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离谦逊地说:“能为您分忧是我的荣幸。”
沈知棠踮起脚,高高举起了手,生怕魁梧的老板眼睛长得太高看不见她似的。
桑栩:“……”
她又有什么问题?
她如此博学,连她都不知道的问题,他能答出来么?
他在心里微微叹气,冲她点了点头。沈知棠问:“老板,我老师说五姓来自长梦,这是真的吗?”
桑栩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个问题他能答,说:“不错。”
“原来如此。看来我老师说的没错,五姓才是抛弃长梦的始作俑者,那饱受诟病的桑氏恐怕并非如他们所言那么邪恶。”沈知棠握紧拳头,“等我调查到更多证据,一定要发表文章,告诉其他异乡人这个真相。”
说罢,她又高高举起手。
桑栩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发问。沈知棠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符咒,展示给老板看,道:“老板,这是我老师送给我的符咒,请问您知道它的作用吗?这是我老师送我的,据说能保命。符咒的样式好古老,感觉年代非常远,我问过很多人,都说不知道,只能来问您了。”
“靓女,你怎么不问你老师?”韩饶插嘴问。
“她不愿意和我在现实里见面,我也联系不上她。东西是突然出现在我家的,要不是她说过要送我符咒,我还不知道是她送的。”沈知棠眨巴着眼看老板,“老板,您知道么?”
桑栩望着那枚符咒,轻轻皱起了眉。
符咒的符纹和桑离忧锦盒里那三枚一模一样,只不过桑栩手里的符咒看起来没那么老。
巧了,桑栩也很想知道这符咒是干什么用的。
他把目光投向沈知离,“你来解答吧。”
他赌沈知离知道。
沈知离要是不知道,他就只能“意外下线”,等弄清楚再上线了。
“小棠,下次有问题来问我,何必浪费老板的时间呢?”沈知离笑了笑,道,“那是‘拓印符’。它能够拓印其他人的神通,一个神通拓印一次,用过即废。”
“卧槽,这么强?”韩饶非常艳羡,“靓女,你老师缺学生吗?我这个人任劳任怨,很能吃苦的。小时候我拜堂口学打枪,堂口阿公要我天天给他按脚。他那双咸鱼脚,我按了整整三年。”
“我老师不用别人按脚,只要每月读三本古籍,交一次阅读心得。”沈知棠问,“韩哥你ok吗?我去问问我老师收不收新学生。”
三本古籍?还得写阅读心得?韩饶只对黄片有心得。
韩饶秒拒,“还是算了,你韩哥我这辈子和文化无缘。唉,要是周生在就好了,你正好能拓印他的十万伏特放电大法。”
十万伏特是桑栩取的名字。周瑕不完整,记忆也不完整,他不知道自己神通的名字。鉴于他的神通基本就是放电,桑栩给其取名为十万伏特。
突然,桑栩心中一动。
周瑕现在不完整,但他从前是完整的。他以前的神通比现在还要厉害,如果桑栩能拓印到皇帝瑕的神通,再晋升成过河异乡人,或许五姓邀他去的那场祭祀,未必不能去。
“老板,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沈知棠非常积极。
“的确有新的工作交给你们,请各位用心完成。”老板低沉沙哑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响彻冰海,“尽你们所能,向长梦百姓传播公司的地址,告诉他们若有邪祟滋扰,寄信于公司,我将择人救之。”
韩饶和沈知棠恭敬地俯首,“是。”
沈知离不明白老板的意思,长梦那些不相干的人是生是死,关老板什么事?老板救他们,是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么?可迷雾降临,那些人几近一无所有,只剩一条苟延残喘的性命,又能给老板什么呢?
“恕我冒犯,”沈知离道,“请问您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您是要晋升您的位阶么,需要达到什么条件?”
做事一定要有用意么?桑栩想起那些白衣红瞳的桑家人,想起忍受痛苦也不肯吐露他下落的桑正宁,想起疯疯癫癫的桑离忧……那些家伙曾经想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桑栩不如他们那样无私,更不想承担那么多责任。
可如果连最后一个桑家人都放弃,他们的死亡、他们的努力将毫无意义。
这些责任他担不起。然而即便担不起,也要担。
桑栩缓缓说道:“很多年前,六姓的祖先得到皇帝分封,各镇一方。六门姓氏,坐拥万里疆土,受万民仰望。而现在,五姓叛的叛,逃的逃。他们不做事,还要杀掉做事的人。长梦现在,还有人能管么?”
“他们是五姓,是长梦最大的世家,”沈知棠轻声说,“他们不管,没人能管。”
“那么从今往后,五姓不杀的鬼我来杀,五姓不管的事我来管。”桑栩一字一句,字字重如千钧,“五姓不做人,我教他们做。”
第77章 辱骂
会议结束,桑栩下楼一看,收发室门口多了一具阴森森的石棺,正是重姒的棺材。
收发室大爷果然不负众望,把棺材给他搬回来了。
除了石棺,边上还堆了几个沈知离寄过来的人头蛋糕。桑栩暂时没有空去管这些人头,必须要抓紧时间准备晋升过河,距离岁终大祭还有四天,要把时间掰成两瓣花了。
他让二丫和翠花把石棺搬进他家,两个纸人面面相觑,抖了抖自己孱弱的胳膊,表示她们无能为力。
“太重了……”二丫说。
“我们很弱……”翠花飘忽的声音传来。
“好吧,”桑栩并不是个强人所难的老板,“既然如此,下一期的裁员名额前台会分到两个。”
“我突然有力气了。”二丫说道。
“老板让让……”翠花已经开始干活儿了,连声音都多了几分中气。
两个纸人一同把石棺推到了桑栩家里。
桑栩清理了棺材里的腐絮,用水里里外外擦了一遍,铺好枕头棉被和电热毯,锁好家门和公司门,手机调成勿扰模式,准备了两颗补天丹搁在旁边的桌子上,又拿出周瑕的尸虫珠子和桑离忧的刻印符,躺进了重姒的石棺。
周瑕说,在不腐之尸的棺材里躺一夜,就能习得全阴身。
桑栩打算加个班,躺棺材的同时用观落阴找到皇帝瑕,伺机拓印皇帝瑕的神通。
躺在棺材里,望着天花板半个小时,迟迟没有发动观落阴。桑栩知道自己不应该再拖延,时间不等人,他在刀尖上走路,实在不应该优柔寡断。可他不想看到周瑕,就算是以前的周瑕,也不想看到。
离开一个人,就要离开得彻彻底底。桑栩已经丢掉了家里有关周瑕的一切——同样款式的睡衣、同样款式的拖鞋……统统只保留桑栩的那份。周瑕的宝可梦联名卫衣捐给了山区,周瑕自己买的墨镜也扔了,主卧给周不乖住。
他丢东西的动静好像吓到了小刀,昨天那个小男孩儿愣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想问又不敢问。他知道小刀失去妈妈和妹妹,心思敏感,他本不应在他面前清理掉周瑕的一切,但是他无法等待。
家里没有属于周瑕的痕迹,就不会冷不丁地出现一个刷牙杯、一件挂在玄关的夹克外套、一双没人穿的运动鞋来提醒桑栩某人曾经存在过。主卧给猫住,桑栩就不会在早上醒来时习惯性敲主卧的门,喊里面的人起床一起去上班。
要尽快把该忘的人忘记,桑栩想,这次观落阴,是他最后一次利用周瑕。
最后一次。
观落阴,瞬间发动。
眼前的光景倏忽一变,光影变深,视线模糊了片刻,慢慢变得清晰。眼前不再是宫苑深深和煌煌灯火,而是白皑皑的雪岭。枯枝上堆了一抹飞白,仿佛老妇的发髻。四处静悄悄的,只有落雪扑入大地的簌簌声响。桑栩蹙眉看着眼前,循着山洞往里看,皇帝瑕一袭血衣,昏迷在一个山洞里。
他看起来很不好,脸色苍白,好似丧事里扎的纸人,刺一下就要破碎。他那么强大,谁能把他伤成这样?桑栩注意到,他衣领下的脖颈子上有枝杈般的黑纹,蔓延到他的下巴颏儿上。这是中了毒么?遭了暗算?难怪会变成这样。
桑栩尝试唤他,他毫无反应。以前怎么睡也睡不着,现在怎么喊也喊不醒了。
远处有狼嚎声,桑栩看这洞中有动物粪便,感觉是什么大型猛兽的洞穴,没准那猛兽是出去狩猎了,周瑕昏倒在这儿,简直是给人家上门送外卖。桑栩往外看,然而他只能看到周瑕方圆一里内的境况,无法远离太远。
等了大约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一个医女上山采药,出现在一里内的羊肠小径上。桑栩看她往山洞相反的方向走,眼看越走越远,即将离开桑栩能看见的范围。
该怎么把她引去救周瑕?他只能在周瑕脑子里说话,没法儿在别人的脑子里说话。
不过,神通好像能通过观落阴的连结,影响另一个时空。周瑕不老用雷劈他么?周瑕的神通能影响彼世,或许他的也能。
桑栩尝试施展请傩术,护法灵官刚刚出现,转瞬间又溶解了一般,原地消失。他实力太弱,无法在这个时空请傩。他又尝试吞火术,眼前出现了一小簇火焰。太小了,比打火机的火焰还小。
桑栩定了定神,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一圈火焰。火焰把那女孩儿身前的树木烧着,她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往后躲。成功了,桑栩再次用力,火焰腾涌而出,他全身的力气在这一瞬间被抽干。女孩儿要走的路被他烧了一片,逼着她不得不往山洞的方向逃跑。
在桑栩的引导下,她终于走入了山洞。
而此时,桑栩也已筋疲力尽。
他强撑着看女孩发现周瑕,把他背下山,才切断观落阴。额头突突作痛,视野开始扭曲,他察觉到不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臃肿胀大。不好,晋升的时候消耗太过,他的身体发生异变了。
补天丹就放在棺材边上的桌子上,他伸出手,想要够补天丹,但是手臂犹如气球一般吹鼓起来,五指变成七指,又变成十一指,沉重如铁,根本抬不起来。怎么办?他额头冒汗,必须得快点,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变成怪物了。
恰在这时候,小刀敲了敲房门,“大哥哥,我切了苹果,你吃吗?”
桑栩张了张嘴,脖子太肿,发不出声音。他一发狠,头一伸,撞倒了桌子。
小刀一听不对劲,立刻冲进房间,看棺材里的人已经变了模样,吓了一大跳,所幸他是经历过全家死光的人,还算冷静,立刻捡起地上的补天丹,也顾不得吹去灰尘,直接塞进桑栩嘴里。
桑栩吞下补天丹,身体逐渐消肿,恢复了原样。
“大哥哥,你怎么样啊?”小刀蹲在棺材旁边看他。
桑栩摇摇头,“抱歉,吓到你了。”
“还好,”小刀说,“没你丢东西的时候吓人。你昨天绷着脸,我都不敢跟你讲话。”
桑栩垂下眼睫,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抱歉。”
“大哥哥,你和老祖宗是不是吵架了啊?”小刀试探着问。
桑栩淡淡道:“没有,只是他大概不会回来了。”
小刀闷闷哦了声,又问:“你还要继续吗?要不我在旁边看着你。”
“那麻烦你了。”
小刀搬来一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桑栩休息了一阵,感觉力气恢复了,再次蒙上眼睛,摸着尸虫珠子,发动观落阴。
巍峨的宫殿出现在眼前,时间好像和上次进来又不一样了,枝头春意已发,垂柳碧绿如绦,随着微风在水面上拂弄出圈圈涟漪。拾阶而上,两个宫人在曲折的游廊里交头接耳。
“陛下带回来的女郎叫什么来着,不会要入主宫闱吧?”
“好像姓施。我看是,上回我听见陛下同她说话,好生温柔。”宫人说道,“真是好命,区区一个黔首,竟能救得陛下的性命。没准下回再见,就是咱们的主子了。”
桑栩听着听着,拧起了眉心。
所以现在周瑕是把那个漂亮的医女认作救命恩人了么?
二人说着说着,走到一座宫殿前,忽见红门外,一个青衣女子跪在砖地上。
二人一怔,停下脚步,远远看着。
“那不是施姑娘么?怎么跪在太后娘娘的宫门外?”
“嘘,别管,快走快走。”
桑栩抬起眼,目光掠过施姑娘的肩头,穿越偌大的宫院,穿越浓浓树荫,望见那殿宇森森的重檐下,端坐着一个端庄清丽的女人。女人一张皓白的脸,恍若白描的栀子花,却因黛笔勾勒,轮廓加深,浓墨重彩了许多。脸颊上的胭脂直扫进发鬓里去,眉眼殷红,美得锋利如刀,美得不近人情。
那唤作施姑娘的女孩儿跪在下方,瑟瑟发抖,鹌鹑一般可怜。
桑栩无暇去管下方的施姑娘,目光完全定在上首那女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