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都是朝中安分守己的臣子,没有通天的本事去打探宫里的消息,裴瓒也是被陈遇晚毫不留情地拒绝,没有渠道去探听质子身边的事。
然而,就在他们议论纷纷的时候,院外溜进来一个小厮。
裴瓒一眼就瞧见了他,从那人出现在视线当中,到他行至眼前,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诸位大人,殿下奉命陪同质子前来府邸。”
裴瓒一蹙眉,侧过身去先于几人问道:“哪位殿下?”
“康王殿下。”
小厮将腰弯得更低,裴瓒却在提示下想起来这人的身份——他不是此行选出来照看质子的人,也不是那位康王殿下的左膀右臂,而是玉清楼里的打手,沈濯的暗卫之一。
裴瓒盯着他恭敬抬起的手,反复思索着为何是康王陪同着质子回来。
越想,心里便越会生出些苟且的念头,随后他拉住了小厮的手腕,稍稍用力,对方会意随着他的动作起身。
裴瓒确认了眼前这人的身份,说道:“你且去前院的偏厅等候,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准离开。”
在场的几人都不理解他这一做法。
质子府里伺候的人是宫里挑选后,送来鸿胪寺一一筛过的,裴瓒被皇帝避着,没有本事往里面安插自己的人,更别提他原也没什么手段去笼络宫中的人。
后来,为了监视质子,他又专门去拜访了陈遇晚,本想凭借着与陈欲晓的关系,能从她哥哥手里调遣一二作为已用。
可是尚未说清来意,便遭到了拒绝。
就连他去同陈欲晓说起时,也同样的没有得到支持。
裴瓒没机会去细细挖掘二人拒绝的原由,被催着去继续安排质子入京的相关事宜,等事情差不多结束了,府邸也安置妥当,更没了安插人手的机会。
幸好他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沈濯,也就留了条不太恰当的后路……
裴瓒看着小厮乖乖前去偏厅等候,眉头略微舒展了些,转身对亭子中的两位大人说道:“既然质子即将抵达,那咱们便出去瞧瞧吧。”
细雨如轻雾,在空荡无人的街上笼了薄薄一层。
处在这偏僻的巷子里,四周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但是时过不久,一阵清晰的车轮压在石板的声音便传入了耳朵,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哒哒的马蹄声,和清脆的金铃声。
果然,片刻后,窄巷里驶出台华贵马车。
前面的四匹高头大马甩着马尾,银制的蹄铁叩击着石板,混着车帘前的金铃摇晃时的声响,似是宫中乐姬的演奏。
毫无疑问,这是皇家的马车。
眼见着马车停在质子府前,守在门口的三人也收了伞迎下去,处在最后的裴瓒并不似前俩人那般恭敬。
他挺着腰,目光直直地落到车帘上。
只见那道绣样复杂的车帘从外掀开,先是康王探出了身子,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留给外面的几人,而是满目温情地看着车厢里,缓缓伸出了手。
第162章 勾心 裴瓒曾见过许多北境人。
裴瓒曾见过许多北境人。
不止带着北境血脉的沈濯, 和那位自称医师的阿察尔。
他在寒州时,为了分发赈灾银也前去过边境一带,越是往北, 城镇里就有越多归顺大周的北境人。
那些人虽不说各个都身材高大魁梧,但至少一眼看上去要比大周的子民更粗犷些,饮食习惯虽跟大周无二,但他们身上依旧会存在那种未经教化的野性。
可是,被康王亲自搀扶下马车的这位北境质子却并非如此。
他长得有些过于纤细精致了。
依旧是不同于大周子民的外族长相, 偏金棕色的头发, 略有些蜷曲, 佩戴着来自北境的编织额饰,像一件精心包装的礼物, 把不屈的灵魂束在国家兴亡之中。
凝视他灰蓝色调的眼睛, 在打量生人时, 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宛如一池静谧的湖水,略有风波便会泛起涟漪。
小质子的皮肤也不是那种泛灰的白,反倒是像上等的玉瓷一般, 透着股晶莹剔透的感觉。
体态纤细如同弱柳,容貌娇妍更胜女子。
说他是北境那广袤草原上,最宝贵的明珠也不为过。
只不过, 裴瓒心里却相当疑惑。
他记着,这位北境质子——原书的男主, 不应该是这种气质……
至少, 不能是娇娇柔柔的样子,一副任人欺凌也不会还手的可怜模样,应当是“满身男儿气概, 英俊威武”。
裴瓒又打量对方几眼。
倘若身份无假,说他英俊也就罢了,反正都是夸人相貌好的,但眼前这人,哪有半点威武的模样!
扔到烟柳巷中,说是花魁娘子也有人信。
裴瓒板着脸,视线落到那质子与康王交叠的双手上,柔嫩细白的手被人紧紧攥着,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后,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骇人,不自知地凝眉,无端地让人觉得满是压迫感。
小质子扫了一眼,被他吓着,瑟缩到躲到康王的身后,两双手紧紧算着那金丝华袍,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
“……”
顶着康王警告的视线,裴瓒不动声色地压低了脑袋。
转而,康王温和笑着,拍了拍质子的手:“这里虽不比北境的广袤草原那般自由,但本王向你许诺,无人敢拘束着你,更无人敢伤害你。”
质子垂眸不语,只像个受惊的小雀一般跟在康王身边。
这副做派,让在场的几人都觉得不适。
且不说康王是为了什么才亲近质子的,仅是他皇亲国戚的身份,就不该敌国送来的质子保持如此的关系,明面上说什么无需思念故国的话也就罢了,可偏偏他是动真格的。
那扫过在场众人的视线里,分明也是带着警告意味的……
幸亏质子府偏僻,今日又下着小雨,街上无人经过,在场的一干人等也不会将今日的所见所闻传出去,否则,这位康王殿下的名声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
跟着进了质子府,众人愈发安静,在路上互相瞄了几眼,却一声不吭,沉默地跟随在康王身后。
当然,这点心思也没必要言明。
裴瓒落在队伍最后,与旁的大人也没什么眼神交流,但就是在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拨动着藏在袖子里的荷包,取出了那枚应该沉寂在湖底的扳指。
指尖轻轻搓过戒面上的纹路,质子的信息一应出现在眼前。
【姓名:陆零】
【性别:男】
【年龄:19岁】
【身份:北境细作】
“!!!”
“裴少卿?”
裴瓒虽没出声,可是险些被绊倒的动作依旧被人注意到,身前的同僚转身询问他情况,裴瓒强压着心里的惊颤,咬紧嘴唇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张大人疑惑地盯了他片刻,最后并没有说些什么。
待身前所有人如同无事发生一般继续走着,裴瓒才敢紧张着舒着气,小心翼翼地跟在众人之后,生怕再闹出什么动静。
但他依然难以相信所看到的信息。
陆零?北境的细作?
不是北境的王子,被迫来到大周的质子——察合。
裴瓒一时无法接受如此骇人的消息,仅仅是略微设想了对方的意图,便又有些胸闷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捂住胸口,随着胸腔剧烈的起伏,脑海中一个接一个疑问浮现出来,他死死地盯着最前方那个假质子的身影,猛得跪到在地。
“少卿!”眼尖的侍女立刻跑了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快请太医!”
“不……不必……”裴瓒脸色惨白,抬头的时候,目光仍忍不住落到假质子的身上,不过他的眼神没那么凌厉,而是多了几分纠结——
既然敢用身份不明的细作来取代质子,那想必是有备而来。
裴瓒咬咬牙,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垂眸时想到,他不能冒然地去点破对方的身份,这样无端的污蔑只会让他自己深陷险境。
那又该怎么办呢……
那位真质子现如今身在何处?替换身份到底是为了什么?以及,这位本名为陆零的男子,到底是谁安排的?
康王微蹙眉头,有些不悦地盯着裴瓒。
今日小雨,天气不算好,出门也遭遇了不少阻碍,算不得吉事。
但是难得有能够随意亵玩的美人在侧,康王也没有计较为了美人四处奔波一事,可现如今裴瓒又突发急症,瞧着就让人不顺心。
“裴少卿怎么了?”再怎么不顺心,也是面对朝中臣子,康王该有的分寸不能丢下。
“不,咳咳……”裴瓒在心中飞速地盘算着,他觉着自己再待下去,除了心思更乱之外,也想不明白什么事情,不如借此机会离开,于是他说道,“臣身体抱恙,还望殿下勿怪。”
康王不耐烦地哼了声:“可要请太医来瞧瞧?”
“不必劳烦太医了,只是臣恐怕无法在府中议事,还请殿下准许……”
话还没说完,康王便打断他,巴不得他快走似的催着:“去吧,二位大人也在,就不必少卿操劳了。”
此刻也顾不得那些虚礼了。
裴瓒直接在侍女的搀扶下转身离开,动作缓慢,还有些不适,可更多的是在留意背后那道谨慎而微妙的视线。
是假质子在盯着他。
得知这点,裴瓒压了压嘴角,轻咳几声,直到拐出院子,动作才略微快了些。
无人察觉的地方,裴瓒的背不再弯着,但他并没有阻止侍女的搀扶,而是直接用力抓住了对方的手腕:“谁将你挑进来的?”
“少、少卿?”
“可不是我挑的人?”裴瓒知道她不是在说自己。
他的目光扫过去,冷淡锋利,直把人吓得跪地不起,同时身体还忍不住发颤,活像在面对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是太后身边的孟公公?”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