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
那还是免了,他抓起软巾擦擦脸颊水迹,淡声命令道:“背过身。”
裴靖逸眼神发暗,依言背过身。
他喉头烧得发烫,分明背对着顾怀玉,可每一丝声响都在他脑中勾勒出清晰的画面——
先是锦帕擦拭脚踝时布料摩挲的沙沙声,水珠顺着纤细的脚踝滑落,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接着是巾帕裹上小腿的细微动静,想必那苍白的肌肤正泛着沐浴后的薄红,像雪地里落了几瓣海棠。
“窸窣——”
衣料滑过腰线的声响让他耳后勃动的血管重重一跳。
中衣的雪缎最是柔软,贴上去时定会微微吸住潮湿的肌肤,勾勒出那段细瘦的腰身。
而后是犀带扣紧的轻响,玉带钩相撞时发出“叮”的一声,像是在他心尖上挠了一下。
这算什么?
比凌迟还磨人的刑罚。
裴靖逸舌尖抵着犬齿,眼底止不住暗潮翻涌。
正午日头明亮,高墙下旌旗猎猎。
东辽使团车驾浩浩荡荡,披甲胄者如林,一路长驱直入,尘土飞扬。
马蹄铁轮,竟不避迎驾之队,直逼得鸿胪寺一众卿员纷纷避让,仪仗被冲得七零八落,站位一塌糊涂。
一辆雕金贴银的辎车最为张狂,车身沉重,车前雕着双头狼啸月纹,凶神恶煞,辎轮在石砖上碾出咯吱响,竟不减速地碾过地毯、冲上台阶,几乎撞上仪仗前的大鼓。
鼓旁的小吏吓得连连后退,连礼引都避让了三步。
车帘一挑,率先跳下个满脸横肉的虬髯大汉,虎背熊腰、皮肤黝黑,腰佩弯刀,步履沉重,带着几分兽性般的杀气。
此人正是东辽主使乌维,出身军营,性情蛮横。
他跳下车后,大咧咧地嚷出一串叽里咕噜的东辽语,声音粗哑、节奏凶狠,带着浓重的挑衅意味。
秦子衿是鸿胪寺卿,不得不应付这帮蛮夷,他听得如堕云雾,转身向身后的通译偏头示意。
这时,车帘微动,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探出。
那人缓步下车,身形高挑瘦削,头上扎着几根细辫,发尾缀着纤细的银链,一开口便道:“我家主使有问。”
他字正腔圆的中原官话里却掺着一丝轻佻的异域腔调。
“大宸天子既尊东辽使远来,为何却由阁下这等人等迎接?天子为何不出城相迎?”
秦子衿也不知为何,只能拱手如实道:“本应由顾相亲迎,然……今日未至,实乃顾相大事缠身,还望贵使海涵。”
那通译闻言,唇角一勾,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转身对乌维低语几句。
乌维听罢,眯着眼狞笑一声,拍了拍滚圆的肚腩,粗声吐出一串辽语,末了还朝秦子衿比了个下流手势。
通译打量一遍秦子衿,半笑不笑地说:“主使说既无天子,又无顾相,倒不如让贵国女子来迎,我们东辽,好歹要点看头。”
“若是你怜香惜玉,愿以身代偿,我们主使也愿纡尊降贵,赏脸接上一程。”
第38章 “一个快死的病秧子?”……
秦子衿眼神一凛,笑得却风轻云淡,“主使真会说笑。”
“贵使远道而来,自然要好生款待。”他话音未落,已抬手示意仪从,“请主使与通译上车。”
说罢,他眼角余光扫向身后的武官阵营。
这帮人平日不是对东辽喊打喊杀吗?怎么此刻竟无一人出声?
殊不知,武官列阵此刻根本没把东辽当回事。
几颗乌黑的脑袋正紧紧凑在一起,一个个神情严肃,似乎正在商议什么惊天国策。
“所以说,相爷今天没露面,到底是啥意思?”
“冷着东辽使团?敲打敲打?”
“你当咱们相爷是那些个爱摆谱的文官?还敲打?堂堂宰执,本就不该出来迎这帮畜生。”
“那这是要和东辽撕破脸了?”
“那咱们是不是得现在上?把这帮畜生给宰了?”
“你傻啊!这不是给东辽把柄?”
“那你倒是说说,相爷到底想啥?”
“这不就在猜嘛!!”
几人越说越急,面红耳赤,语速快得像是要赶着投胎。
老严突然一拍大腿,“裴靖逸!他定知相爷心思!”
正说着,马蹄声由远及近,裴靖逸还未下马就被团团围住。
“哎哟靖逸,你可算来了!”
“靖逸好兄弟,咱们这可全靠你镇场子了。”
老严率先开口,一边说一边伸手往他肩上搭,笑得像偷鸡成功的黄鼠狼。
另一人立刻凑上来,凑到裴靖逸身边,“你看相爷今天不露面,这是故意晾着东辽人呢?还是另有安排?”
“我们不是多事啊,是怕做错了,让相爷不高兴。”
裴靖逸被这顿七嘴八舌吵得脑仁疼,肩膀猛地一挣,脱开一双双搭在肩膀的手,“问这些作何?”
几人互看一眼,都强撑着笑。
老严瞥一眼不远处的文官队列,其中几位顾党尤为扎眼,他压低声音说:“靖逸啊!他们跟相爷那么久,一个个对相爷心思揣摩得精准。”
“咱们哪有他们那七巧玲珑心?”
“你也知道,咱们这些人不怕死,就怕……就怕相爷心里早有主张,咱们却猜不透,蠢到成了他的绊脚石。”
裴靖逸不由低低发笑,本以为这帮五大三粗的同袍是在揣摩上意,这么一听,却是在用最笨拙的方式,试图与顾怀玉并肩而立。
他正要答话,忽觉一道锐利目光刺来,转头正对上那一双阴鸷眼睛。
是东辽的通译,那人见他察觉,竟勾起唇角,俯身行了个标准的草原礼。
裴靖逸缓缓眯起眼,不置可否地一笑。
文官阵中,一阵悄然的躁动在静默中蔓延。
董丹虞站在沈浚身侧,微微前倾,语声不高,却极自然地落在他耳边:“沈大人,今日相爷未出,可是另有所虑?”
话音未落,旁边几人就不动声色地靠了几步。
原本分散的几个顾党,如今竟围成了一个圈。
谁也不吭声,却都竖起了耳朵。
沈浚垂眸理了理袖口,似未察觉,“相爷自有计较。”
语气波澜不惊,却让人听不出半分虚实。
有人轻声咳了一下,压低嗓音:“近日武将们颇得重用,我们……”
“再这样下去,若咱们还不出点力,怕是要被比下去了。”
沈浚淡淡过去一眼,那人便低头不语。
作为顾怀玉的心腹,沈浚倒是一点都不着急,负手而立道:“揣摩这些有何意思?”
“相爷既能用董探花,便是胸襟广大,从不拘一格。”
“诸位与其揣测上意,不如想想,相爷连那些武将履历都记得一清二楚,又怎会忘记诸位为朝廷做的实事?”
董丹虞眼中的犹疑散去,神色清定,朝沈浚微微地一点头。
沈浚目光扫过顾党众人,只道:“做好分内之事,比什么都强。”
东辽使团被安置在鸿胪寺精心准备的驿馆内,既然说要“好好款待”,其中的必要环节自然少不了。
归程的路上,秦子衿早已派人从勾栏瓦舍“请”来了十来个女子。
此刻她们正战战兢兢地站在偏厅,眼眶泛红,显然哭过。
东辽人的凶名,连三岁小儿听了都要噤声。
那些蛮子糟蹋人的手段,京城里流传的闲话都能编成册子。
谁能不怕?
秦子衿扫了她们一圈,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诸位姑娘,今夜只需好好伺候东辽贵客,事成之后,本官自会安排你们脱籍。”
若是伺候寻常的客人,能脱籍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可那是粗暴狠辣的蛮子,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谁还顾得上能不能脱籍?
轻微低声啜泣从房间里响起,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
秦子衿眼底掠过淡淡烦意,神色一成不变,“本官知道你们心中所想,这是朝廷的差事,由不得你们挑三拣四。”
“带下去。”
他挥了挥手,却在转身时用眼神示意侍从留下那两个生得最标致的。
待众人散去,秦子衿缓步走向那两名女子,声音压低了几分,“你们随我去见那位通译,他比乌维好说话些,只需哄他高兴……”
两名女子对视一眼,勉强点头。
乌维那等蛮横之人,言语不通又性情暴戾,根本无从交涉。
倒是那位通译,不仅汉话说得流利,举手投足间还带着几分文士的气度,是个能说得上话的。
通译厢房内,烛火摇曳。
秦子衿领着人进来时,那通译正倚在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只银酒杯,见他们进来,眼睛一亮,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两名女子身上游走。
“秦大人,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