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玄忽地感觉到一阵心悸,明心察觉到了,停下来询问道:“师弟,怎么了?”
清玄抿唇,道:“得快些,我感觉,玄寂追过来了。”
明心道:“到万穹洲还有一段路程,师弟,这已经是飞行法器最快的速度了。”
清玄坐在飞行法器上,外面吹来狂风,却被屏蔽在结界之外,但渗出来的些许清风,还是将他的衣袍猎猎吹响,在他那清冷俊秀的面庞的衬托下,显出了几分仙人之姿。
“师弟,浮沢能做好吗?”明心问道。
清玄瞥了一眼他,淡淡地回道:“我已经将玉简交给了他,但凡他稍微能说会道些,都会将此事办好。”
明心有几分阴阳怪气地道:“师弟,现在看来,你倚重这个浮沢,更盛于我这个师兄。”
最近几个月,明心一直若有若无地说这些怪话,清玄从一开始的不习惯,到现在的手熟尔,“师兄,浮沢只是外人,而我们师兄弟一体,我们才是一起的。浮沢是个优秀的打手,而你,是我相依为命的兄弟。”
如此简单的话语,便将明心安抚下去了,“希望那个浮沢不要令我们失望。”
清玄心悸的感觉更甚,他站了起来,扶着飞行法器往四周眺望。
层层叠叠的洁白云层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淡淡的金光,又在狂风之下,由散而聚,由聚而散,并未有任何可疑的人影。
倒是有几艘船型飞行法器慢悠悠地在云层中穿行,因为速度过慢,被他们俩的飞行法器远远地抛之身后。
“师弟,你现在都变成凡人了,就坐着休息吧,我会将你安全地带到万穹洲的。”明心向清玄保证道。
清玄心不在焉地坐下,他拿出玉符,联络了浮沢。
得到答复后,才收起玉符。
“师兄,”清玄叫了一声。
“怎么了?”
清玄道:“你展开神识,警戒一下四周。”
明心却道:“师弟,你太过小心了,玄寂是逃跑了没错,但是他能从那些佛门弟子中逃脱,肯定是也是经历了一番苦战,此时说不准正在养伤,你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清玄道:“若是他不顾伤势,也要追杀我们呢?”
“啊?”
清玄冷静道:“师兄,这么久,你还不了解玄寂吗?他虽然天赋很高,但百无禁忌,眦睚必报,虽出身优越,却有一种散修都不如的狠劲。对他,我们切勿掉以轻心,需拿出十二万分的谨慎。”
顿了顿,又道:“师兄,我已吸引了他所有的目光,恐怕有杀身之祸,你那枚能够收拢元魄的护身法器,能否交于我?”
明心略有迟疑,“给你的话,我怎么办?”
明心虽然以前是仙二代,但到现在,修炼资源散了绝大部分,他压箱底的护身法器,也只有一枚而已。
清玄道:“有我在,玄寂定然第一时间来对付我,师兄你借机逃跑便是,不过,还请你顾怜师弟我,趁这个机会,去找浮沢。”
明心一琢磨,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便痛快地答应了。
又觉得方才的犹豫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便找补道:“师弟,方才勿怪,虽然我们情同手足,但我肯定要先考虑自己。”
清玄道:“人之常情。”
他捏住了那枚魄珠,心脏勉强落回肚子里。
就算肉身损毁,起码元魄还能保留一段时间。
根据他对玄寂的了解,大概会将他炼制魂灯。
清玄眸光微深,一个怒意勃发的人,实在太容易看懂了。
玄寂比他想象中更容易算计,所谓的未来佛子,也不过如此。
虽然他有很大的身死道消的风险,但同样,他活下来的可能也极大。
在极乐城,他并不能共情那些赌徒。但此时,他却化身一位疯狂的赌徒,企图用自己的性命,来得到最丰厚的回报。
玄寂,小球之后,便从你开刀,再之后,便是你那个家族。
你是我进入万穹洲仙门的敲门砖,登天梯。
清玄那清冷的眸子,浮动着显眼的野心,而那双清冷的眼眸,因为野心,透着摄人的光芒。
在几刻钟之后,明心在飞行法器上放上灵石,令它自动飞行,而他坐下服用丹药恢复灵力。
“师弟,还有一天时间,就能到万穹洲了。”明心对清玄道。
“嗯。”
清玄拿着那枚玉符,时不时地摩挲,微微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此时,他们的飞行法器忽然颠簸了一下。
清玄猛地抬头,明心立即站起来,走到控制的枢纽处仔细检查了一番,才说:“不用担心,是路过风灵眼了。”
话音刚落,飞行法器又剧烈颠簸了一下。
风灵眼带来的灵力风暴将天搅得昏暗,电光闪烁变幻,雷鸣声乍起。
为了避开风灵眼,明心还未修整好,便重新运用灵力,操控起了飞行法器。
笼罩在法器上的结界被闪电劈得颤动了几下,明心扭头道:“师弟,你进去——”
他话还未说完,便惊愕地睁圆了眼睛。
清玄不见了。
*
清玄从混沌之中清醒,只一息工夫,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玄寂比他想象中来得还要快。
他挣开眼,冷静地环顾四周,看到了玄寂。
他此时还穿着罗珀禅门的弟子服饰,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
清玄低头,虽然他丹田破碎,已经沦为了废人,并不能再做出什么事情,却还是被捆绑了四肢,有些过于谨慎了。
师兄不大靠得住,但是,浮沢还算靠谱。
清玄镇定自若地开了口:“玄寂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谢希夷转过身来,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极品灵石,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又若无其事地翘起唇角,露出一个十分冰冷的微笑,“你可以猜猜。”
清玄不解其意,却不动声色,“玄寂师兄,你莫非是想将我炼制成魂灯?”
谢希夷语气淡淡地说:“不,那样太简单了。”
清玄一愣,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意思,但他还是语气清冷地开了口,道:“龙师弟,确实非我过错,玄寂师兄,你就算想怪罪于我,也无济于事。而且,我恋慕龙师弟,又怎会伤害于他。”
“恋慕?”谢希夷像是听到了十分可笑的话,他嘴角抽了抽,那抹冰冷的笑容变得十分诡异。
他浑身逸散出黑色的雾气,那双显眼的金眸也隐隐地浮动着一层薄薄的黑雾。
仅仅一息时间,这股变化便被谢希夷遮掩了下去,他脸上再次面无表情,语气如金石相击一般冷硬,“这是一枚禁咒。”
他兀自说着自己的话,“区区魂灯,怎能解恨。这种时候,禁咒便派上了用场。”
禁咒,是清玄未曾接触过的领域,他那镇定的表情终于微微地变了,眼底划过一丝不安,“什么禁咒?”
谢希夷注视着他的表情,再次僵硬地勾起了唇角,“禁咒都不知道?真低贱啊,也对,你们这些散修,终其一生都接触不了这种东西。”
“……”
谢希夷完美地戳中了清玄的痛点,他看着清玄脸色微微一变,唇角再次翘了翘,他走过来,夹着那枚极品灵石,放到了清玄的额头上。
一直冷静自若的清玄,能清晰地感知到灵境与元魄的震颤,他还未领悟禁咒究竟是何物,他的身体、元魄,都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他牙齿打起颤来,竟是发自魂魄深处地恐惧着这枚极品灵石。
谢希夷唇角的弧度落了下去,再次变得面无表情,“这其中封印的禁咒,是一枚攻击烙印禁咒,引动后,它会分解你的身躯,就算你舍弃肉、身也没有用,因为这枚禁咒,会镌刻进你的元魄之中。原本禁咒的时效并不久,只有数十年,但经过我的更改,它的时效已经延长至五百年。”
清玄瞳孔猛地一缩,“玄寂师兄,你……你是在开玩笑吗?”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法术?
谢希夷反问:“你觉得我像是开玩笑吗?”
清玄沉默。
谢希夷轻笑起来,道:“我能闻到从你元魄、心境之中散发出来的野心的臭味,你如街边野狗,自小未得到任何尊重,于是一心想往上爬。你的师兄明心,你并不如何敬重,甚至觉得他分外愚蠢,发自内心深处地鄙夷他,但他太过好用,你需要他,因此才与他结伴。”
“你恋慕龙师弟?不,你那不叫恋慕,你觉得他单纯、柔弱,却年纪轻轻便晋升筑基期,手上更是有须弥戒这种宝物,你认定他出身名门,你想要攀附攀折。你这个人,纯粹是野心动物,只要有任何往上爬的可能,你都不会放过。”
“你或许觉得我在愤怒之中,一切都如你所预料的那般做事。但我现在却很冷静,我知晓你冷静之下的底牌,你在等人来救你,所以我与你长篇大论,也正中你下怀。但令我匪夷所思的是,你怎会将人想的那般愚蠢?”
清玄此时脸色大变,“你……你怎会知道?”
他心中涌起了难得的羞愤情绪——玄寂与他接触并不多,却能说出这么多,这就说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这么久以来,他难道一直将他看成跳梁小丑?
谢希夷微微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脸,“你杀了龙师弟和小球,我想过千百种如何令你生不如死的方法,仍觉得不够解恨,因此,这枚禁咒,便有了用处。”
“除去烙印在元魄之中,会时刻带给你无法用任何丹药摒除的剧痛,还会吞噬你的修为,无论你夺舍多少具肉、身,无论那具肉身修为多高,这枚咒印都会吞噬掉那具肉身的修为,并分解那具躯壳。想一想,对于你这样的野狗散修而言,是否是最佳的刑具?”
清玄心中涌出波涛一般的恐惧,他张了张嘴,发觉自己失声了。
他再一次深刻地理解了浮沢对于玄寂那刻在骨髓里的恐惧是从何而来,他根本不走寻常路!!
谢希夷看着他,轻声道:“你的灵境里透出了恐惧的味道,太好了,这就是我想要看到的。这是我给予你的刑期,五百年后,我会来收割你的性命——不要将人看得太蠢了,清玄。”
他伸出手,引动了那枚咒印。
黑色的符文浸入了清玄的灵境,那宛如地狱一般的森寒,令清玄浑身都泛起了淡淡的冰霜,随即,便是不可忽视的、源自元魄的剧痛!
谢希夷淡淡地笑了起来,“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他没有杀清玄。
一个修士,很容易死,元婴以下的修士,连元魄都会消散。
死亡实在是过于轻松、过于简单,好像死了就能一笔勾销,但他怎么能容忍清玄如此轻易地消亡。
“你的师兄。”谢希夷轻声道:“我不会杀他,你鄙夷他,但在这种时候,又不得不依靠他——
他顿了一下,低笑起来,“我很钦佩你的野心与生命力,努力活下去吧,就算时刻忍受剧痛,修为逸散,需要不断地夺舍躯壳,也要作为野狗,努力地活下去。”
说完,谢希夷抽身,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开始面容扭曲、不复清冷姿态的清玄,大步地离开了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