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微出神之际, 客厅一角的智能门铃亮了起来,发出一声轻微的提示音, 顾云来微皱了下眉,低头点开。
屏幕里跳出的影像让他指尖顿了一拍, 门外站着一个沉稳的身影,深色风衣笔挺,衣领收得极整, 神情冷峻内敛,眼神不动如刀, 顾永谦手中空无一物, 目光却似乎已穿透镜头,看进屋内。
顾云来静了两秒,才抬手点下“开门”, 门锁咔哒一声,他还没来得及起身,那道熟悉的身影便已径直推门而入,步伐稳重,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
顾永谦环视了一圈,眼神在沙发上的他身上顿了几秒,又轻轻扫过不远处的主卧门,眸光深沉,不露一丝表情。
“……舅舅。”顾云来喉结轻轻动了动,语气瞬间从慵懒跌入深水,低沉而克制。他下意识地收回一只脚,像个被抓住偷懒的学生,有些不自在地重新站直了身子。
顾永谦没有回应,只是目光一寸寸从他凌乱的发梢移到松垮的T恤,再到宽松的家居裤,最后落在他赤脚踩着的拖鞋上。
一言不发,却仿佛空气中的重力都变了,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墙角挂钟的滴答声,每一下都像敲在神经上。
顾云来动作慢条斯理,他站定,目光沉下去,嗓音低缓而礼貌:“您先坐,喝茶还是咖啡。”
顾永谦摘下手套,将车钥匙随手放在玄关柜上,淡淡道:“茶就行,正好来这边办点事,就顺便看看你。”
顾永谦的视线缓缓在客厅内扫过,沙发、水杯、便签、光影,最后定格在那扇紧闭的主卧门上。
“他在睡?”声音低得近乎克制,却是带着审视意味的陈述句。
顾云来微点了下头,神情不动:“昨晚夜班,刚睡没几个小时。”
顾永谦不再追问,只是安静坐着,仿佛连呼吸都在权衡,他眉骨一跳,垂下眼睫,没有立刻接话,片刻后,才缓缓坐下,开口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我大概猜到了。”顾云来抬眼看向舅舅,这场谈话迟早要来,他已经想好了有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
顾永谦的目光在客厅中缓缓扫过,眼角余光不动声色地捕捉到了几个本不该属于“单人生活”的细节。
门口的立式衣架上,两件风格截然不同的外套并肩挂着,一件是熟悉的浅灰色西装外套,另一件则是深色风衣,剪裁笔挺。
衣架下方整齐放着两双男鞋,一双是常见的黑色德比鞋,另一双是略显旧迹的运动款,鞋底还粘着几点灰。
角落的置物架上多了几个看似随手塞进的小物件,急救剪、体温计、一个印着“东华医院”logo的保温壶。
那些并不刻意摆放的生活痕迹,正是最难掩饰的默契与日常。
顾永谦的视线在室内轻轻一转,落回顾云来身上,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清晰如刀:“我今天来……”
他说得缓慢,像在确认某种事实,“只是想亲眼看看,你为之吵翻天,连董事会都敢硬顶的这位许医生,到底是什么人。”他咬字极轻,却像带着分量往人心口落下,似探,似试。
顾云来闻言,没急着接话,只是盯着舅舅看了两秒,笑了一下,带着一丝久违的讽意与亲昵交错的疲惫。
“春节时候您可不是这个态度,”他说,语气懒懒的,却清晰不容忽略,“不是还让我去陪他?”
顾永谦没接茬,只是眉峰轻动了一下,没否认。
顾云来说着,靠回沙发背上,“现在我真选了、真带回来让您看看了,您反倒坐在这儿,一副随时准备兴师问罪的样子。”
“你不用紧张。”顾永谦忽然道,声音缓了几分,眼角的线条松弛了一点,仿佛终于卸下了某种钝钝的审判意味。
“我没恶意,也不是来插手你私生活的。”他语气平缓,“只是你母亲不在了,我作为家里唯一一个还管得上你的人,总不能事不关己。”
顾云来垂下眼,指尖微顿,许久才抬眸,语气不疾不徐:“林星澈应该已经都跟您说过了。”
顾永谦点头:“她确实说了不少。”
他说着,目光又缓缓巡视了一圈,仿佛每一寸空间都在透露信息,空气短暂静了一拍,他才低声补上:“她说你这次,是认真的。”
顾云来没立刻回应,他沉默着,不知道那句话该不该被回应。
顾永谦没等他开口,语气转而更低,却更锋利些:“可你知道认真的代价是什么。”
他终于抬眼,直视着顾云来的眼睛:“如果有一天事情败露,如果媒体把你们的关系当作流量入口,如果对方家人翻旧账、对手借题发挥、投资人开始动摇,你,准备好了吗?”
顾云来唇角那点懒散的笑意终于褪去,他盯着舅舅看了一会儿,正面迎上去,像一面缓缓竖起的锋面盾牌,“我当然知道。”
“从我决定要在一起开始,我就知道这些会来。”他的语气不重,却像每个字都从骨头里咬出来,“我不是小孩了,不会天真到以为所有人都能接受,所有事都能善了。”
“那他值吗?”顾永谦忽然问。
顾云来没有立刻回答,半晌,他笑了一下,那笑里没有挑衅,也没有防御,而是一种沉下来的笃定。
“他值得我冒一次险。”他说,“我的人生,不能拿来凑合。”一句话落下,语气不重,却足够安静,也足够有力。
屋里陷入短暂的静默,顾永谦没说话,只是眸色深沉地看着他,仿佛要从那张年轻却坚定的脸上,看出一个他曾经熟悉、如今已陌生的自己。
良久,他缓缓收回目光,坐姿不动,语气却松了一分:“你真像你妈。”
顾云来轻笑一声,眼底掠过一抹被压得很深的情绪,“舅舅,咱们家这个体质,说不定过了50就只能当半个人活着,我还有十几年的好日子……”
这时,卧室门咯吱一声被推开,许天星穿着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倔强地翘起,显然是刚醒,但他眼神清明,毫无睡意,视线在客厅一转,最终落在顾永谦身上。
顾云来立刻起身迎上去,声音低柔中带着几分紧张:“你运气不错,舅舅突击检查来了。”
许天星不疾不徐地走近,点头示意:“您好,我是许天星。”语气低哑,带着刚醒的质感,却清晰沉稳,礼貌而不谦卑。
顾永谦起身,修长的手指伸出:“顾永谦。打扰了。”
两人握手的瞬间,仿佛有无声的比试交锋,许天星的手掌温暖干燥,握力适中,既不示弱也不强压,传递出一种医生特有的克制与稳重。
顾永谦眉峰微动,眼底划过一抹思索。
顾云来将茶水一一放到几人面前,茶香在空气中袅袅升起,带着一点温润的暖意。他笑着打破沉默,语气轻快:“你们别这么客套,放松点。我去拿点点心。”
他话说得随意,动作也从容,仿佛真的是在款待一位普通家属,然而那刻意轻快的语调,仍难掩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
“让你对象坐会儿。”顾永谦淡淡地说,右手随意一挥,动作简洁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他接过茶杯,低头看了一眼杯中茶色,没立刻饮,而是静静地注视那水面微微荡漾的涟漪,映出他沉思的轮廓。
“我也不是来干什么严肃的事。”他说这话时,语调平稳,眼神却在茶杯与许天星之间缓缓游移,最终定格在后者身上,“就是来看看你。”
他顿了顿,目光不再是客套的寒暄,而是带着几分有意为之的直接,“林星澈跟我提过你,”他继续道,“她说你是她见过最沉得住气的急诊医生,手快,判断准,干得狠,也救得稳。”话里隐约透出一丝赞许,但也藏着试探。
“我也查了你的简历。”他说得很自然,语气却不轻不重,一句话就能听出他来之前做过充分功课,而绝不是随口打听。
“我能理解我外甥为什么非你不可。”顾永谦说这话时神情依旧温和,语气却微微一收,话里有话,像把刀锋藏在句尾。
“但他是我们家从小养大的孩子,骄纵,张扬,任性也被宠惯了,你能受得住吗?”这句话没有修饰,直来直去,带着长辈最典型的担忧与界限感。
许天星没有笑,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眼神沉静,平稳,不卑不亢,像一汪深潭,无风也有力。
“顾总要问我能不能跟他长久,我不敢说。感情的事,谁都不能一锤定音。”
他说得平静,语速不快,声音压得很稳,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沿,有节奏地敲着,像在标定自己的边界。
“他确实对我挺好的,您说的骄纵张扬任性,倒是一点都没有。”
“至于我是不是配得上他,我觉得感情里从来没什么值不值得,他喜欢我,这件事就成立了。”语气不高不低,没有任何张扬,反倒因为过于克制,而显得格外坚定。
这话说得不激不扬,却字字清醒,像一把无锋的刀,安静地划过空气,留下一道看不见但绝不会消失的印记。
顾永谦沉默了一下,指尖从茶杯边移开,眼神略有一瞬微顿,他忽然轻轻一笑,却仍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认同。
他抬眼看向顾云来,语气似叹非叹:“你这对象啊,脑子比你清楚多了。”
顾云来端着点心盒回来,瓷盘与木质桌面轻轻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他听见那句话,挑眉笑了笑:“所以舅舅您今天是过来收编的,还是顺便教育我?”
“不是教育,是提醒。”顾永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润喉,语气终于缓了一分,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沉稳如山。
“我不是来干涉你私事的,只是这个圈子太浑,感情一掺进来,就容易变味。”
“他要是一心扑事业,你别捧着感情往他生活里硬塞,他要是有天撑不住了,你也别把‘不打扰’当作体面退路。”他说得缓,却句句沉。
“别学你母亲和你父亲。”他说这话时几乎像是一声叹息,低得仿佛说给记忆听,“一个人拼,一个人让,到最后,谁也没留住谁。”
客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打破静谧,阳光温暖地洒在地板上,与屋内那层微妙、复杂的气息交错缠绕,像一层不肯散去的旧影。
许天星垂下眼,顾云来没作声,指尖却悄悄碰了碰许天星的手。
顾永谦站起身,西装整洁如初,他看了眼时间,语气平静得像从未说过那些沉重的话:“我该走了。”
他向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又忽然停住。
回头望了两人一眼,视线落在他们指尖轻触的地方,眼里微微一动,语气也终于松动了一些,如冰面裂开一道细缝,透出一缕光。
“许医生,我不是不欢迎你。“我只是想确认,如果你真能走得远,我一定支持,但你要是哪天想回头,别让他一个人留在原地。”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却重若千钧。
许天星抬起头,点了一下,动作干净而庄重:“我不会。”
顾永谦点了点头,握上门把,正要离开。
顾云来忽然出声:“舅舅。”
顾永谦回过头来,目光依旧沉静,却明显多了一丝审视。
顾云来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随意,语气也平静得近乎客观:“我知道你一直替我考虑云来的事。”
他顿了顿,眉眼坦然:“但其实……我对云来没什么兴趣。我不是不感激你们给我铺过的那些路,只是那些东西,从头到尾都不是我想要的。”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极强的清晰度和界限感:“你要给云庭也好,云峥也行,我都不会争。”
“但我选谁,和谁在一起,过怎样的日子,这件事,我自己决定。”他说得平和,没有一点刻意强调,却比任何争执都更有分量。
门口一时静下来,顾永谦沉默片刻,眉眼间情绪难辨,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一句,转身离开。
阳光依旧温柔,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又仿佛刚才那场交谈在光影中缓缓沉淀。
顾云来看着门的方向,沉默了几秒,轻轻吐出一口气,肩膀悄然放松,他转头看向许天星,目光中带着一丝释然和隐约的情绪波动。
许天星端起茶杯,却没喝,只低声问道,语气轻,却像一根细针扎进沉默里:“你真的就这样……放弃云来集团了?”
顾云来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走过来,毫无预兆地将许天星轻轻抱住,动作干脆而坚定,带着一点让人动不了的坚持,他的下巴抵在许天星肩上,声音闷在两人之间,低沉而温热:“从我自己创业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放弃了。”
“不是今天,不是为了你。是因为我早就知道,那不是我想走的路。”
他语调轻缓,却每一个字都带着笃定,“我不是谁的接班人。我只做我自己。”
许天星没有动,只是闭了闭眼,过了两秒,才轻轻伸手回抱住他。
“那我们这一关,算过了吗?”
第54章
约饭的消息, 是在一个阴沉的傍晚跳出来的,顾云来还留在办公室,屏幕上是一份刚修订完的项目方案。
手机震动了一下, 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星期五晚上有空吗?吃个饭呗】发件人是林星澈。
不到三秒, 后面又补了一句:【叫上许医生,别一个人来。】
窗外天色晦暗, 云层低压得像快要滴下水来, 落地窗上映着他微弯的身影。屋内灯光未开,整间办公室陷在一层淡淡的灰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