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落地窗外,初夏的阳光明明明亮,却被厚重的卷帘挡住一半,光线冷而锐利,如同室内每个人紧绷的神经。
顾云来坐在长桌首席,一身深灰西装,身姿笔挺,神色却冷得近乎无情。他指节轻轻抵在乌木桌面上,敲出节律分明的声响,宛如倒计时的战鼓,一声接一声,击在每个人心口。
投影仪投下的蓝光笼罩在桌面中央,屏幕上,两家设备的核心参数一一对比列出,线条图、功能模块、数据反馈路径……几乎重合的架构像一记重锤,直击在场每一个人的眼底。
技术总监声音发紧,咬着牙低声开口:“从目前公开信息判断,泰盛那款‘Medi-Track’,在核心模块构造与数据处理路径上,与我们Mira-Sense至少有七成以上的重合。”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压抑的怒火:“而且,他们很可能是提前获取了我们内部样机的测试资料,才在这么短时间内搭出平台。”
一句话落地,会议室的气压骤降,仿佛连空气中都泛起一丝铁锈味。
法务总监面色凝重,立刻接话:“我们已开始通过非公开渠道取证,但对方行事极为谨慎,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可佐。”
“而且……”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泰盛在本地政府与多个医院系统中都有深厚的人脉关系,若贸然提起诉讼,不仅胜算不大,还容易引发反制。”
众人神情沉重,有人低头记录,有人握紧了笔杆,一时间无人再开口。
顾云来却仿佛未被这些阻力动摇分毫。他缓缓抬眸,眼神如刀锋般掠过窗外远方的城市天际线,语调极轻,却藏着令人战栗的力量:“行。先别急着动手。”
他将指尖从桌面收回,微微一顿,语气冷静得可怕,仿佛并非身陷危局,而是已经看到了胜利的落点。
“我们自己的核心技术,必须在国际医疗博览会前全面升级。功能、数据稳定性、接口兼容度……所有模块,全面碾压。”
他扫视全场,眼神凌厉:“不是打官司。”声音不高,却带着凌空而下的压迫感,一字一句落地如钉:“是把他们按在地上,让他们,连头都抬不起来。”
与此同时,泰盛医疗也在召开自己的“誓师大会”。
方文恒站在讲台中央,身穿剪裁得体的西装,站姿挺拔,面容沉稳,眉眼间却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锐意。
他的语气温和而有力,目光扫过台下整齐列席的研发团队、市场部代表与投资人,像一位风度翩翩的演说家,又像一个正举剑上阵的将军。
“泰盛不是谁的附庸。”他缓缓开口,语调不疾不徐,却句句铿锵:“我们不是‘模仿’,我们是‘超越’。”
“国产医疗器械,不能永远仰望西方,也不必被所谓的行业巨头所垄断。”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前排某位投资人身上,唇角微弯,笑意克制而锋利:“我们不是富二代、资本家的游戏,我们才、是未来。”
台下一阵掌声响起,但在掌声背后,谁都明白,这是一次直指对手咽喉的挑衅。
没过多久,国际医疗科技创新峰会开幕日,地点设在燕州最顶级的星河国际会议中心。
自清晨起,这座会议中心便人声鼎沸,来自全球的医疗企业高管、投资机构代表、顶尖科研学者悉数到场,身影交织、目光碰撞,空气中仿佛都在酝酿一场无声的风暴。
每个人都知道,今年的焦点,是新一代便携式智能生命监测系统的争锋。
而顾云来,就站在人群中央,他身着深灰色西装,领口微敞,袖扣是低调的银质暗纹,整个人看上去随意而散漫。他一手拎着香槟,神情懒倦,眉眼里却藏着不可忽视的锋芒,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人群忽然微微一动,贺临站在他身侧,压低声音道:“那个,就是泰盛的方总。”
顾云来微微挑眉,目光顺着人群的缝隙缓缓移过去,不远处,一个男人立在灯光之下,身形高挺,西装笔挺。
那张脸,确实与许天星像得惊人,尤其是那双丹凤眼,眼尾微翘,藏着天生的凌厉。同样一副金边眼镜,镜片后是一种冷静克制的光,仿佛无论站在何处,都能自成一道难以忽视的锋线。
不同的是,许天星那双眼睛背后藏的是压抑与锋芒,是多年孤独后铸出的沉默抵抗。而方文恒,他的沉稳里是一种久经沉浮的算计,是从泥沼中走出来、习惯掌控全局的老谋深算。
那一刻,顾云来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许多天星身上无法言说的东西,究竟从何而来。
下一秒,两人的目光隔着熙攘的人群悄然对上,空气像是被瞬间抽空了一秒,周遭的喧哗都仿佛退去,只剩无声的对峙。
方文恒微微颔首,唇角含笑,礼貌而疏离,像是对一位尚未入局的晚辈示意,而顾云来也勾起唇角,笑意散漫,却锋利得像刀子,锋芒不加掩饰。
两人的神情,一个温润如玉、却暗藏刀锋;一个漫不经心,却逼人如焰,像两把藏锋的刀,在人群中无声交锋。
主办方见状,急忙走过来打圆场,笑着把两位在业内声望不相上下的人物请到一处,安排了一场圆桌论坛前的合影,摄影灯光亮起时,两人并肩而立,微微偏头,像是礼节性的视线交汇,实则刀光剑影。
方文恒淡声开口,语气温和,带着上位者惯有的从容疏离:“顾总,久仰大名。”
顾云来一只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随意晃着香槟杯,语气带着懒洋洋的倦意,眼神却轻轻一挑,笑意中带着锋利的嘲弄:“是啊,方总最近风头正劲。仿得不错。”这句话像一颗钉子砸下,场面一时微僵。
方文恒唇角的笑意未变,眼底却明显暗了几分。他语气依旧柔缓:“顾总言重了。科技创新,本就没有边界,大家各凭本事。”
就在这时,闪光灯“咔哒”一声定格了这一幕,两个男人,一个表情漫不经心却压抑着冰冷杀意;一个微笑端庄却眼底暗流汹涌,仿佛下一秒,这场看似和谐的寒暄,就会撕裂成公开的宣战。
晚宴的气氛热烈而浮华,水晶灯下光影流转,觥筹交错间尽是推杯换盏与假笑寒暄。各路资本代表与医疗巨头穿梭其间,言语里尽是试探与盘算,皮笑肉不笑,虚实相生。
顾云来一手拎着香槟,站在角落。身上那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西装将他衬得越发挺拔出众,眉眼慵懒,姿态随意,仿佛只是来闲逛。但他的目光却锐利得像被藏进雪鞘的刀,悄无声息地扫过全场的动向,每一处细微异动都逃不过他的眼。
忽然,人群一侧微微让出一条通道,一个身影从灯火中穿过,稳步而来。
是方文恒,他今日换了身藏蓝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面容沉稳如常,眼神却深不可测。他在人群中穿行时不动声色地与数位投资人轻点了下头,而此刻,却径直走向了顾云来。
顾云来侧过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香槟,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出一圈涟漪。他神色波澜不惊,只眼尾微挑,看着对方的脚步一寸寸逼近。
方文恒在他面前站定,举起酒杯,语气温和而克制:“顾总,有空聊聊吗?”
顾云来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唇角上扬的弧度轻得几不可察:“方总想聊什么?生意上的?还是……别的?”
“聊聊你该知道的事。”方文恒没有接他的话,只垂眸轻笑,语气沉静,眼底却藏着一道锋刃。
他微微侧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换个清静点的地方,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宴会厅,夜风卷过,裹着城市深夜的热度与浮尘,将内厅的喧闹隔绝在门后。
露台高悬于燕州之巅,万家灯火在远处晃动,仿佛一片沉默的星河,此刻无人,只有栏杆边仍残留着一缕雪茄烟味,在夜色中游丝般消散。
顾云来倚在栏杆边,酒杯轻晃,姿态依旧懒散。他的眼神却不再嬉戏,而是沉静如水中锋刃,映着远方城市灯火的倒影。
方文恒站定,手握酒杯,沉默了几秒。夜风拂起他领口一角,那一瞬,他仿佛不再是泰盛的董事长,只是一个沉默许久、终于开口的父亲。
“许天星,是我儿子。”他的声音极低,像是从胸腔里拧出来的一句话。语气平稳,却藏着一种年长者才有的压抑与隐忍,像是多年未曾触碰的秘密忽然被推向了光里。
顾云来的动作没停,手指仍在懒懒转着香槟杯,清亮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荡。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嘴角轻轻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他已经告诉我了。”他语气漫不经心,像是在陈述天气,接着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那天晚上,在床上说的。”
第61章
露台外是灯火万家、车流如织, 这一刻,两人之间的气压却骤降至冰点,仿佛时间也随之凝滞。
方文恒听完, 沉默了几秒,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辨的暗光。他脸上仍挂着那副温和从容的笑, 像是刚才那句话根本没掀起丝毫波澜。
他低低一笑,语气淡淡, 却字字不失分寸地反击回来:“果然还是年轻。”
他顿了顿, 抬眼望向顾云来,眼神不急不缓, 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俯视意味:“床帏之间的事,就像饭后一支烟, 有人喜欢讲出来炫耀,有人更擅长留在心里慢慢用。”
语气不重, 却绵里藏针,每一个字都像在有意提醒对方, 情感是弱点,炫耀, 是下乘,但此刻,整个夜空都仿佛能听见刀锋在空气中交错碰撞的声响。
顾云来看着他, 眼神波澜不惊,仿佛只是随口回应一场不值一提的搭话。
他慢条斯理地晃了晃手中香槟杯, 液面在灯光下轻轻荡起一道清澈的涟漪, 语气懒散得几近轻佻,像一把藏在天鹅绒里的刀,轻柔地、缓慢地, 划出一记冷冽的割口:“放心,他说得很清楚,十几岁就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了。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话音刚落,夜风如约而至,穿过露台栏杆,卷起两人之间那一线紧绷至极的空气。
方文恒的脸色沉了下来,那双素来内敛沉稳的眼中,翻起一道被戳痛后的怒浪。他身为长辈的威严与多年来精心维系的从容,在顾云来这句毫不留情的回击面前,瞬间被撕得支离破碎。
他盯着顾云来,眼神如钉,指节在无声中绷紧,骨节泛白,掌心隐隐浮起青筋。可他的语气依旧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精准钉入空气里:“我承认……这些年,我欠他太多。但血缘,是割不断的。”
他顿了顿,眼神一点点由压抑转向冷锐,嗓音里缓缓注入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我不管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但我希望你能让他,回到‘正确的轨道’上。回到他该属于的地方。”
顾云来终于笑了,那笑意毫无温度,眼底却藏着锋芒,像一面刚裂开的镜子,光线碎裂、冰冷锋利。
他缓缓吐出一声嗤笑,声音不高,却像刀刃擦过玻璃边缘,细微却令人起寒:“正确轨道?”
他挑了挑眉,笑意里写满讥讽与不屑:“方总的意思是,把他拽回你们所谓的家族,继续当个按部就班的继承人?听话、服从、签名、出席?做一颗你们随时可换的螺丝?”
他微微一顿,低头看了一眼杯中香槟,金色液体在灯下荡出一道凛冽的光痕,再抬头时,他的语气忽然低了几分,语调放缓,却更冷:“还是……你打算让他替你洗白那些你不好出面的项目?那些灰色交易,那些你不愿亲自沾手的事?”
“让他披着你家族的干净外壳,为你遮掉你不敢见光的真相?”他话语每落一字,露台上的风就像被拉紧了一分,寒意像刀尖绕着脊背游走。
而顾云来站在风里,神情散漫,语气如风,却每一句,都像刀柄对准方文恒心脏的位置。
方文恒神色一沉,眉峰微动,却没有立刻反驳。那一瞬,他像是被戳中了命门,却又强忍着不动声色。
顾云来的目光一点点收紧,眼底的戏谑彻底退去,只剩下一片幽深如井的冷静。他缓缓压低声音,语气沉稳却像敲钉入骨:“你以前是个优秀的心脏科医生,许天星也是。”
“他最该待的地方,是医院。”
“急诊轮岗结束,他会回到普外科,回到手术台上,继续做他该做的事,救人。”
他说到这里,语气微顿,最后一句几乎像从齿缝间逼出,冷得像风刀破骨:“不是你们交易桌上,被标好价码的人质。”
那句“人质”,重重落地,带着极深的恶意和鄙视,像一柄钝斧,毫不留情地劈开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虚伪客气。
方文恒的脸色终于微变,指节无声地收紧,骨节泛白,整个人如一座压抑的山峰,沉沉屹立,快要崩裂。他沉默了一秒,随即又强行将情绪摁回胸腔,重新戴上表面的从容与理智。
他低低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可掩饰的疲惫和隐痛:“我只是……希望他不要因为一时的感情用事,误了自己。”
“他太优秀了,不该被私人感情绑死。”话虽平和,却仍旧带着高高在上的判断与对未来路径的“定义”,仿佛这世上所有选择,都只能是被规划好的路线图。
顾云来却笑了,笑得轻,笑得冷,那一瞬他眉眼微挑,像一根终于崩断的弦,弹出彻骨的锋芒。
他缓缓靠近一步,动作看似懒散,语气却如压低的冰焰,一寸寸贴近对方:“方文恒,你错了。”
这一次,他的笑彻底褪去,只剩眼底那抹沉沉灼光,如火山下沉睡的岩浆,滚烫,却极冷。
他一字一句,从胸腔深处挤出,像是誓言,也像一场无声的宣战:“许天星,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什么是未来。”
“他要走哪条路,是他自己的事。”
他忽然直起身,身形挺拔如剑,周身带起一股逼人的气场,“只要他想,哪怕是地狱,我也陪他走到底。”话落,天地仿佛瞬间寂静。
夜色如墨,远处的城市灯火仍在闪烁,但此刻,那些灯火都仿佛被无形的风卷走,露台上只剩下两人之间的锋芒与沉默,气氛绷紧至极致,像一张即将断裂的弓弦,只差最后一击。
方文恒沉默了很久,像在斟酌、像在退让,也像在某种难以言说的疲倦中缓缓沉思。
最终,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低得像风中碎落的灰:“年轻人,总是意气用事。”
他举起酒杯,向顾云来的杯壁轻轻碰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一场暗战临时休兵的象征,“……希望你能记住今晚的话。”
“也希望你,真的,承担得起。”
那一刻,顾云来看着他,没说话,眼神里却翻涌着一股冷到极致的坚定,这一杯酒,碰得比任何一次交锋都沉重。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从沙发一侧斜斜洒下,把整个空间染上一层柔和的金调。
许天星窝在沙发一角,膝头放着一本翻开的医学杂志,他坐得很放松,脊背半倚着抱枕,一只脚随意搭在茶几边缘,另一只微屈,骨节分明的指尖正缓慢地翻动纸页。
他套了一件宽松的家居T恤,头发乱乱的,平时那种锋利的清冷早已退去,只剩一种难得的松弛和静谧,像锋刃收鞘,被好好地安放在这座沉默的屋子里。
他从来没有把“家”这个词说出口,但身体却比意识更早学会了归属的模样。
哪怕只是翻着书,哪怕只是听风吹过阳台门缝,他的眉眼都是平静的,呼吸也是缓的。他很少有这样的状态,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只有一点点,小心收起来的安心。
卧室那头传来热水声,细细的,像是轻柔的雨水滴在壶盖上,又像什么温热的东西,正悄悄从他掌心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