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然能如此丝滑地改了称呼。
凌鹤洲有些别扭地叫道:“师叔。”
“诶,我的乖侄儿。”池愉顺道问:“你爹这五百年过得如何?”
凌鹤洲干巴巴地说:“我爹,我爹挺好的,不过我是我爹收养的孩子,不知道他以前究竟如何。”
巫云苏道:“这个我倒是知道。”
他看向池愉道:“止观师兄是可以信任的人,这些年他与我一起里应外合,去救玄寂的亲族。不过,前段时间,他被万穹洲那边的修士发现,打成了重伤,现在正在闭死关中。”
凌鹤洲一愣,“我爹居然背着我们在做这种事情?”
凌天心里也是一惊。
其实,宗主的性情在凌天眼里,过于软和了些,若非当年于前宗主有恩,他很难成为宗主,而且他的修为并没有多高,因此有些难以服众。
天衍宗诸位长老、其他峰峰主都对他有些不满,觉得他过于迂腐守成,因此时有针对,宗主也一笑置之,并不介怀。
虽然软和,但同样胸襟也十分宽广。
宗主一峰的弟子几乎都是宗主从外捡来的孩子,他自然也不例外。凌鹤洲能成为宗主的儿子,还是因为他傻乎乎地先喊上了爹,宗主便顺势而为,将他当成了亲子,带在身边教导。
有这样的父亲作榜样,凌鹤洲的性格自然谈不上有多锋锐,甚至的确如池愉所说,有些和修真界格格不入的单纯与纯粹。
但凌天没想到,如此绵软的宗主,竟背地里和万穹洲的修士对上!
万穹洲那是什么地方,据说天上掉个板砖,都能砸中少年天才修士!
甚至万穹洲的天材地宝都要比其他洲更多,他们这边极少见的极品灵石,在万穹洲能以亿计算。
这是何等的伟力差距,纵使没去过,凌天都能感觉到万穹洲的神圣不可侵犯。
凌天有的震惊错愕,凌鹤洲自然也有,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他不怕吗?”
巫云苏道:“他当然怕,但有些事情,是就算怕也要去做的。”他看向池愉,“或许你并没有将止观师兄太放在心上,但他十分喜欢你,他也想为你做些什么。”
池愉微微怔住,道:“我没有为他做什么,他竟也愿意为我做到如此地步么?”
巫云苏道:“或许正是因为你如此态度,才令他心动。”
在浮躁的修真界,付出总会想要得到什么,即使是血亲亲缘也不例外。
而少年修士对周围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从心,不掺任何利益的考量,才如此动人心魄。
凌鹤洲忽地幽幽地说:“巫前辈,既然你认识我爹,为何当初对我们如此不假辞色?”
巫云苏语气淡淡道:“我并没有杀你们,只是不假辞色而已,有何不对?”
凌鹤洲顿时语塞。
话题已经扯远了,池愉看已经很晚了,便说:“今天便先到此为止吧,信息量太多,我得好好消化一下。”
巫云苏听出来这是在赶客,他略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彬彬有礼地道:“既如此,我先告退了,爹你好好休息。”
说罢,最后看了一眼池愉,解开了禁制,化作一只细小的彩色蜈蚣爬了出去。
池愉:“……”
变成蜈蚣,真的不怕别人一脚踩死吗?
巫云苏离开后,池愉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着外面明亮的月色,嘴里轻轻地念道:“玄寂师兄。”
玄寂师兄,他现在应该怎么做?
本来想夺取仙盟,但仙盟俨然已经藏污纳垢,或许他们不知每月所得的原浆与玉髓究竟是何物所制,但一旦使用这种东西,就如赌博那般,阈值已经被改变,很难再恢复。
不去夺取仙盟,去分化仙盟也未尝不可,但清玄他们拿捏了这些修士的命脉——修炼资源。
他成功的几率极低。
池愉换下了仙盟修士的统一制服,重新换上了罗珀禅门的青色法袍。
他将仙盟发放的玉牌放到桌子上,悄悄地离开了。
“你现在去哪儿?”凌鹤洲问道。
池愉说:“我要去找玄寂师兄。”
凌鹤洲噤了声,凌天代替他说道:“你的玄寂师兄,过于危险了,池……师叔,我认为你不应该冒险。”
池愉道:“我知道,但是那是我的玄寂师兄。”
他眸光坚定道:“纵使有诸多危险,诸多苦难,我都会到他身边去,这是我的承诺,玄寂师兄说轻言必寡信,既说到,就一定要做到。”
“即使会死?”
“即使会死。”
凌天沉默,不再说话。
此时,池愉忽有所感,他打开系统面板,看到了属于谢希夷的光点,与他的位置完全重合。
池愉:“……”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来的?
池愉环顾四周,却并未见到谢希夷。
他有些匪夷所思,又好像并不觉得意外。
一抹流光向他飞来,池愉下意识抽剑防御,却在眸光锁定那流光时,发觉了异样。
“幻电?”他轻轻地叫了一声。
那流光飞至他身前,堪堪在他面前刹车,导致剑柄的部位高高翘起。
池愉收起剑,对它伸出手,幻电立即掉头,用剑柄亲昵地蹭着他的手,剑柄还残留着冰冷刺骨的触感,失了玉质骨骼的温润细致,显然刚被人放手不久。
池愉看了一眼系统面板,谢希夷的光点已经离开了。
池愉:“……”
不是,这是不敢见他么?
不至于,池愉不觉得现在的玄寂师兄会有这种情绪。
既然谢希夷不与他正面接触,池愉便暂时将找他的想法放下。
他有预感,谢希夷最终还是会找上他的。
*
“师兄。”清玄端坐着,不冷不热地开口道。
太虚子一张脸白着坐到了他对面。
清玄看着他的脸,道:“师兄,若实在处理不了,只能请万穹洲那边出手了。”
太虚子嘴唇微张,脸上出现了挣扎的神色,“不可,这是一件大功,怎能轻易拱手让人。”
清玄垂眸,道:“谢希夷五百年前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太虚子:“什么话?”
“看来你已经忘了。”清玄道:“他五百年后会来收割我等性命,虽然他失了记忆,但有此魔咒,我日夜难以安眠。”
太虚子未说话,清玄继续道:“他仍是金丹境修为,但能越级杀如此之多的元婴期修士,师兄以为为何?”
太虚子犹豫着道:“是禁咒。”
清玄道:“没错,是禁咒。这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事情,万穹洲才能制衡他。”
太虚子:“但拱手而让后,玄寂的浑身骨头血肉,岂还有我们的份?”
清玄道:“在性命面前,利益无关紧要。师兄,你未能分清楚主次,这五百年,已经是我们偷来的时间——”
太虚子打断他道:“那是你,不是我。”
清玄脸色并没有任何异样,这五百年的时间,令他的气质更加出众,不管更换何种姿色的躯壳,他都会由内而外地感染改造躯壳,最终变幻成他自己的模样。
疼痛依然存在于他身体、元魄之中,但这五百年的忍痛已经令他的心志无比坚韧,也更加冷漠。
他也曾想过夺舍玄寂亲族的身体,但谢氏一族血脉的共鸣影响实在可怖。他可以断定,若他真去夺舍谢氏一族的躯壳,会被立即同化成谢氏人,会发自内心地拥趸保护谢氏一族,那便不再是他。
因此只能不停地更换躯壳,在这种境地下,他还能拥有如今仅次于太虚子的修为,与他坚韧的心志脱不了关系。
太虚子的话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影响,他现在也极少在心里抨击太虚子的愚蠢与顽劣,他只是淡然从容地接受了一切。
“师兄,我说过,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若死,你也无法独活。”清玄简单地“点拨”了一下他,便继续道:“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让玄寂……让谢希夷死,不要再去设想活捉他,源源不断地取用玉髓,他一天不死,我一天不能安心。”
太虚子沉默不语。
败在谢希夷手中似乎令他极其挫败,以至于从仙盟回来后,神色一直如此惨淡。
清玄心中难免想,这五百年来他将他推到如此位置,又里里外外地为其操办,这个师兄并未受到任何挫折磨难,不可一世了几百年,再遇到谢希夷,仍旧同在罗珀禅门那般狠狠吃瘪,的确会令人觉得挫败。
但他未免也太缺乏重新振作的胆魄。
清玄道:“师兄……”
他话还没继续说出口,太虚子打断了他,那张扬的英俊面孔此时流露出几分烦躁与逃避来,“既然如此,师弟,你去联络万穹洲那边吧。”
清玄道:“好,师兄这段日子,先回洞府休息罢,此事我来做。”
太虚子一挥袖子,离开了清玄的洞府。
等回到他自己的洞府,太虚子的嘴却是自己动了起来,“万穹洲?万穹洲的修士很厉害么?”
太虚子自问自答道:“万穹洲天才如过江之鲫,元婴期不过是仙门的叩门砖,大乘修士比比皆是。”
“哦~”太虚子的声线如此粗犷硬朗,但此时的语气却分明透出了一丝轻佻的愉悦感,“很厉害啊,我正好,很喜欢天才,摧毁美好、聪慧、出众的事物总是令人心潮澎湃,无比愉悦。”
太虚子浑身冒出汗,眼珠子疯狂乱蹿,却丝毫无法摆脱,“没用,没用,没用。——
没用的,太虚子,我说过,虽然只有一丝元魄附着,我也能找到你的真身。”
“不过,你可以放心,我暂时不会杀你。”他的语调掐得细细的,硬是用太虚子的声音用出了一种清透润泽的感觉,“你知道钓鱼吗?你应该不知道罢,想要钓出肥美的大鱼,总要放鲜美的饵食。——你真的很好用,多叫些人过来吧,你的作用仅限于此。”
太虚子张大了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五百年后,轮到他直面玄寂的恐怖,而他无法摆脱,仿佛坠入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