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被困在鸿胪寺这窄窄的院子里。
裴瓒也是。
实在不应该如此啊。
冷不丁地,裴瓒叹了口气,还是想不通。
他九死一生去往寒州,一路上不负众望,替皇帝了结心腹大患,回京的路上还收到一封接一封的皇帝御笔,说他堪当大任。
可怎么在红玉庄里待了些时日,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呢?
裴瓒叹了口气,转而想着,虽然这鸿胪寺少卿一职不比他想象中位高权重,可至少也是越级升上来的……在外人看来,皇帝对他所表现出来的器重,可是一点都不少,甚至还有人到现在还觉得,把裴瓒安排在这样一个位置上,是打算随时交与他一些要事。
这怎么可能呢?
裴瓒自嘲地笑笑,要知道自从他回京后,皇帝可是一次都没有召见过他。
来了鸿胪寺担任少卿之后,更是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每每想要知道早朝又议论什么,或是为什么事争吵,裴瓒还要另外派人去打听。
这样还能算是皇帝器重他吗?
刻意地冷落他才对。
不过,听说最近几日皇帝也不怎么上朝,又跟之前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差不多,反倒衬得前段时间的日日早朝,很是反常……
现如今,职位升了,地方也清闲,都是裴瓒原先最想要的,可现在却觉得这生活没有他原本想得那般称心如意。
与如今的生活作比,他在寒州所经历的苦难都成了一场空,每逢空闲的时候想想,那些险象环生的时刻,那些在眼前飞逝而过的刀光剑影,裴瓒自己都会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偶尔他也会思虑过头,觉得眼下的平静都是假象,这些都是暴风雨前夜,山雨欲来之时的伪装。
处在这所看似清闲的鸿胪寺之中,反而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意外……
鸿胪寺当值的小役匆匆地跑到裴瓒面前,到了门外并没有进去,只对着打开的房门喊道:“大人,有您的信。”
这青天白日的,他最近也没跟什么人来往,怎么会有他的信。
裴瓒迟疑了片刻,让人送进屋里。
上下打量了小役几眼,的确是鸿胪寺的人。只见对方毕恭毕敬地弯着腰,手中信封递送到裴瓒面前,没有半分不规矩的。
裴瓒的视线落在那信封上——
寻常的素纸,没什么特别之处,更没有姓名落款,只是接过去的一瞬间,信纸里沁出股淡雅的清香。
“可看见谁送来的?”裴瓒皱着眉问道。
小役立刻开口:“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拿来的,直说要送给鸿胪寺的裴少卿,现如今鲜少有这么送信的,小人一时不敢接,但顾及也许是重要的物件,便快快地收了送来。”
没有姓名,遣孩童来送信。
另外信上还带着异香,这叫谁能不多想。
裴瓒对他不经意间的吐槽也没说什么,只挑了挑眉,当着对方的面展开信封。
然而他也没想到,就在这间隙,信封里直接落出几丝红线,串着几颗色彩奇异的珠子,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他顿时想明白是谁拿来的。
顷刻之间,裴瓒就黑了脸:“往后再有人送这些,不必理会。”
小役却说:“大人,万一耽搁了事情,那不是小人能担待的。”
不让收沈濯送来的东西,却说担不起后果。
裴瓒险些都要以为,这人收了沈濯的钱,故意到他面前说这些话了。
否则怎么敢反驳他这位新来的少卿。
裴瓒眼神晦暗,踌躇几步,随手把信放在了桌上,没有打算展开看一眼。
就连落在地上的那接红绳,也没有捡起来的意思。略微扫了几眼后,便转过身去,背着手盯着头顶的牌匾,不知在想些什么。
堂中静得可怕,风吹发丝的声音似乎都听得到。
小役急不可耐地问了句:“大人?”
裴瓒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反问:“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役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漏了马脚,脸上快速地闪过几分惊慌后,捏紧了袖子里才塞进来没多久的银两,当做听不懂似的装傻:“大人说什么,谁在什么地方?”
裴瓒微微转身,只余下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似是在心里已经确定了这人伙同沈濯在使些阴谋诡计。
裴瓒也并不急着戳破,而是静静地候在原地,若无其事地欣赏起堂中的书画,冷落着身后那人,叫他先自乱了阵脚。
时间拖得越久,这人越不肯离开,他的目的也就越发的明显。
不用仔细揣摩,也知道他是受人所托。
“大人……”对方搓着指尖,神情犹豫。
“袖子里可装着什么东西?”裴瓒偏着头略微一扫,看着袖口处鼓鼓囊囊的,便毫无留情地说出来,“郑大人最恨这些龌龊事,你竟也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收受贿赂?”
郑大人,郑徐之,是裴瓒的顶头上司。
相处的时间不久,裴瓒不清楚这位大人是什么脾气,此时说起来,也不过是因为处在鸿胪寺之中,要借对方的面子去压制眼前这人。
显然,这郑大人的名号比他好使得多。
一听到是郑徐之,小役立刻慌了神,急忙跪地,双手将袖口里刚捂热的银两高高捧起,求着裴瓒不要上报。
“谁给你的?”裴瓒这时才到一旁坐下。
“是个孩子……”
“不说实话,我也保不了你。”裴瓒故意吓他。
“的确是个孩子!不过小人凑巧看到,那小孩被玉清楼的马车叫走了,说了些什么,才送来的这封信!”
“玉清楼?”裴瓒琢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一时之间,他在记忆里找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存在。
瞧出他的疑惑,小役立刻说道:“这是大人回京都得前几天才开张地乐馆,许是大人才回京都,事务繁忙,没注意到。”
裴瓒微微点着头,脑海中浮现寻芳楼的那些女子。
算算日子,如果这玉清楼是沈濯回京都之后开办的,又在他们前往寻芳楼之前,就安排了部分女子从寒州赶来,时间倒也勉强对得上。
只是好端端的,做这些干什么?
难不成一个幽明府还不够他折腾吗……
裴瓒坐在椅子上,在心里默默泛起嘀咕,却不动声色地展开了那封信纸,有些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眼前——一朝登云盟誓改,狠心留妾守空闺。
“妾……”
这心酸味是怎么回事?
裴瓒扪心自问,他没有一朝登云,没有受到皇帝的器重,更没有不顾誓约,消耗着谁的青葱岁月,怎么就成了背信弃义的薄情郎?
更何况,沈濯有什么资格,有什么道理用妾自称。
以至于这人将自己比作深闺怨妇,写这些寂寞酸楚的话来伤害他的眼睛。
哦……裴瓒略微沉吟,想明白了。
大概是在怪他没去寻人吧。
裴瓒随意地把信纸搁在桌上,苦恼地搓了搓脸,心里正盘算着要不要顺着沈濯的意思,在见完人后顺道把扳指拿回来,但他还没下定决心,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然瞥见小役还在跪着,并且一脸郁闷憋屈地看着他。
“起来吧。”裴瓒大手一挥,紧接着叩了叩桌子,向对方示意着那枚银元宝。
果然,小役咧嘴一笑,准备感谢他的抬手放过之恩。
裴瓒盯着他,会心一笑,手掌将银元宝按下,语气却万分温和:“我也有封信,需要你替我走一趟。”
小役看看裴瓒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又看看漏出来的一角银元宝,他一咬牙,答应下来。
第106章 戏弄
“青阳姑姑, 若是想见他,去裴宅登门就好,或是用母亲的名义找上鸿胪寺, 甚至,您什么都不用,只以长辈的身份前往,他也不会不见你的,何必要借着我的名头把人诓来呢?”
沈濯看着桌边端坐的青阳, 很是苦恼。
他也想不通, 裴瓒在红玉庄辞别青阳之后, 这人居然一改往日强硬做派,没有跟上去, 另外也不回长公主府, 反而是来找他。
一想到那封模仿着他的笔记发出去的信, 沈濯就有些郁闷。
万一裴瓒真以为是他写的呢?
因此嘲笑他几句也就算了,只怕解释不清,平白无故地又闹了别扭。
更别提,沈濯心里打算让裴瓒慢慢来寻自己, 在这偌大的京都城里,茫茫寻觅也好,是不是地诱导几次, 让人如雾里看花那般,总归是有一番巧合与情趣在的。
现如今, 青阳却直接把玉清楼供了出去, 生怕裴瓒找不到位置,特意遣人告知。
沈濯发完牢骚,倚着窗子没个正形。
青阳不急着回应他, 端起桌上的茶杯,吹去浮沫,细细地品味着,发髻上的珠钗坠子随她的动作轻轻摇摆,整个人姿态端庄,比起些大家闺秀也强上许多。
等她放下茶盏,才抬眸看向沈濯,冷淡的眼神上下掠过,语气有些淡漠:“世子爷可别忘了,您答应过殿下……”
“我知道,不管是对人对事,既在京都城里,就要安分守己,我已经牢记于心了。”
沈濯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甚至依旧是他一贯笑吟吟的表情,只是语气快了些,暴露了他的急躁。
玉清楼在京都城里大张旗鼓地开门迎客,沈濯这么做自然也有他的打算……
原先准备消无声息地在幕后操纵着,却不想裴瓒一朝被困在红玉庄。
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可实际上还得靠他到长公主面前求了情,才让人离了那庄子,免了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自然,这也是有代价的——
沈濯在京都城里的行动,就没有那么自由了。
长公主懒得插手他的蝇营狗苟,只派人盯着,沈濯也没那么心烦,他同裴瓒一样迷惑着,看不清这背后到底是谁要把人困住的。
是长公主,还是皇帝,亦或是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