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李松萝成为李思旧,他就有了掌控李家的切口。诚然,李松萝的修为远逊于李思旧,暴露的风险相当大。但今天这一战之后,她可以假称受伤闭关,减少和李家人的接触。她了解李思旧,也了解李家人,她扮成李思旧,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怀疑。
“不后悔么?”桑栩轻声问。
披上李思旧的皮,就再也摘不下来了吧。
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变成满脸褶子的老头,她真的愿意吗?
“我为什么要后悔?”李松萝道,“他们剥女儿的皮,剥姊妹的皮,都不后悔。我剥我自己的皮,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桑栩返身从摩托车上卸下背包,从里面掏出一份雇佣合同,递给李松萝。
李松萝看了看合同,上面的甲方写的是“噩梦公司”。
她甚至不看里面的条款,直接咬破手指,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李松萝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种来自于公司条款的束缚力。
桑栩道:“其实我兼任公司的HR,负责为老板招兵买马。我看好你,以后你就是公司的人了。”
李松萝问道:“当老板的员工,我需要出卖什么吗?”
桑栩:“……”
正常不是应该问薪资吗?
李家到底是什么虎狼之穴啊……
桑栩淡淡道:“老板心怀大义,不需要你出卖什么,只需要你每月供奉十颗补天丹。”
“十颗补天丹?这么便宜?”李松萝有些惊讶。
桑栩:“……”
说少了。
早知道说一百颗。
“接下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桑栩收好合同。
李松萝点点头,“我会在这里完成换皮,然而打伤自己,假装被你击伤,等李家来找我。”
“祝你好运。”桑栩颔首。
看他背上背包,骑上摩托绝尘而去,李松萝弯下腰,捡起地上皱皱巴巴的人皮。
换皮,说简单,又不简单。她必须先剥下自己的皮,才能穿上别人的皮。虽然已经过河,但她从未剥过别人的皮。没想到,第一次剥人皮,剥的就是她自己的皮。
她自嘲地笑了笑,脱下外套、衬衫、裤子,赤裸全身,走入粼粼月光。
引擎轰鸣,夜风刀刃一样刮着头盔。桑栩额头冷汗滋滋往外冒,刚刚李松萝没发现,他的西装袖子已经被血浸透了。他伤得非常重,幸好是西装是黑色的,在晚上看不出来。能若无其事和李松萝聊那么半天,已经是桑栩咬牙硬撑的极限。
坚持住,等会儿李家人必定会回返,寻找李思旧,他必须出了这座山再晕。桑栩死死握着车把手,眼前猛地一黑,车轮打滑,侧飞出去,他滚落在地,一头撞在山壁上。
头盔凹陷了一个浅洞,他眼冒金星,无力再起身。
太累了,桑栩想,好想就这么睡下去。
不行……不能睡……
他咬紧牙关,竭力想要支起身。身体就像强行拼起来的木架子,每动一下,关节吱嘎吱嘎作响。实在是动不了了,他躺在地上,眼皮上挂了千斤坠一般,缓缓下沉。
在晕过去之前最后一刻,他看见一双脚停在了他眼前。
“他怎么样?”
“受伤,太重,要大补。”
迷蒙之中,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有人在他旁边走动,还有人撬开他的嘴,往他嘴里塞补天丹。桑栩不张口,那人动作粗暴往他嘴里硬塞,桑栩呛得直咳嗽。挣扎着睁开眼,眼前是一个蒙着头纱的黑衣女人。纱幕之下,隐隐看得见她脸上的黄纸符咒。
是无常仙救了他,他松了口气。
所以沈知离最后还是把信送到了么?
“这里是哪儿?”他轻声问。
“东安公寓。”另一个女声遥遥回答他,“五姓在调查你的行踪,宁州附近只有我这里最安全。”
他望过去,地下第十八层,胙肉充斥周围,缓缓鼓动,虬结的筋络和血管如同藤蔓,吊在天花板上。肉墙之上,是孙婉清巨大而可怖的脸庞。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多谢你们帮助,请问我怎么报答?”
“不用,”孙婉清说,“周瑕给了我们报酬。”
周瑕?桑栩一愣。
她朝底下看去,肉墙里掉出来一个七彩戗金的大盒子,正是周瑕每天擦拭三遍的宝贝骨灰盒。这样的骨灰盒他有三个,他把没装跳舞松鼠的给了她们。
“你男朋友很没礼貌,”孙婉清抱怨,“他给我们骨灰盒当报酬,是在咒我们死吗?好吧,虽然我们本来就死了。而且给我这个,我能拿来干嘛呢?”
桑栩看向无常仙,“是周瑕找的您?”
“嗯,”无常仙慢吞吞说道,“他去,仙台殿,之前,找我,看顾你。”
沈知离去别墅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动身来宁州了。只不过路途遥远,不像东安公寓这么近,桑栩和李思旧交战结束,她才堪堪赶到。
桑栩眼睫低垂,望着自己掌心的血渍。周瑕帮他准备了后路,他本应感激,但心里却没什么高兴的情绪。他是个刻薄自私的人,已经弃他而去,在他这儿便断了缘分,留下看顾的人也不能亡羊补牢。
交代无常仙和孙婉清来帮他干什么?倒不如彻底放弃他的好,既然已经走了,他是死是活,都和周瑕没有关系。他杀了纪承恩,杀了李思旧,坐稳了大朝奉的位子,还不花钱雇佣了一个新员工。没有周瑕在,他最多就是在荒山野地里躺一晚上,疼几天。没关系,他能忍,他最擅长忍痛。
他该搬家了,他想。新的工作地点在杭州,他要离开北京。
“桑栩。”无常仙唤他。
桑栩抬起头。
“你,怎么了?”无常仙发现他心情不太好了。
“没事。”桑栩声音没什么波澜,一如往常。
“不要再,暴露,你的,八字。”无常仙说,“因为,我们,感觉……”
孙婉清看她说得太费劲儿,替她说道:“我们能感觉到,斗姥元君一直在找你,而且离你越来越近了。”
无常仙坚持自己表达:“神明,使徒……”
孙婉清解释:“神明使徒抓住你,你父辈藏起你的努力将前功尽弃。”
“祂为什么要找我?”
无常仙说:“因为,你是……”
“因为你是祭品,”孙婉清说,“六姓世家,俱是人间献给神明的祭品。无常仙跟我说,息氏皇帝分封六姓,其实是人间献给神明的祭品。千年以来,六姓一直用血和肉去填神明的胃。现在桑家几近灭门,无人辖制他们,他们想要逃跑,倒也无可厚非。桑家就剩你一个了,你最好像胡萝卜钓驴一样钓着斗姥元君。”
桑栩:“……”
之前他一直很疑惑,五姓已经背叛长梦,为何桑家执意要把他们拉回来,那些仙家的态度也和桑家一样,知道五姓欲灭桑氏,竟也没有对五姓发难。现在他明白了,因为神明需要祭品。六姓不再当神明的祭品,神明就会把目光投向人间。
长梦给六姓香火税,给六姓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却也要他们以性命为代价奉神镇邪。六姓是长梦的土皇帝,也是长梦的囚徒。
“祂离你,很近……”无常仙一字一句说道,“如果,观察到,异常……”
孙婉清受不了她的慢吞吞,插嘴道:“如果观察到异常,要假装没有看见。你发现祂,祂也将找到你。桑先生,你先保全自己,再想怎么保长梦吧。”
说完,她张开了嘴。
东安公寓的界碑,赫然屹立在她喉咙深处的甬道里。
周瑕拖着一麻袋仙台殿拣出来的金银器,敲了敲桑栩家门。
这么多天没回家,桑小乖看见他,不会激动得哭出来吧?啧,真是麻烦,他嘴角微勾。到那时候,就勉为其难让桑小乖抱他好了。之前桑栩说要和他一起过年,他紧赶慢赶掐着日子赶回来,可算在除夕日回来了。
这次回仙台殿收获不少,至少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儿了。原来他当过皇帝,虽然日子过得比较惨痛,但这也无损于他的威严。他特地敲下了他龙床上的金饰,拔了铜鹤上的雕羽,还挖出了一大堆玉盏、玉枕、青铜酒爵……都是古董,肯定能卖不少钱。
桑小乖喜欢钱,这些算作他送给桑小乖的赏赐,让桑小乖拿去卖钱。他还找到了凤玺,一并放在了麻袋里,不过这个凤玺不能卖。
至于七岁以后的事儿,譬如他怎么死的,怎么流落到周家当祖宗的,还得找更多尸虫珠子才能记起来。他不急,先去找桑小乖再说。
敲了半天门,里面没人应。
周瑕皱了皱眉,直接爬窗进去。
屋子里空空如也,干净如洗。什么衣服鞋子、锅碗瓢盆,统统没了,连床套都拆了。
怎么回事?周瑕傻眼了。
第88章 破烂
周瑕在家里巡视了一圈,发现连根猫毛都不剩,确定桑栩不是出事,而是自己主动搬家了。毕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不可能把家里收拾得比脸还干净。
桑栩什么意思?他搬家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个信?难道遇到了什么难处,要隐匿自己的行踪?
周瑕坐在麻袋上,拿出手机,拨打桑栩的电话,打不通。周瑕心烦意乱,怎么打不通电话,不会真出事了吧?无常仙干什么吃的,不是让她好好照顾桑小乖了吗?又打开微信,给桑栩发信息。
周瑕:【你人呢?】
周瑕:【你人在哪儿?】
周瑕:【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
三条消息前面分别多出了个通红的感叹号,尔后下方弹出一行小字提示——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什么意思?
他被桑小乖拉黑了?
此刻他心里终于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桑栩不是出事了,而是故意的。
他打电话给周一难,“喂,周不难,你在哪儿,滚过来见我。”
说完,周瑕直接挂了电话,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楼下,眉头紧锁。电车棚停着一溜电动车,属于桑栩的那辆被挤在最里面,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
周一难望着手机,神色复杂。通话记录上明明白白写着“老祖宗”,刚给他打电话的,的确是失踪了将近半个月的周瑕。
周安瑾愣怔怔问:“老祖宗回来了?”
“没错,”周一难神色凝重,道,“他说他要见我们。”
周安瑾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周瑕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那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炸。要是让周瑕知道他走后他们冤枉了他的小情人儿,还把人气走了,头也不回地跳槽去了李家,周瑕肯定要狠狠给他们吃一顿挂落。
“没关系,”周一难看出儿子的担心,笑了笑道,“你忘了么?之前我花一百万买来的那块玉,他已经戴了很长时间了。”
想起那块玉,周安瑾心里有了底。那是某个异乡人从长梦里带回来的,有惑人心智的本事。佩戴久了,人的意识会像铅笔字一样被它擦除,变成一片白纸。到那时,无论多么强大的邪祟,都会供他们驱使。
二人驱车去了桑栩之前租住的小区,上二十楼,房子的门大开着,进了里头一瞧,落地窗前放着个麻袋,却没看见周瑕。二人戴上傩面,便见落地窗前多了一道鲜红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