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呢?”他攥紧安全带,指节发白,眼圈泛红。
“他从来不解释,从不多说一句。”
“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他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压到极致的痛感透出骨缝。
“你根本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你连追的方向都没有。”
冷风从空调缝里钻进来,像刀子,一寸寸往皮肤里割。
车窗起了雾,他低头看着自己发白的手掌,才发现,原来他从头到尾,都没放松过。
每一次分开,每一次争吵,每一次“他不见了”的时刻,都像一把刀插进心口,又拔出来,然后告诉他:“你得习惯。”
他慢慢抬起头,转向宋平安,眼神疲惫、赤裸,混着藏不住的戒备和一丝将崩的愤怒。
“你知道他在哪?”
宋平安没有立刻回答,他站在车门外,低头看着顾云来,神情平静,却带着一点压抑不住的疲惫。
“你觉得他在惩罚你?”他说,声音低而稳。“不是的,他是在逃。”
顾云来看着他,喉咙紧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点点握紧方向盘,眼神里有委屈,也有压抑到极点的疼。
宋平安轻叹了一口气:“他怕你有一天不爱他了,所以总是先走。”
顾云来闭了闭眼,靠在方向盘上,像整个人终于撑不住。
宋平安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头也没回,只淡淡说了一句:“他不是不回来。他可能是还没想明白吧。”
“但如果你能在他想明白之前找到他……”他顿了顿,终于轻声补完最后半句:“他以后就不会再跑了。”
连续三天,他几乎没怎么合眼,白天,他坐在集团总部的会议桌前,处理那场因机密外泄引发的内部混乱,眼神冷得像冰。
他一辆车接着一辆车地开遍整个燕州,只要许天星有可能出现过的地方,他都找了一遍。
医院附近的小旅馆,老城区那片狭窄的长租房;他们曾一起吃过早餐的小巷,也没放过,甚至连某个只在闲聊中无意提起过的书店、便利店、地铁口,都成了他一一核对的目标。
顾云来一身沉默,一身风尘,每一次下车,都抱着哪怕百分之一的希望,仿佛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在下一秒,从街角、从灯下、从人群中走出来。
可每一次回来,都是空手而归,衣领里灌着风,指尖冰冷,连呼吸都冷得发痛。
一边是集团高层的电话接连不断,问责、会议、合约全部乱成一锅粥,一边是心脏里空落落的疼,像有人用钝刀一寸寸折断他每一根神经末梢。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整座城市是不是都把他一个人扔下了。
贺临一开始还能劝,后来也只剩沉默。他看得出来,顾云来不是在“找”,他是在用这种近乎偏执的方式,把自己撑住,撑得越久,就越像是要碎,只能呼叫外援。
顾云来才下车,就看到林星澈架着胳膊站在他家楼下,眉眼间带着一贯的理性克制。
“你来干什么?”顾云来声音低哑,带着风吹后的沙哑和情绪崩坏的边缘。
林星澈看着他,眼神平静却锋利:“我来告诉你,你现在这个状态,不会找到他的。”
“而且,再不休息,你就得住进急诊室了,现在,那边可没有许天星给你接诊。”她语气淡漠,话语里却藏不住那层熟人间才有的责备。
顾云来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上楼。
林星澈跟着他进了屋,“坐下。”她把打包好的粥往桌上一放,语气不容置喙。
顾云来靠在椅子上没动,脸色苍白,神情空洞。
林星澈看着他,眼神沉了沉,伸手把勺子塞进他手里:“别给我演深情版木头人,吃饭。”
顾云来手指僵了两秒,还是低头吃了几口。
林星澈坐到他对面,胳膊交叠撑着桌面,目光审视地看着他:“你们的事,我大概知道一点了。”
顾云来没吭声。
她继续说:“以我对许医生的了解,我没觉得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
“天星那种人,如果真决定离开你,不会给你留下只言片语。”她顿了顿,语气稍缓:“可他给你说了‘避嫌’。你知不知道,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退让到极限的表达了。”
“他怕继续和你联系会让你难堪,也怕自己一旦说多一句就会舍不得走。可他没有彻底封死后路。”
“换句话说,他给你留了门。”
顾云来手里的动作顿住,低着头,没有抬眼。
林星澈靠在椅背上,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但每个字都极清晰:“所以与其坐在这里折磨自己,不如冷静一点,想一想,他是真的不要你了吗?”
顾云来看着碗里的粥,吃了两口就停下了,他放下筷子,靠进椅背,眼神落在桌面上,像是透过那层沉默,看向某个遥不可及的地方。
半晌,他低声开口,声音哑得厉害,语气里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苦意:“你这么聪明。”他顿了顿,嗓音极轻,又像自嘲地笑了一下,“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林星澈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地清醒,骨子里却浮现出一点藏不住的动容。
“你是问我能不能猜到他在哪儿,”她语气平淡,“还是问我能不能帮你确认你不是一个人疯?”
顾云来看她一眼,没吭声,但眼神明显动了一下。
林星澈收回目光,慢慢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才继续道:“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但我知道,他肯定没走远。”
“手机关了、假请得干脆,可连退的步子都踩得规整,连衣服都没乱收一件。”
她顿了顿,像专门挑着刀口补上一句:“他不是逃,他是在等你来找他。只不过,他不会让你轻易找到。”
顾云来眉头一跳,喉结滚了滚,像是整个人忽然被某句话击中,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说:“那我就继续找。看他能躲到哪儿去。”
话音刚落,林星澈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不带半分温度的冷笑,像是在看一个曾以为自己什么都懂的人,突然一头撞进情感的黑洞里,徒劳无功地乱抓。
她靠进椅背,抱臂,语气讽刺:“亏你一直觉得自己绝顶聪明。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反而傻得一塌糊涂?”
顾云来抬眼,眉头紧皱。
林星澈冷哼:“你满世界乱跑,好像在演什么执念救赎,搞得自己像个苦情剧男主。”
“但你有没有想过,他知道吗?”
“你这通疯跑,他是看到了,听到了,还是你给他直播了?”
“他可你找了多少地方,打了多少通电话?”
她眼神锋利,像刀刃贴着心口掠过去:“你不是在找他,你是在找一个自己能接受的、看起来没输的证明。”
“你是想通过痛苦来证明自己还爱着他,通过疲惫麻痹自己,不去想是不是你真的把他甩了。”
顾云来坐着不动,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林星澈语气终于缓下来,没了讽刺,只剩下冷静:“你要爱他,就别只做让自己感动的事。”
她顿了顿,喃喃地补了一句:“你舅舅要是看到你这样,得多心疼……”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啧”了一声,整个人像是卡壳了一瞬,抬起头,眼神一变,她喃喃自语:“卧槽,对了,家……顾云来,孩子受了委屈,会去哪儿?”
顾云来微微一怔,迟钝地抬起头,他的眼神里全是疲惫后的空白,像一片刚刚熄灭的灰烬。
林星澈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许天星小时候和他妈妈,住在哪里?”
顾云来脑海飞速地翻找着过往的细节,他记得那是在一次深夜,他们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画面里是一座老旧武馆,楼道潮湿,窗外下着雨。
许天星靠着他说了一句,语气轻得像风吹过耳边:“我小时候住在我姥爷开的武馆楼上。”
“能看到不远处的河,街口还有家牛肉面,上次咱们在合意村吃的那个味道就很像……”他说得随意,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但顾云来记住了。
他还记得另一次,许天星靠在他怀里,提起:“楼道潮得能长蘑菇,一楼住着个咳嗽能把天花板震响的老头……。”
光线不好,楼道狭窄,隔音极差,锅碗瓢盆的响声和老头的咳嗽像背景音贯穿整个童年,可那,是他记忆中唯一安全、唯一温暖的地方。
他从不说“家”这个字,但在那里,他用回忆替代了所有字眼,那是他唯一默认的归处。
顾云来猛地坐直身子,胸腔里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一把扎透,呼吸猛地一窒,他喉头发紧,声音低哑得像火烧过后的余烬:“……津港。老街,武馆。”
他骤然起身,拎起桌上的车钥匙,一路风一样冲出门。
林星澈站在原地,看着他背影,低声补了一句:“一个两个都是大傻子。”
第67章
夜色沉沉, 车子在燕州通往津港的高速上一路疾驰,车灯像利箭般穿透长夜,拉出一束执拗而沉默的光。
黑夜被撕裂, 像是他不肯放手的执念,越夜越亮, 越疼越清醒。
顾云来握着方向盘的手已经酸麻,可他不敢松, 一秒都不敢耽搁, 车下了高速,驶入最近的服务区。
他匆匆加油, 指尖发抖地在搜索栏打下:“津港武馆”输入键一敲,他整个人都屏住了, 地图上弹出整整一百二十多家武馆,星星点点地钉在这座历史老城的每一条街道上。
顾云来死死盯着那密密麻麻的定位针, 屏幕反射在他眼底,像一张没有出口的迷宫, 他像是要把眼睛贴进屏幕里,像要把整个人都塞进那些街道、门牌、转角、小巷深处。
那个夜里只说过一次的片段, 赌那个藏在记忆边角的模糊词句里,有哪一个,是线索。
他不能慢, 更不能错,他抬头看了看夜色, 猛地倒车, 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像一头嗅到目标的猎豹,重新冲入黑夜。
他一边开车, 一边把地图上带“津港老街”字样的几个定位一个个标星,嘴里低声念着许天星那句话:“……挺旧的地方,楼下老有人打拳,对面能看见河。”
他的语气轻极了,像是在拽住什么,拽住那个人说这句话时,眼角几乎不曾浮现过的温柔。
顾云来顺着地图筛选出靠近河边的武馆,这里有小二十条河,他只能一家接一家地找。
津港的老街不大,却蜿蜒得像一张被岁月揉皱的纸。他开着车,一次次掉头、刹车、靠边,低头看地图,抬头看门牌。
那些武馆有的早关了,有的早换了招牌,还有的干脆变成了杂货铺、麻将室、或冷饮摊,他越找越急,指尖扣着方向盘的力道快要把皮勒破。
突然,他怔了一下,他姥爷,早就去世很多年了。
那栋老武馆,还在吗?
他脑子里猛地闪过这个念头,胸腔里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心一下沉了下去,手指一紧,他缓缓停下车。
眼前是条寂静的小路,河就在不远处,水声绵长,几盏昏黄的街灯投在水面上,像漂浮的星,晃动着,冷冷淡淡。
他坐在车里,突如其来地有些泄气,就像一口气跑完了全程,却在最后一个转角,发现赛道压根没终点。
他靠着椅背,眼神晦暗地盯着挡风玻璃外的街道,喉头发涩,胸口像被卡住,可不知道为什么,下一秒他还是打开车门,推了出去。
“就当……最后一次。”他低声说,嗓音沙哑几乎听不清。
鞋底踏在砖缝泛白的老街地面上,夜风迎面扑来,裹着河水气息与旧屋的潮气,他顺着小巷慢慢走过去,路两边的店铺大多已经熄灯,唯独尽头那间老门面还亮着一盏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