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棠帮沈知离包扎好伤口,道:“数量太多了,还是等它们自己走吧。”
对讲机里韩饶问:“它们不会不走吧?”
沈知离抱怨道:“小棠我好疼。”
“你闭嘴。”沈知棠塞给他一颗补天丹,又取出医疗包,帮他包扎伤口。
风沙太大看不清路,车子根本没法儿开。眼下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先等等再说。沈知离和沈知棠各自歇下,桑栩也在后座上闭目养神。风声在外面暴怒地呼号,天地一片晦暗。车里关了灯,桑栩呼吸渐缓,慢慢睡着了。
迷蒙之中,他好像看见周瑕在身边坐下。氤氲的光线让他原本凌厉的轮廓显得柔和,他望着远方,目光深深。
“你到底在看什么?”桑栩问。
他转过头来笑,“我在看你啊,桑小乖。”
“骗人。”桑栩声音低低。
“就许你骗我,不许我骗你么?”周瑕在他头上弹了个脑瓜崩,“笨蛋,别睡了,该醒了。”
桑栩蓦然睁开眼,眼前是一张陌生而面无表情的石头脸。
……这东西什么时候上来的?
桑栩后脑勺冒凉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肯定是之前下车的时候他们没关门,这东西偷偷溜了上来,藏在后面的后备箱里。
他想要拔刀,可是双目被这张石头脸摄住,浑身如同灌了铅一样难以动弹。一如当初在愍帝墓里,他又产生了“跪下”、“服从”的冲动。而且这具将军俑比愍帝墓里的还要强,神通也被黏住了似的,他竟连傩也请不出来。
他用余光去看驾驶位和副驾驶,沈知离和沈知棠一左一右睡着,根本没注意到桑栩这边的情况。他们不可能如此掉以轻心,连后备箱里这么大一尊将军俑都没发现。将军俑的眼睛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大概在之前他们和将军俑交手的时候就已经受到了影响。
桑栩牙关咬得咔咔作响,用尽全力挪动手指。挪一下,只挪一根就行。桑栩把全身心的注意力灌注在左手食指上,在心里喊一二三,挪!没成功,再试。一二三,挪!仍是没有成功。
冷静冷静冷静,桑栩,你现在好歹算个大佬,不用怕这家伙。
桑栩深深吸了一口气,全神贯注地感受自己的手指。
一二三,挪!
这一次,他的食指终于动了。它移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刚好搭在对讲机的开关上。桑栩又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摁动按钮。对讲机打开,里面传出沙沙的噪音。沈知离醒了,看见后视镜里与桑栩对视的将军俑。
“哇哦。”沈知离表示惊讶。
他打了个响指,将军俑被火焰吞没。与此同时桑栩恢复了自身的控制权,一脚把它踹出车门。
沈知棠也醒了,三人下了车,外头沙暴已停,天地好似被清水洗过,明亮而透彻。车尾几乎被沙子埋了一半,所幸车头还露在外面。
韩饶的车停在五十米开外,沈知棠过去把他们叫了起来。桑栩和沈知离两个人巡视周围,发现了许多被沙尘掩埋的将军俑。细数了一下,足有二十多个,全部围在两辆车周围。要不是沙暴把它们了埋起来,恐怕他们麻烦会很大。
转了一圈,没找到尸群,应该被落在后面,也被埋起来了。
危机暂时解除,大伙儿拿出铲子把车子周围的沙子铲掉,开车上沙坡。日头初升,天地莽莽一片。大家向西出发,开向那未知的伏图地。
桑栩坐在后座往后看,起起伏伏的沙坡犹如黄色的波涛,轮廓柔和而秀美。满眼全是黄色的沙坡,除此之外别无其它事物。在这种地方,会觉得人很小很小,孤立无援。那些被埋葬在这里的东西,是否也会感到孤单?
有一个人站在遥远的日光下,正冲他招着手。
又是招手怪。桑栩拿出望远镜,慢慢调着旋钮。他看见,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周瑕。
他喉咙一紧,细细看去。周瑕一身黑色皮卡丘卫衣,站在那沙坡之上拼命挥手,好像想让他过去。他心中十分惊讶,同时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
周瑕穿的那身卫衣,早就在搬家到杭州的时候被桑栩扔掉了。
“你看到那里有个人么?”桑栩问沈知棠。
沈知棠拿过望远镜看了看,道:“没啊。你看到什么了?”
他再用望远镜看,那里却已空无一人。
第150章 自己
是幻觉么?桑栩摸着胸口想。他量了下自己的体温,34度。他的污染日益加深,但还没有到丧失理智的程度。他看到的周瑕,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越想越头疼,在长梦的世界,匪夷所思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比起他的污染,闻渊的情况更为恶劣。上次在傩国的时候,他的傩面纹路只在胸背上有,现在已经到肩膀上了。桑栩已经跟他说了放弃回家就能解决侵蚀的事儿,他什么没说,只是沉默。很显然,他不接受这个办法。
桑栩让他每天吃一颗补天丹,但愿能暂缓侵蚀。按照桑千意的说法,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应该能在伏图地找到解决的办法。
他们昼夜兼程,车子连续开了一整天。到处是沙坡,无论走多久走多远,景色始终差不多,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鬼打墙走了回头路。韩饶好几次要求停下确认路线,都被桑栩否决了。
车子一直开,当夜色再次降临,沈知离从驾驶位上被换下来,由桑栩顶上。
沈知棠打盹醒了,派黑妞出去探路。这一整天,她连续派黑妞出去探了三次,每回都能叼点东西回来。第一次是一把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褐色毛发,第二次是一块焦黑的石头,第三次是一块铁片。
过了一会儿,黑妞踩着夜色回来了。它趴在沈知棠怀里,往沈知棠手心里一吐。
“这次叼回了什么?”桑栩抬眼看后视镜,沈知棠脸色有点苍白。
沈知棠捏着一个圆形物体,说:“一颗眼珠子。”
桑栩沉默了。
“而且是红色的。”沈知棠补充说。
“桑家人?”桑栩蹙眉。
“这眼珠子好新鲜,有没有可能人还活着?”沈知棠问。
沈知离懒懒出声:“不一定,多半是像之前遇到的尸群一样,经过特殊处理才没有腐烂。这种地方,有活人的概率不大。要是真有活人,我们也最好不要凑上去。”
沈知棠又问:“建国哥,真是桑家人怎么办?要跟着黑妞去看看吗?”
桑栩摇头,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而且闻渊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他不想改变路线。
黑妞继续跑出去探路,叼回来的东西越来越离谱,有耳朵,还有缺了几根手指头的断手,还有断脚。黑妞能叼这么多人体部件回来,说明这地方附近肯定很多尸体。黑妞对叼东西回来的事乐此不疲,刚刚回到车里,又蹿了出去。
开到半夜,换沈知棠开车。桑栩坐在后座往外看,夜色静谧阴沉,沙坡成了一块块向后移动的黑影,乍一眼看,会以为是蛰伏的巨兽。在遥远的尽头,桑栩又看见一个人形的影子。用望远镜细细看,依稀能看见皮卡丘的图案和周瑕模糊的脸庞。
桑栩这次没有放下望远镜,一直盯着看。车子向前行进了一个小时,周瑕仍旧站在远处。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好似一直和车子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桑栩并不认为那是周瑕,他更倾向于自己污染加重,又产生了幻觉。
可当桑栩决定放下望远镜的时候,忽然看见周瑕嘴唇张合,似乎在说什么。
他在说什么?
桑栩拧紧眉心,凝视他的口型。
说的好像是:
听——吓——赖——
不对,应该是:
停——下——来——
这幻觉有点诡异了。桑栩放下望远镜,仅仅一刹那间,远处的影子就消失了。
“我好好奇,你到底一直在看什么?”沈知离笑眯眯地问。
“没有。”桑栩捏了捏眉心。
“你一定要当谜语人么?”沈知离摸着下巴说,“你每次注视远方的表情都好凝重,好悲伤,好像死了老公一样。”
桑栩:“……”
他皱了皱眉,问:“你说我的表情很什么?”
“凝重,悲伤。”
桑栩心中一惊,不由得想起周瑕凝视远方的样子。现在沈知离看他,是不是跟他当时看周瑕一样?难道周瑕看到了自己,而且接收到了什么讯息么?
“别当谜语人,建国哥。”沈知棠义正词严地说,“谜语人会被大家讨厌的!”
好吧。桑栩只好说了实话:“我看到了周瑕,他好像在叫我们停下。我认为这是我污染加重的幻觉,神明可能在对我施加影响,阻止我去伏图地。”
“神为什么要阻止你去伏图地?”
“不知道。”
沈知离摇摇头,不太赞同桑栩的推测,“如果伏图地真的是起源之地,真的是离神很近的地方,那么我们这些美味的食物送上门去,神应该热烈欢迎才对。”他恶劣一笑,“不如我们现在停车看看会发生什么。”
这家伙唯恐天下不乱,向来喜欢作死。桑栩提醒他:“你妹妹也在,你确定建议停车么?”
“……”沈知离耸耸肩,“那算了。”
“呃,我们还真得停一下车。”沈知棠踩了刹车,说,“油没有了,得加油。”
桑栩和沈知离下了车,把后备箱里的汽油取出来。
韩饶也停了车,邀请李思旧一起去尿尿,被李思旧严词拒绝。桑栩让闻渊和沈知离戒备四周,自己给车子加油。沈知离把桑栩的话当耳旁风,百无聊赖地把黑妞带回来的人体部件拿出来玩拼图游戏。
黑妞来劲儿了,持续出去找部件,叼回来给沈知离拼。沈知离拼着拼着,就拼出了一个人形。
除了认真值守的闻渊,其他人都围住了沈知离,看他把残缺的人拼完整。
当桑栩加好油准备叫大家出发的时候,黑妞带回了一颗人头。沈知离把人头补了进去,这个“拼图”就完全拼好了。
霎时间,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桑栩拨开韩饶,往地上一看,不由得沉默。地上断肢残躯补成了一个完整的人,这个人拥有深褐色的头发、殷红的眼眸和修长高挑的身体。他睁着眼,双眸空洞而寂静,似乎在凝望这世界尽头的夜色。
他不是别人,正是桑栩自己。
李松萝摸了摸地上的尸体,说:“刚死不久,死亡时间应该在一天之内。”
“怎么回事?”韩饶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根本无法理解眼前的状况,“世界上不止一个靓仔?集齐七个靓仔可以召唤神龙?”
桑栩对沈知棠说:“让黑妞带我们去找到尸体的地方。”
黑妞一跃而出,众人跟在它身后。往前没走多远,一阵恶臭袭来,大伙儿发现一个大尸坑。里面的尸体几乎堆积成山,最底下的已经干化,上面的还很新鲜。黑妞跳进去使劲刨,韩饶和闻渊把尸体一具具搬出来,排列在地上。
这里面不止有一个桑栩,而且还有韩饶、闻渊、沈知棠、沈知离和李松萝。
韩饶看着自己的尸体,傻眼了,说:“谁特么偷偷克隆我?”
“不一定是克隆哦。”沈知离摸着下巴发散思维,“有没有可能真的是我们?”
闻渊面不改色,低头收集他的尸体上携带的弹药。沈知棠见状,有样学样,开始搜刮她哥尸体上的钱包和手表。
桑栩看着这些尸体,慢慢产生了一个猜测。莫弗曾经说过,伏图地的时间混乱不堪。他们虽然仍在路上,但肯定离伏图地不远了。不止伏图地的时间是混乱的,它周围地域的时间也是混乱的。
一开始桑栩还以为,所谓的时间混乱是像观落阴一样可以返回过去,过去现在未来无法区分。而现在,他明白了,伏图地的时间可能不只是分不清过去未来,更是把所有平行的时间线纠缠在一起。
这些尸体的确是他们自己,但是是另一条时间线的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