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怀文表面脆弱,如一块剔透的玉,心里的想法却狠辣,绝对不是任人揉搓的主儿。
就算那人是皇帝……
一时委身的事或许存在,但明怀文心里的怨毒想法却也从未少过。
他俩之间所表现出来的氛围,和皇帝隐约要保全明怀文的心思,都让裴瓒觉得,应当是明怀文把控着两人的感情。
裴瓒不好评价这么做的对错。
但他已经和沈濯走到这一步了,明怀文的做法,他未尝不能学。反正床上说什么做什么,到了床下都是不能信的。
裴瓒伸着手臂,捻了一缕沈濯的头发,绕在指尖,轻轻滑过沈濯的胸膛。
“相公?”裴瓒很鄙夷这称呼,索性继续诓人,“你我往日无媒无聘,来日也得不了高堂祝福,说到底不过是露水情缘罢了,是野鸳鸯,说什么相公娘子的,要不要脸,来日我可是要娶妻生子的。”
“野鸳鸯也是鸳鸯!”沈濯居然开始置气,抓住他的手,抵在胸前,“没有高堂祝福,那就去求道圣旨?皇帝舅舅赐婚,不敢有人置喙。”
裴瓒轻笑道:“你才是疯了的那个。”
“我早就疯了。”沈濯忽然倾身,抓住裴瓒的膝盖,随着上半身的压低,手也一寸寸地向上摸着,“小裴哥哥竟还存着娶妻生子的心思?”
“我合该如此的。”裴瓒一反常态,捧住了沈濯的脸,“今日在宫中,陛下提及赐婚一事,说是要在那些勋爵人家里择一位,父母也常提,要给我议亲了。”
沈濯咬着下唇,手上力道越来越重,嘴里却只挤出三个字:“你不能。”
“我有什么不能的?我总不能跟你厮守一生吧?”
“裴瓒!”
“叫什么?夜深了,别吵人清净。”
裴瓒这满不在乎的态度,若即若离的感觉,只让沈濯觉得他压根抓不住对方。
许久之前的那句“我总归是要走的”,一直以来都如梦魇似的缠上了沈濯,现如今,不管是使了什么样的手段,裴瓒总归是他的了,可到头来才发现,裴瓒依然与他毫无关系。
这些苛求,这些索取,都是无用功。
裴瓒依然不把他放在心上,依然把他当做可有可无的存在。
“裴瓒……”沈濯的眼神忽而暗下去,声音也跟着低哑,委屈又可怜,只怕下一秒就要哭出声了。
事实也是如此,沈濯的眼睛已然有些湿润。
裴瓒没想造成这种局面,本来只想言语刺激几句,敲打几下,报了这一夜的仇,不曾想,用力有些过猛了。
想他沈濯,明面上是混不吝的世子爷一位,背靠皇室,可曾怕过谁?
背地里也是阴沉神秘的幽明府主人,不曾畏惧过什么。
刀剑的伤痛,更不能让人落泪。
偏生于感情之事上,脆弱不堪,一味地只会用强,用算计,用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像把敌人置于死地一般把人绑在身边。
越是如此,便越是在感情里落了下风。
只能像田里劳作的牛一样,被人牵着鼻子走。
第115章 忠仆
翌日, 天一亮,韩苏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来收拾庭院,准备裴瓒晨起洗漱的东西。
他回想起昨夜裴瓒叮嘱的话, 让他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用理睬。
话虽如此,韩苏却不敢懈怠,仔细留意着裴瓒房里的动静,在“嘭”得一声响后, 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听不真切, 但后来那如同冤死鬼一样惨惨戚戚的哭声,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韩苏辗转反侧了半宿, 不敢合眼, 一直猜着, 半夜闯进他加少爷房里的人到底是谁?
他能肯定,那声音绝对不是女人。
可是又哭哭啼啼的,没个大男人的气概……该不会是他家少爷在哭吧?
韩苏心里揣着疑云,不敢告诉别人, 自己也揣摩不明白,直到早上,他心里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借着洗漱的名义, 推开门瞧一瞧。
反正他听了大半夜,那人应该没有离开。
可是……
韩苏的手都搭在房门上了, 只差轻轻一推把门打开, 心里却顾着,万一他推开门,撞破什么让人长针眼的场景怎么办?
是该告诉老爷夫人, 还是该替少爷瞒下来?
忠仆韩苏,端着热气腾腾的洗脸盆,在房门口坐下了。
“赶紧走,待会韩苏就要进来了。”屋里传出动静。
“怕什么,他又不是没见过我。”
“正是因为见过……”裴瓒赫然拔高了腔调,想起什么,又兀自压低音量,“你不想被我父母撞见,就赶紧滚。”
“不走,看见就看见,我有什么怕的?”
“我怕吓着他们二老。”裴瓒抬抬手,捂住沈濯的嘴,他瞧着沈濯的眼睛还有些肿,更为着早起的缘故,有些不满的小情绪,“你难道就没什么忙的吗?玉清楼,幽明府,总该紧一紧,做些事吧?快走吧。”
“不忙……临近年关,也该歇一歇了。”
沈濯也想忙,奈何近些日子被长公主盯得太紧,他根本没机会做些什么。
以前没体验过这种背后有影子的日子,乍一获得如此殊荣,他很是不适,只好暂时断了别处的事情,在裴瓒这里寻清净。
沈濯抱着裴瓒,在对方的颈侧蹭了蹭,阖上眼皮,喃喃道:“你说近些日子要休息调整一番,我陪着你,不好吗?”
“不好。”裴瓒嘴角抽动,心想,他可还有大事要忙。
沈濯全然好似没听见,死皮赖脸地继续躺着,眼睛也继续闭着,一副把身家性命都交由裴瓒处置的模样。
“午后,我想见见鄂鸿。”
“身子还有不适?”沈濯可没再折腾他。
顾及着裴瓒才在宫中晕倒过,沈濯不敢有冒犯的举动,更不敢不顺着裴瓒的心意行事,而裴瓒眼下还想再让鄂鸿来一趟,他虽不会不允,却也想知道是何缘故。
裴瓒看穿他的小心思,没有提及那绿藓的事情。
在沈濯的目光中,别扭地转过脸去,说道:“宫中替我诊治的是唐远,虽然唐远太医的医术值得信赖,可他终归是陛下的人,我想再请鄂鸿先生来瞧瞧。”
“好,我这就遣十七去请。”
“十七在外面?”裴瓒略微惊讶,伸手勾住沈濯的胳膊,“他最近总是不见踪影,是你把他喊走了?”
“是吗,我并没有吩咐他离开。”
从寒州回来之后,裴十七对他的态度就有些怪怪的。
以前裴瓒总觉得那小孩木楞楞的,看不懂眼色氛围,不过裴瓒瞧他性情率直,这呆呆的模样,倒也有些可爱。
可自打回京都,裴十七还是跟从前一样,被指派着跟随裴瓒后,这孩子就有些不对劲了。
时常见不到人不说,有时候表现出来的并不是原来的木讷,而是爱答不理,对待裴瓒,甚至是整个裴家上下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裴瓒隐隐觉得,是因为他害得沈濯双腿受伤一事,裴十七对他有看法。
为此,裴瓒并不曾为自己辩驳过。
于他而言,无论是谁皆是去留随意,他没有挽留的打算,对待裴十七也是如此,只不过是在看似豁达的同时,微微有几分落寞罢了。
“算了,十七想做什么就随他吧,反正不用去鸿胪寺,我自己去玉清楼找鄂鸿先生。”
裴瓒掀开被子,一件件地套着厚重的冬衣。
晨起时碳火已经燃尽了,屋里的温度有些低,他打了个冷颤,心里嘀咕着今日韩苏来得有些晚,推搡沈濯几下后,自己下床开门。
他没想到,竟迎面跟韩苏撞上,对方手里还端着放凉了的水盆。
裴瓒垂眸扫了眼,往日端进来时,盆中水都是热气腾腾的,今日却没有,而抬眼看向韩苏,对方的脸颊和耳尖都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听见了什么话而不敢面对。
裴瓒淡淡地问道:“在外面等了多久?”
韩苏支支吾吾地说:“也不久……”
“听了些什么?”裴瓒忍着凉,用冷毛巾擦了脸,他也不是真心想要知道韩苏把他和沈濯的话听去多少,只是为了吩咐他,“父亲母亲那里,就不要说这事了。”
“知道。”韩苏不敢抬头去看裴瓒的神情。
然而,就算一直低着头,也会有一个人唐突地出现在视线里。
沈濯赤着脚,裸露的脚面冷得青筋浮现,又只身着素色里衣,薄薄的布料,一根细窄的布绳系着,显得整个人越发单薄。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裴瓒身后。
而前面的人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突然一只温热的手就环在了腰上,吓得裴瓒一帕子甩到了沈濯脸上。
“嘶——小裴哥哥,好凉啊。”
冷帕子落到地上,沈濯瞥了韩苏一眼后,顶着湿漉漉的脸,可怜巴巴地望向裴瓒。
裴瓒被他的突然出现弄得不知所措,压根不知道是该让韩苏先回避,还是大声地呵斥沈濯几句,让人滚远点。
屋里的氛围一时间僵住了。
韩苏端着水盆的双手都在发抖,骤然看见这张脸,他心里的一些疑惑,或多或少地得到了解答。
只是韩苏也不曾想,这人竟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裴宅里。
还是以这种不伦不类的方式。
韩苏很久以前便想象过,倘若有朝一日,他家少爷娶妻生子,他这个自幼跟在裴瓒身边的家仆,该如何跟裴宅未来的女主人相处。
为着男女有别,他自然不能像以往那样随意出入裴瓒的卧房。
可现如今,这位不请自来的“女主人”着实让他吓了一跳。韩苏哆嗦着双手,直面沈濯那张笑嘻嘻的脸,双眼里写满了惊惧,他恨不得拔腿就跑。
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水盆“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水花四溅,打湿了所有人的衣摆,韩苏像是无法接受现实一样,头也不回地跑出去。
“韩苏!”
裴瓒急了,他可无法保证,韩苏这一跑会跑进谁的院子,说什么让人气血逆流的话。
昨日,裴母虽然有意提醒过,他们尊重裴瓒的选择,可裴瓒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提及他与沈濯的关系,虽说他心里并不抗拒,但若是把这种事抬到明面上,成为被所有人议论的众矢之的,裴瓒便有些接受不了了。
顿时,裴瓒要跟着一起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