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微臣想彻查宫中采办人员。”
“仅是采办?”
皇帝产生些许疑惑,但凡长了眼睛,有些心思的人,都会留意他身边的明怀文,怎么裴瓒只想查采办呢?
越发看不透裴瓒了。
以前谨小慎微,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胆小怕事的,莫不是有些本事,皇帝不会派他做事。
现如今胆子大了,一举一动看似循规蹈矩,却总有出人意料的地方,心思沉了,不似从前那般容易拿捏。
“采办之人,经手宫中诸多事物,与宫外联系颇多,最是鱼龙混杂。”
裴瓒说得有理有据,让人难以驳斥。
“那你便去查吧,过会领了牌子,也方便些。”
“多谢陛下。”
裴瓒丝毫没有提及明怀文。
哪怕在他心里,明怀文仍旧是嫌疑最大是那个,但他没有任何表现。
沈濯提醒过他,让他事事禀明后再行动。
这样做并无错处。
可裴瓒也知道明怀文对皇帝来说十分重要,把人放在明面上,说要查他,皇帝必然不允。
他只能悄摸查了,无声无息地把证据摆出来,让皇帝自行决断。
如此,既十全十美地做了皇帝交给他的事情,也不至于得罪任何人,更是让皇帝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
“陛下,明大人醒了,问及陛下去向。”皇帝身边的公公得了消息,立刻到皇帝面前禀报。
皇帝摆摆手,眼底春色潋滟:“回去说,朝臣觐见,朕这便回了。”
孟公公见皇帝脸色很好,便笑着说:“大人午前还提醒陛下,要注意身子,勿要过多劳累,可见大人关心陛下。”
“朕知道。”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走出去。
在场的一干人等,当即停下手里的事情,恭送着皇帝离开。
裴瓒微微抬着头,望着这位皇帝的身影,回味着脸上的那抹笑意……他们的陛下,对明怀文痴情到这种地步吗?
太监所说的话,落在不同人耳朵里,便有不同的解读。
皇帝听了,是觉得明怀文在意他,不让他劳累,可裴瓒听了,就是明怀文插手朝堂之事,阻碍皇帝理政。
治国理政,本就是皇帝分内职责,明怀文这么做,实在是僭越了。
可是,就算如此,皇帝也没有怪罪的意思。
这才是最让裴瓒不理解的。
一个略微貌美些的臣子罢了,就算是被带上床榻,也能放任对方至此?
他想不明白。
在他看来,帝王之家,不应该用情至深,再心爱的人也不应该越过权力,在江山面前更应该分得清主次轻重!
怎么?他们沈家,难道都是痴情种?
皇帝走得急,裴瓒都觉得他还有很多话没说,但皇帝把明怀文视作一等一的要紧事,剩下的话就算不说,也没什么。
太监为他送来令牌,他便离了大殿,反正宫中任他通行,也没什么去不得的地方。
首先要去的,就是负责内宫采买的十二监。
这地方可不是随随便便的部门,人员庞杂,系统繁琐,数不清的勾连,要查起来,并没有那么方便。
一想到要面对成百的人,裴瓒头都大了。
他顶着寒风,身上的斗篷被风吹起,眉毛微蹙着,一脸严肃,心里惦记着琐碎事务的同时,也在嘀咕近日的鬼天气。
脸都冷得麻木了,想找个地方躲一躲。
可刚钻进廊下,余光中抬过一乘精致华贵的轿辇,轿顶上的铃铛叮当直响,飘落的几缕红丝,更是让他立刻就想到了某人。
紧跟着裴瓒的小太监快步跑过来,说道:“大人,那是盛阳侯府世子的轿辇。”
还真是沈濯?
可他怎么光明正大地进宫了。
不是说,皇帝把他撵出京都城,非诏不得入内吗,怎么现在允许他回来了……
没听说啊。
小太监见他疑惑,立刻回答:“十日前,太后娘娘说年节将至,不好叫人在外漂泊,便下了懿旨,让世子爷回京都。”
十日前。
沈濯这小王八蛋,难怪他明目张胆地在京都城里露面呢,原来是早就被允许了。
居然也不跟他提一嘴,真是可恶!
“知道了。”裴瓒点点头,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在心里把人贬损了几句。
然而,他的目光依旧黏在轿子上,见着那轿子抬进后方的朱红门,才准备收回,也正是在这里,轿辇里的人似是跟他心有灵犀,忽然掀起小帘望了他一眼。
不,不是心有灵犀。
沈濯是故意的。
他知道裴瓒进宫,更知道在这条宫道上一定会遇见,于是掀起轿帘,对着裴瓒明媚一笑。
小太监自然也看见了,只是不敢言语,默默地压低了腰,跟在裴瓒身侧。
“先走吧。”
裴瓒想,等他出宫之后,再去玉清楼好好地盘问一番。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阔步走在长街上,寒风凛冽,比起寒州那时,也不逞多让,许多宫女太监都受不住这冷风,尽量避着,裴瓒却没什么表现。
看上去身量纤细,不是能抗住冷风的,走起路来,却依然端正。
威风凛凛,面无表情,俨然是有城府的。
可实际上,他也冷,只是为着面子守住了。
毕竟,总不能叫他在一众宫女太监面前丢脸面……
查十二监,并不只是走过场。
纵使他更怀疑明怀文,可对方同样被约束深宫,与那些宫妃没什么区别,压根没机会接触到外界。就算下毒之人真是明怀文,他也要找出为明怀文递送绿藓的人。
裴瓒寻来些皇帝身边得力的人手,在各个司监盘问,盘查着他罗列出的内容。
至于裴瓒,他并没有露脸。
躲在宫墙角楼上,等着一份份的名目册子送到他面前,一番折腾下来,手边的账册垒了厚厚一摞,而那些被盘问的宫人,或许还提心吊胆地在打听发生了什么。
日落西垂,红霞漫天。
这个时辰,风吹在脸上好似刀割,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角楼上,但他在等人,等沈濯。
明知道那厮又瞒着他,可最后掀帘的那一眼,也让裴瓒明白,对方希望在出宫时能同他一道。
他本应该用事务繁忙为借口,早早回去,但是无意间瞥到了角楼,顿住了脚,决心等一等对方,听听他的解释。
“裴少卿!”
刚听到声音,眼神四下里寻找着熟悉的身影,还没将人寻到,下一秒沈濯就出现在他身后。
没有宫人跟着,沈濯进了角楼的第一件事,悄悄勾住了裴瓒的手指,低喊了句:“小裴哥哥。”
裴瓒吓得立刻甩开他。
虽然是在角楼上,没有人盯着,可这里四面通风,保不齐就会被人看见,实在不适合做出亲密的举动。
“我不是说了吗,在外你要……”
“我知道,在外要喊你裴少卿,方才不是已经喊过了?这上面没人,他们也不会听见的。”
沈濯倚靠着木柱站立,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脸颊也被冷得发红,可整个人看起来却神采奕奕的。
“今日进宫,你也没提前知会。”
“不是什么要紧事,皇祖母要见我,你知道的,老人家就是喜欢子孙后代承欢膝下。”
“我说的是这个吗?”裴瓒挑了挑眉,神情冷淡,“你早就知道皇帝允了你回京都,却要瞒着我,害得我……”
害得我为你担惊受怕!
裴瓒说到一半,瞧着沈濯吟吟笑脸,突然止住。
沈濯知道他要说什么,扯了扯他的袖子,解释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虽是十日前皇祖母就下了旨意,可我要装作在外领旨,当然要耗费些时间,领了旨意,凑巧你也忙,便不想给你添乱了。”
这解释勉强说得过去。
裴瓒没揪着这点不放,只是转过身,满目哀愁,望着垂落的夕阳,深深地叹了口气。
“小裴哥哥为何叹气?”
裴瓒敲敲手底下的名目册子:“我去查了十二监的人,给了条件,想着多少能筛选出几个,没想到还有这么多。”
“是这事啊,我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不知道你要不要听?”
“好事坏事?”裴瓒偏着头问他。
“都是对此事极有利的。”
“你说。”听到这,裴瓒才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在裴瓒心里,皇帝身中绿藓一事与沈濯并无瓜葛,那沈濯的话也可以信一信,毕竟这人虽然有时不靠谱,爱戏耍他,可大事要事还是拎得清的。
沈濯眯着眼,笑得不怀好意:“我方才从宫里出来,经过一处不起眼的宫室,本以为里面没人,就想暂时避避风,没想到刚靠过去,就听见了些许动静。”
“什么动静?”裴瓒疑惑。
“嘿嘿,是皇帝舅舅跟他心尖上的明大人,在床榻缠绵,那动静,惊天动地啊,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把宫室拆了,我瞧着皇帝舅舅生龙活虎的,也不是病重之人……”
“你无不无聊?”裴瓒嘴上这么说,脸上温度却高起来,幸而有先前风吹的缘故,他脸红得并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