白裙显得不合时宜，*肩膀的线条在灯光下显露出几分男性的轮廓。

　　若是叫林西林看见，准不会再认为这是个女性。

　　挂在客厅沙发背景墙上的镜面装饰画倒映着屋内“女”主人的身影，高挑挺直的男性身躯像是被硬塞进白裙中的怪物，扭曲又变态。

　　安阐续停在了厨房半开放的玻璃门前，厨房已经被他收拾了干净，透明的玻璃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脸，长久浸泡在自艾自怨情绪中的眼睛，仿佛蒙着层灰翳，将眼底的血丝晕染成模糊的雾。

　　他盯着玻璃里的自己，突然发现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分不清是窗外的雨雾，还是从心底漫上来的潮湿。

　　安阐续，你真恶心。

　　……

　　……

　　林西林缩在沙发打游戏，一直打到傍晚，实在无聊，在这座公寓，他只能靠打游戏打发时间。

　　隔壁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他闻到了食物的味道，似乎是酸辣土豆丝。

　　林西林把自己扭进了沙发里，抱着沙发配套的抱枕，可恨地攥紧。

　　可恶啊好香……

　　在这种情况下，平平无奇的酸辣土豆丝都变得香了起来。

　　林西林的脑中闪过“女人”无名指间的钻戒，也不知道另一枚戒指戴在了哪个男人的手上。

　　情绪忽地有些不平了，他猛地坐起身，屋外正好响起声响。

　　？

　　他还没点外卖呢，这又会是谁？

　　林西林厌厌地起身开门，却没想到是赵臣讪找人送来的钱和一些他常用的东西。

　　他抱着那堆东西，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一边转身往屋里走——余光中似乎瞥见那道与送货员擦肩而过的身影，沉闷的黑色西装和无趣的白衬。

　　除了那在这座南方小城显得无比突兀、近乎一米九的高大身形，几乎没有任何值得林西林看一眼的地方。

　　林西林瞥过对方还算端正的脸，在门关上的最后一瞬和男人对上了眼。

　　眼睛很黑。是上午踩碎了他手机屏幕的男人。

　　林西林皱起眉，心底那点莫名的悚然感很快便随着对方面容被房门隔离而消失。

　　他还没找对方要手机钱呢。

　　钱和箱子被随意放置在玻璃茶几上，他坐在沙发上，坐姿歪歪斜斜，像是没长骨头的猫，打开手机正好看到群里赵臣讪艾特他的消息。

　　林西林想了想，看在钱的份上，动了动手指，把人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赵臣讪依旧话多，被拉出来后一个劲地问他有没有收到他送过去的东西，字里行间全是对自己的夸耀和“我这么好你为什么不看我”的忿忿不平。

　　林西林习惯了对方这种类似犬狗试图引起主人注意的行为，敷衍地发去一个［小狗点头］的表情包——表情包大概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能够完美切合人类当时所想表达的情绪，也能隐藏那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表情包一发出去，赵臣讪言语间的那点不高兴立马消散，笑嘻嘻地给他发来自拍照。

　　是赵臣讪靠在甲板护栏上的照片。黑漆漆的海夜，溅起的水花泛着白，背景中央的男人带着墨镜，歪斜的领口被海风中吹得肆意翻卷。

　　身后斑斓的灯光与热闹的人□□织在一起，和蜷缩在公寓沙发里的林西林几乎是两个世界。

　　而对方发来的消息让他更加不愉快了。

　　-S：怎么样？羡不羡慕？

　　林西林面无表情，点开对方头像，手指在拉黑按钮处移动，将将按下——但点错了，一声巨响导致他手指一抖，意外接通了赵臣讪打来的视频电话。

　　赵三那张笑嘻嘻的大脸出现在屏幕里，林西林没去看他，而是望向导致他手抖的噪音制造地。

　　——隔壁404。

第3章

　　细软的头发有几缕趴在锁骨处，林西林听见了来自隔壁的争吵。

　　或者说，那位“安小姐”单方面的崩溃。

　　很难想象，像“安小姐”那样温顺柔静的性子，居然会像一个狂躁患者那般嘶吼狰狞。

　　“……魏森！……”

　　断断续续的声音模糊传来，像是蒙着一层薄膜，林西林只听清楚了一个名字。

　　魏森。

　　好没品位的名字，听起来像是卫生。

　　林西林毫不客气地在心里贬低或许那是“情敌”的姓名。他品德低下，做出这样的事毫无负罪感。

　　只是除去“安小姐”的声音之外，隔壁瓷器破碎的声响分散了他的注意——似乎又摔碎了好几个碗，再加上上午摔碎的那些，“安小姐”家的碗够他们吃饭吗？

　　不过这样来看，这栋公寓的隔音实在太差，晚上会不会听到什么奇怪动静……

　　林西林收敛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视线回到手机屏幕里赵臣讪的脸上。

　　他把墨镜架在了头发上，露出锋利的眉眼。似乎听见了林西林这边的吵闹声，赵臣讪皱起眉。

　　“林西林，你那边什么动静？”

　　林西林挑了挑眉：“这不是很明显吗？隔壁夫妻在吵架。”

　　赵臣讪骂骂咧咧：“这谁给你找的房子啊，隔音这么差，半夜估计还能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不得不说，他们俩真是一对烂人，想到的都是那玩意儿。

　　不过林西林没理他这句话，而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崩溃的妻子，‘哑巴’的丈夫。如此失败的婚姻，怎么看，这位夫人都很惨啊……”

　　赵臣讪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有话，微眯眼，盯着屏幕里青年那张漫不经心的表情，语气古怪：“……你什么时候染上了陈得那个坏毛病？”

　　陈得，现代版曹贼，用这家伙的话是——【别人家的女朋友和妻子总比自己的好。偷情？刺激！】

　　一个烂人。

　　林西林扬了扬眉，和平常一样笑得轻浅，眼中却比平常多了些幽深的意味。

　　“听说偷情带来的快感比寻常□□要爽。”

　　赵臣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轻淡地叮嘱着，“你可别翻车了。”然后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

　　但是翻车——

　　怎么可能，他又不和人动真感情。

　　“不跟你聊了，我过去看看，安小姐人这么瘦弱，可别被他丈夫打伤了。”

　　林西林对着屏幕温和地笑了笑，抬手挂断电话，没给赵臣讪一点反应的机会。

　　……

　　……

　　404。

　　那引起隔壁邻居的动静，其实只短暂出现了几秒，便陷入了死寂。

　　身形高大的丈夫沉默不语，一如既往地在用完自制的简易晚餐后回到了自己的屋里，丝毫没有给到他的“妻子”一个眼神。

　　而“妻子”也在说完那句崩溃的话后也沉默下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又恢复到讷然的模样，默默收拾地上被自己摔碎的碗筷。

　　这样的情节在404可以算是习以为常，只有新搬来的林先生会以为这是绝望人妻的崩溃。

　　安阐续蹲下身，指尖触到瓷片锋利的边缘，冰凉感顺着指节爬上来，他浅色的眼瞳倒映着自己缓缓渗着鲜血的拇指，仿佛没有痛觉般，面上并无任何表情变化。

　　直到门口传来铃声——

　　“叮咚！叮咚！”

　　他顿住了动作，盯着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打开门。

　　隔壁新搬来的林先生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头顶昏黄的灯光把他照得像只皮毛漂亮的猫，礼貌又警惕地竖起毛茸茸的耳朵。

　　“你好，打扰一下。请问……请问安小姐还好吗？”

　　——————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听到了东西摔碎的声音，请问安小姐还好吗？”

　　林西林眼底一片担忧，楼道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发顶，让本就柔和的眉眼显得无比真挚。

　　他微垂着脸，很明显因为自己的上门打扰的举动感到有些紧张，怕是一时冲动误会，耳尖稍稍泛红，纤长的睫毛微颤着，能够清晰地看见投在眼下的细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