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去山里逛了逛,有树荫遮挡,加之远离城市热岛,山里气温适宜无比。施霜景掏出手机拍照,拍那些分不出品种的花草、竹林、树木,也很偶尔地拍了几张罗爱曜。不知何时起,施霜景的手机相册里多了很多照片,有自己的,有罗爱曜的,有双人的。罗爱曜在相机里依旧那么惊为天人,相机的所有定律在罗爱曜身上好像都不奏效。
民宿提供晚餐,施霜景早早就拉上罗爱曜去吃晚饭,晚上活动还多呢。两人在暮色中享用山野特色晚餐,罗爱曜不太喜欢民宿的自酿酒,施霜景接过来浅尝一口,原来如此,罗爱曜不喝带甜味的酒。
晚饭后,罗爱曜去茶室借了一套抄经的笔墨器具,亲自拎回树屋。施霜景晚饭后打开书包,做了一个多小时的卷子,罗爱曜则在另一张硬桌前,开始誊写自己的第一份经,是为佛子特书的全新妙法经咒。
不仅只有施霜景需要仪式感,罗爱曜亦需要。此梵文经咒由纸张的最中心开始,圆形顺时针围绕,一圈圈外延。中心写完,再转为方形的书写,书写的结构似曼荼罗。一笔未错,一气呵成。罗爱曜收笔,后退一步,端看这经文,心中满意。语言落定了,意识便落定了。罗爱曜已将新想法准确无误地记录了下来,与此同时,他能感觉到自己那倾圮的法界有一角在缓缓地修复、支撑起来。罗爱曜心定了,一切工作也终于可以进行了。
施霜景放笔,写完化学题了!他抬头看向罗爱曜,罗爱曜笑了笑,拎起经文,给施霜景看了一眼,未等施霜景感慨这经书之华丽、工整、艺术,施霜景就看见这经文连带纸张如燃烧般化作璀璨金粉,从罗爱曜指尖流逝。罗爱曜说,写完了就要放好,不能让你细看,看了对你的精神状态不好。
汤池的水已放好了,室外氤氲雾气。“走吧,泡温泉。”罗爱曜拍掉手里的金沙,经咒是附带的,享受才是正题。
第156章 大智若愚篇(十九)
高考前一周,刘茜特意上门,与罗爱曜商讨施霜景的高考事宜。
刘茜开门见山:“小景的高考考场在县中,中午不能回来吃饭。这是高考,不能像模考那样随便应付,我怕小景在外面吃坏肚子,打算给小景做好午饭,用保温饭盒装了饭送过去。佛子,你怎么看?”
你都这么问我了,我能怎么看?罗爱曜首肯:“我开车给他送过去。还有呢?”
“高考要封路,能停车的地方可能会有点远,你恐怕还要走上一截路哦。”
“无碍。我去校门接施霜景,回车里吃饭,顺便在车里休息,下午考试之前我再步行送他回考场。”
施霜景恍惚间觉得自己变成透明人,罗爱曜和刘茜来往对话,根本没问过施霜景的意见。施霜景就这样眼珠来回挪转,一会看看罗爱曜,一会看看刘茜。他真的是家里的晚辈啊。只有怀里的玉米比他辈分更小。施霜景没想到罗爱曜打算陪考,罗爱曜也没先跟他打声招呼。这半年来,施霜景算是受尽照顾,现在面临他人为自己着想的情景,施霜景呈现一种幸福的愚钝,他们说什么都好。
刘茜连菜单都想好了,高考这两天,刘茜送饭上门,施霜景和罗爱曜不要去外面吃,也不用买着吃。吃了奶奶做的饭,小景一定顺顺利利的。刘茜看起来比施霜景还紧张。福利院太久没有出过需要高考的孩子,刘茜对流程都生疏了,所以才要提前准备。
高考前的最后一周都需要做什么呢?周一,做题,复习,假装高考不是这周六。周二,做题,老师反而比学生还躁动,具体的题目讲不下去了,反反复复念叨那些考试的重点,对了,明天要拍毕业照,拍完就要……要放复习假了呀。周三、周四是复习假,周五去看考场,周六就考试了。
励光厂进入六月以后就是全然的夏天了,可拍毕业照还是穿长袖的校服比较好看。施霜景整理衣领,他个子高,老师把他调到最后一排,太阳炫目得根本看不清相机镜头,脚下的铁楼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施霜景被挤到中间,那些最后一个月不来上课的学生们也都回来了,来回收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句点。三,二,一,茄子!好,我们再来几张!老师们不要那么紧张嘛!好,大家笑一笑,做点搞怪动作,三,二,一……
原来记忆可以如此色彩明亮,绿油油的假草坪操场和红砂跑道,积云的晴日天空像一锅白汤,男孩的荧光色球鞋,女孩的粉唇膏,这些视觉信息洪水般涌入施霜景的感官,学生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手机,眼前一闪而过的手机壳有着海绵宝宝的黄。镜头翻转,一人、两人、三人的自拍。施霜景没有想过留什么自拍,因为他的自拍技术约等于没有,但他意外地很受女孩子们的青睐,平日里几乎不说话的女孩子们都邀请他自拍。施霜景趁机加了很多同学的微信,希望他们把照片也发自己一份。男孩子们倒是对此很不屑,认为照片不如记忆——可事实上,照片就是记忆,甚至记忆就只是照片而已。
大家回班级收拾课桌,把书本都带回家。是谁先掏出了第一支黑色签字笔呢?施霜景的校服最后集了十六个签名。施霜景记得自己初中毕业时也干过一样的事,可才短短三年,他就已经找不到初中校服了。高中的校服又能留多久呢?管他呢。签了再说。
励光厂高中禁止学生洒书册,要求毕业的学生把书都背回家。有人拿行李箱拖书,有人拿蛇皮袋扛书,施霜景尽管只复学了两个月,可遗留的书本还是多得要死,他装了一书包加两个帆布袋,这才把书扛回家。
施霜景对正在工作的罗爱曜说:“竟然这么快就要高考了。我怎么觉得像做梦一样呢?”
罗爱曜头也不抬地吐槽道:“你的精力真旺盛,我看你这大半年备考倒也什么都没落下。”
施霜景哼着小歌收拾东西去了。下午在家复习,明天李婉萦上门做最后一天的家教,后天去看考场。
周四,李婉萦早早地就到了施霜景家,带一份她以金墨抄写的《文昌帝君阴骘文》,祝施霜景金榜题名。愈是到了考试,愈是不能再着急了。多看一题是多抱一回佛脚,可“临时抱佛脚”这五个字对施霜景来说简直是脱口秀爆梗,谁说都得笑。施霜景问李婉萦当年的高考经历,李婉萦娓娓道来,讲她高考前一天突然拉肚子,担心得要死,但不敢跟陪考的爸爸说,只能逼自己晚上入睡。她高考还租了考点附近的酒店呢,她家在小村庄里,相隔太远,来回路上怕出意外,索性租三天酒店……李婉萦回忆她的高考故事,已是云淡风轻,施霜景听她的故事也如细风拂面。傍晚时分,李婉萦要走了,罗爱曜从书房出来,包了一个大红包,感谢李老师这些天兢兢业业教施霜景。李婉萦使出传统的红包撕吧之术,不愿意收,毕竟罗爱曜给的工资已经很离谱了,还没出分数呢,等录取了再给吧。在施霜景的劝说下,李婉萦最终还是收下了大红包,朝施霜景和罗爱曜深深鞠了一躬,这才缓缓下楼,淡出二人的视线。
周五看考场,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去。罗爱曜开车送施霜景,顺带熟悉路线,也得找好停车的位置。明天施霜景会跟校车去县中,就像之前模考那样。施霜景拍下了自己的准考证,独自进学校找考场。张国强说准考证明天再发,怕有粗心的孩子忘带准考证。罗爱曜很快就找到了附近的公用停车场,但他觉得明天够呛能停进来,今天就已经见到有许多车辆占了进去,不像会挪窝的样子。
罗爱曜灵活一打方向盘,找了个有树荫的位置,倒车停稳。他步行去接施霜景,说道:“我们一会儿打车回去,今天就把车留在这里,明天我骑机车来给你送吃的。”
“爸爸。”
“?”
“……呃,我的意思是,你比我爸爸还像爸爸。”
罗爱曜望向别处:“我们的关系不能再更复杂了。”
“是嘛,我看别人也会偶尔喊男朋友‘爸爸’……”
“施霜景,别看片了,你这小色狗。”
施霜景闻言撞了罗爱曜一下,到底谁色?罗爱曜面不改色,反正这分钟不是罗爱曜犯色。
空气里渐渐集聚了湿润水汽,施霜景抬头,厚厚云层背后太阳依旧亮得心慌,可说不定今天会下雨呢?在二人坐车回家的路上,雷声忽至,雨如玉珠,密密地砸在车皮上。施霜景唯独不希望高考那两天下雨啊!可罗爱曜说,不会下雨的,他已经看过了。下雨是为了不那么燥热。
周六,高考日。地上一夜积雨,可倒映出的是蓝天与好太阳。施霜景依旧是早上六点起床,给自己煮了双蛋一肠的一百分面条。罗爱曜今天难得没赖床,送施霜景去学校坐校车。施霜景恍然间终于明白别人对他的评价为什么是“大心脏”,因为他发现他根本不紧张。这和他能考几分、有没有人托底没关系。他这人真就不紧张啊,隐隐还有些兴奋,想去开考试的盲盒,万一抽到会做的题呢?
施霜景进入校车,找靠窗位坐下,他朝罗爱曜挥挥手,意思是中午见。罗爱曜没等校车发动就走了,很像他的作风。可十五分钟后,施霜景幻听了机车的动静,视线里驶入一辆熟悉的机车,戴头盔的那人朝施霜景比了个手势。再过十五分钟,全员到齐,校车发动。家长们激动地呐喊,祝考生考的全会、蒙的全对。街边那辆镀蓝的机车在三分钟后上路,很快就跟上了校车。
到达县中门口,考生熙熙攘攘,张国强让他们再次检查准考证,不要落在车上。施霜景下意识张望,视线寻找罗爱曜。很快,他远远地看见那个瘦高的身影。罗爱曜远离人群,但高高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是“我相信你”。
罗爱曜是佛子,理应有千万种法宝可以帮助一位高中生获得他想要的分数,可罗爱曜不会那么做,施霜景也不会那么做。晨光熹微之时,施霜景摘下了项上的佛眼玄珠,交还给罗爱曜,他要清清白白去考试。替代佛眼的玄珠摘下了,真正的佛眼目送他进考场。罗爱曜已习惯不去看施霜景的未来,因为看施霜景的未来约等于看自己的未来。因为和他一起等未来,所以未来就是现在,再也没有等字,一步一步行走在路上,不会着急,也不再担心。
起风了。夏日清凉,这是属于施霜景的好兆头。
第157章 大智若愚篇(二十)
考语文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语文是施霜景的优势学科,感谢高考把语文放在第一门,施霜景用考语文的两个半小时来适应高考的紧张感。
写完作文,还剩十分钟,将答题卡翻回正面,检查条形码和密封条内的个人信息,然后施霜景从头检查一遍,是否有漏题、错填。厚张的答题纸手感亦是如此熟悉,施霜景恍惚间觉得这不是高考,只是又一场模拟考试。考场里有人还在奋笔疾书赶作文的最后两行,也有人像施霜景一样,静静等待收卷。施霜景的大脑今天特别安静,心无杂念,甚至有几分禅定意味。收卷铃响,考生纷纷放笔,老师收卷。窗户敞开,空气对流,施霜景再次深呼吸,让新鲜空气充盈肺部,考官清点完答题卡和卷子,确认所有草稿纸都已回收,她们提醒考生带好准考证,可以排队离开考场。
楼道的考生们喧喧嚷嚷,施霜景被推挤着下楼,到操场便豁然开朗,大家如蚁般往校门涌去。施霜景确认准考证收好了,耳朵不听其他考生对答案,径直走出校门,罗爱曜的身高和长相都显眼,施霜景从人堆里挤出来,成功与罗爱曜汇合,二人击掌。
两人迈着大长腿往停车场走去。罗爱曜还是聪明,昨天早早就停车占位,今天这停车场已塞得水泄不通,车辆进不来、出不去,有许多家长和罗爱曜揣着相同的心思,却晚来了一步。罗爱曜甚至还占了树荫下最好的车位,方便遮阴纳凉。二人都坐进后排,罗爱曜将保温饭盒一个个摆出来。
刘茜准备了三菜一汤,装在保温饭盒里,漂漂亮亮,色泽诱人。罗爱曜不知何时给车后排加装了小桌板,正好方便施霜景吃饭。
施霜景安静地吃鸡翅,没什么好说的,专心吃饭,吃饭重要。罗爱曜不闹他,兀自坐在前排的驾驶座前摆弄手机。施霜景确实饿了,他风卷残云,将三菜一汤加一碗饭全倒进肚子里,这才靠在后排座椅发饭晕。休息几分钟后,施霜景动手收拾饭盒残局,又用湿巾仔仔细细地擦了小桌板,将饭盒都打包好,下车,把饭盒放进后备箱,再扔掉手中垃圾。施霜景再次坐回车里,这次是坐进了副驾驶座。
“佛子,佛子哥,罗爱曜,借你的双手给我一用。”施霜景忽然诚恳道。
罗爱曜不解,但还是将双手递过去。
施霜景握住罗爱曜的双手,闭眼,倒没在许愿,纯纯就是蹭一点罗爱曜的仙气、佛喜,数学之神显灵吧显灵吧显灵吧!谁让罗爱曜数学那么好呢。
双手松开,施霜景纠结道:“下午考数学,我是小睡一觉呢,还是再看看错题本?”
“睡吧,下午三点钟考试,现在才十二点二十。”罗爱曜拉开车前的抽屉,将真丝眼罩扔到施霜景腿上,“我两点十分叫你起床,你还能再看会儿错题本。”
如是所以,施霜景戴眼罩,放倒座椅,直挺挺地睡了。车窗开了两道窄缝,空调冷气与新鲜空气交换,罗爱曜做事妥帖,让人挑不出错处。怪不得施霜景昨日会情不自禁喊他爸爸,透过车窗看向外部,粗心的爸爸到处都是,像罗爱曜这样的对象不是爸爸、胜似爸爸。
下午两点四十,施霜景抵达教室,有那么一瞬,他什么公式、推导、题型都想不起来。这不是某种焦虑、恐慌的体现,而是类似沉入深海的体验。好沉浸,好未知,不害怕,不知道。施霜景在最后一次月考的数学考试中拿了九十二分。施霜景要相信自己。
三点到五点,数学考试。翻卷声响比语文考试大多了,学生们那翻来覆去的不解,翻来覆去的恐慌,翻来覆去的焦躁……施霜景意识到这回高考的数学题偏难,几乎是刚开始做大题就有阻碍感了。沉心,静气,做不下去就换下一道。施霜景熟练地确认墙上的钟表走针。所有大题都过了一遍,不是很乐观,施霜景从自己最擅长的数列题开始攻克。尽力而为吧。至于前面的选择题和填空题……在交卷前最后两分钟,施霜景蒙答案,这些题他都算不到尽头,拿不到确切的数字与选项,施霜景只能按自己的眼缘和直觉来选择。就这样了。
数学考试的恐慌感比语文考试简直多了数倍。施霜景几乎是一怔就怔到了散场。对答案的声音此起彼伏,施霜景考焦了,可他好像灵魂与身体分离了似的,身体沉重,灵魂轻飘飘地悬在背后,总之这种考砸了的感觉没有撼动到施霜景的精神本体。
他们要乘坐校车回励光厂,张国强清点人头,这一车的小孩们都垂头丧气,就连平时对考试没所谓的学生也被这氛围感染。大家都低头刷手机,据说今年的数学题目就是偏难,都上了热搜。施霜景戴耳机听歌,考过就忘,他绝对不在这个阶段对答案,影响考试的心情。
那辆机车始终与校车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一前一后驶向励光厂。
回到家,施霜景一言不发,抱着猫躺倒在大床上。罗爱曜去福利院打包晚饭了,比施霜景晚些到家。
施霜景已换上睡衣,仰躺在大床上,单臂掩着双眼,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闭目养神。罗爱曜没打扰施霜景,任他休息。施霜景就是这样的人,愈是难过,愈不会说,只能等他自己调整。玉米压在施霜景的肚皮上,不用看都知道它有点压秤,玉米扭头看向罗爱曜,一对猫瞳盯了罗爱曜一会儿,默默又回正了猫脸,趴卧下来,就是不挪窝。
晚上八点半,施霜景在漆黑的房间里睁眼,他吓坏了,还以为是半夜呢,一看时间,幸好幸好。
“晚饭在厨房,你自己热一下。”罗爱曜正加班加点地誊写自己的佛子新经,有时是手写、手抄,有时则是啪啪啪地敲电脑键盘,直接写电子档。
吃晚饭时,施霜景佯装不在意道:“我要是考砸了怎么办?”
“读大专。”
“要是大专都读不了怎么办?”
“除非你明天两门都弃考,否则不会读不了大专。”
施霜景感觉舌头麻麻的,后知后觉犯紧张,食不知味,他说:“辛苦你教我数学,还教了这么久……我真的尽力了。”
“施霜景,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分数没出,一切都还没尘埃落定。”罗爱曜久违地换上罗老师的语气,“考一科就忘一科,坚持考完最后一门。明天考完,你就放假了。你不期待暑假吗?这会是你人生中最长、最快乐的一个暑假。”
施霜景放下筷子,难得地将脆弱诉之于口:“抱抱我吧。你抱抱我,我就会振作起来。”
桌前的罗爱曜岿然不动,施霜景还在等呢,忽然被紧紧地搂住,绕紧施霜景的双臂,恨不能将施霜景捆起来。身后之人,体型细长高大,璎珞宝石叮当响……罗爱曜用法身将施霜景抱个满怀,施霜景吓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与罗爱曜的法身竟有如此大的体型差。施霜景不停挣扎,不敢再卖惨,连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能行我能行。这时人身的罗爱曜才合上电脑,表示他晚上会抱着施霜景睡觉,这分钟就请不要肉麻了。
高考第二天,上午考理综,下午考英语。
兴许是前一天的数学考试给了施霜景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施霜景早上醒来狂翻理综的错题本,上车看,下车看,根本没空理会任何人。
进考场,心里惴惴不安,可当施霜景拿到卷子、浏览题目那一刻,施霜景忽然像是被仙人拍了天灵盖——有一道化学大题,刚好和他早上复习的错题非常像!只这一下,状态归位,考试铃响起,施霜景安神定魄,从最擅长的生物开始。
多奇怪啊,高考的第二天为什么会那么快呢?上一秒才刚填写答题卡上的姓名,一转眼就考完了、交卷了。施霜景麻木地随学生大流出校门,同样的流程,找到罗爱曜、回停车场、吃饭、午休。然后就是最后一门了。
施霜景在很多很多天以后才向罗爱曜描述他当时的感受与想法:“好奇怪啊,考英语的时候,我满嘴都是嚼纸壳的感觉,又硬又软,没滋没味,可能因为我读题时一直在动嘴吧,就像在嚼什么东西一样……我做题做得飞快,笔都要飞出去了,巴不得马上就做完,马上就冲出教室。教室里有好多人提前交卷,我确实有点慌,但我知道,他们很多人没耐心了,比我还没耐心……但我还是把自己牢牢地压在椅子上,不能心急。我改了几个完形填空的选项,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改对了还是改错了,英语几乎全是选择题,我背不住。最后那几分钟,我一直在对答题卡上的准考证号,怕自己抄错,还怕前几门抄错。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原来高考就是这样的。我扛过去了。”
罗爱曜则是回以玩笑与温柔并存的调侃:“放下执念,立地成佛。换作你身上就是放下高考。别再想了。不要让这场考试困住你的一生。”
第158章 大智若愚篇(二十一)
高考完的这个夜晚应该怎么度过?施霜景好像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愿意试一试,只要不□□就行。这不是因为施霜景对上床这件事有意见,单纯只是人太放松的时候,会连最原始的欲望都丢掉。高考之前,□□被他们用作解压手段,需要时间来扭转他们的想法。
佛龛前的香最近从未断绝,这说明罗爱曜不再“睡眠”。无他,罗爱曜是在重建自己的法界与宝殿,那时悟出的新经需要全部转为可以理解的“语言”,重新编撰、修订,辅以必要的新仪轨检验……罗爱曜忙得像个大学教授。彻底解放的只有施霜景。在高考结束的这个夜晚,施霜景闲出屁来。他半躺在沙发上,用投影仪放罗爱曜看过的电影,可他连半个字都看不进去。玉米一直蹲在窗前,宁愿盯飞虫也不愿意陪施霜景,天气热了不挨人。
总之,高考结束了!
早上六点钟的闹钟准时响起,施霜景讷讷地按掉闹钟,并永久地删除了它。他后知后觉地有些兴奋,好像浑身包袱都给甩掉了,一身轻的施霜景该做些什么呢?好纠结啊!时至今日,施霜景的爱好与社交都算匮乏,加之他不是个有计划性的人,突然失去目标,施霜景的迷茫多过于喜悦。
吃早餐时,罗爱曜云淡风轻道:“去考个驾照吧。”
施霜景傻眼。他才高考完啊!马不停蹄奔赴下一场考试算个什么事呢?!
罗爱曜读到施霜景的想法,施施然道:“你拿到驾照,我就给你买车。”
“月底才出分,我是不是应该在出分之前先玩个够本?”施霜景对车兴趣不大,他还是更喜欢做乘客,他怕罗爱曜给他派活,只能猛猛找替代,“比如,出去旅个游之类的……?我还没出过省呢。”
罗爱曜没有反对,他卸下“罗老师”这个身份,让施霜景自己做攻略,想去哪里自己挑。施霜景高考结束,罗爱曜近期则是找回了做“佛子”的状态,今日罗爱曜的回应稍显冷淡,不过施霜景一问,罗爱曜就如实说了,他打个比方,现在罗爱曜的大脑后台正高速运行着程序,内存快占满了,分配给日常交流的资源就有些不足,不过如果施霜景要出去旅游,罗爱曜不会扫他的兴,反正他们的日子还长得很。
在考驾照和出去旅游之间,施霜景选择睡觉。突如其来的困意把他打晕,脑袋一想别的事就疼。高考的后劲慢慢起来了,施霜景在家连躺三天,起床头疼,不起床也头疼,吃饭全靠外卖,期间刘茜上门来看他,只有那两个钟头施霜景老老实实坐到桌前,看起来还人模狗样的。
三天之期已到,施霜景这才挑选好了旅游地点。罗爱曜发觉施霜景做好了准备,要谈事儿了,就也把电脑一扣,专心地盯着施霜景,等施霜景发话。
“罗爱曜,咱们去海边吧!”
于是,高考完的第五天,飞机落地三亚。施霜景人生中第一次出省,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去海边,第一次谈着恋爱旅游约会……一次性在这场毕业旅行里占了个齐全。六月的三亚如蒸笼,雨季低压湿热,不至于迎来台风,可也实在无法认为天气宜人。难道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么?没办法,因为施霜景没见过海,因为罗爱曜对旅行地点亦是有要求的。
首先,罗爱曜不去藏密聚集区,因此S省更往西边的方向他不去。西北也不去,罗爱曜现在很忌讳那片地界。如若要去沿海,罗爱曜暂时不去福建,因为福建的信徒今年才来拜过他,去那儿有种催促上班的感觉,不像是放假。施霜景则因为时间原因来不及办护照和签证,国外的海边是没戏了。他想下水,他想接触大海,最后才选定去三亚。下雨他认了,只要不刮台风就行。
人对境遇的突然改变既敏感又迟钝,敏感在于所有新鲜的细节都有着轰炸一般的威力,迟钝在于第一天感到新奇的事物,第二天就习以为常。
毕业旅行不是计划里一开始就有的东西,因此施霜景一开始就没有报以太大的期望。毕业旅行是不是应该要有“毕业”的感觉?比如,同学、好友、长长的旅游计划、必吃的美食、必逛的景点……要卸下压力,卸下考试后遗的紧张,卸下对未来的不确定性……但施霜景好像只是程式性地做了这些事。因为无事可干,所以去旅行。因为不想在三十七八度的天气立刻投入练车,所以去旅行。而且对一个没什么旅行经验的人来说,旅行到底意味着什么?这种种复杂而奇妙的情感交织在一起,等到达了目的地,施霜景久久地浸在一种晕机般的感受中,罗爱曜比施霜景要更像人、更自如,这不禁让施霜景疑惑:罗爱曜是怎么学习“做人”的?难道多活一千多年真就意味着做人的经验丰富么?
罗爱曜则是一边开着租来的车驶向酒店,一边心想: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知道人类在这个时候大抵会做些什么。程序到位了,体验就完成了一多半。剩下的那些真正有关“体验”的部分,谁又说得清呢?
施霜景陷在热带闷热潮湿的空气中,再次对时间的流速迷茫了。中午抵达三亚,一落地就直奔酒店,可施霜景压根不敢离开室内,每次一出门就像被塑料袋罩住了头似的,热到无法呼吸。施霜景躺在酒店的大床上,对罗爱曜发出灵魂质问:“你怎么不拦我?怎么会这么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