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用管他们。”
卫停吟还未开口,另一道声音从赵观停背后传了过来。
赵观停侧过身,卫停吟抻长脖子,往他身后一看,见到萧问眉和沈如春竟然并肩走来。
两人都是一身白衣,像从前上清山尚在时的模样。
只是萧问眉身上披着一件白毛裘,看起来稳重许多。
萧问眉脸色肃冷地望着他们。
“不是自家的事,那外人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她说,“所以,等不得他们论出个所以然了。”
“哇,”卫停吟面无表情地对她感叹,“你如今也会说这么接地气的话了。”
萧问眉早习惯了他这动不动嘴上就贫的了,眉头都没动一下,道:“师尊既然传灵过来,便是身边出了急需我们前往相助的事,我们必须速速去找。”
“没空在这里和这些刷绿漆的老黄瓜费时间了。说来也是不走运,本来没这么多人的,可千雪太初莺回来的时候,恰逢虚清山主司慎也在当场,他竟一口气把消息散了出去,这才引来这么多故作清高的老黄瓜装腔作势。”
“又是他啊?”卫停吟托腮,一脸嫌弃,“他还真是喜欢啊,一说师尊他就咋呼得跟个麻雀似的,能祸害师尊的事儿绝不放过。这么个小心眼的死老头,他怎么修道到今天都没生心魔的?”
赵观停无语:“别说别人了,师兄你嘴巴比顶天的毒灵还毒,一天到晚不是损这个就是损那个,也没见你生心魔啊。”
“好了,别废话了,这里就交给玉清掌门和柳掌门。”萧问眉道,“我们去找师尊。”
“去哪儿?”卫停吟道,“你别急,现在的事实就是我们也不知道师尊到底在哪儿。”
赵观停思索片刻,提议:“要不要先回上清山看看?”
“蠢货,师尊早就自散修为下山了。”卫停吟说,“师姐,你也别着急,这件事,你不觉得奇怪?”
萧问眉沉默了。
卫停吟看见她微微低头,敛起眼眸,抿起嘴唇,眼里有些不甘的色彩流转而过。
于是卫停吟知道,萧问眉其实心里也清楚。
“你看,你其实也知道。”卫停吟放下托腮的手,“师尊怎么可能会传灵回来。”
此言一出,余下三人皆静。
卫停吟说的话像一把刀。
那三张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撕扯下来,都猝不及防地面色惨白。
空气陡然沉重,只剩下身后宫中隔了一道墙的、不知是谁和谁在说着话的商议回声。
卫停吟张了张嘴,本还想再说些有关此事的疑点,可空气太过令人喘不过气,那三人眼中的神伤也太过刺眼了,他的话终于也是卡在了嘴边,而后忽然想起易忘天方才问他的那句,“你为何会在那时一剑自刎”。
“你若没有一剑自刎,也就没有后来这么多事”。
卫停吟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他望了望宫前不远处的平静湖水,又望了望这三个人。
易忘天这话倒是没错。
卫停吟心头有些惆怅。
他要说的疑点,这三个人怎么会不知道。
谢自雪怎么会传灵回来。
那人是在他们面前自散修为,自断仙脉的,也是在他们面前一瘸一拐地下山去的。
他们比谁都清楚,谢自雪早就没有法力了。
虽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没人算得出有关他的卦象,但他们都该清楚,照理来说,谢自雪早已没了那样的能力。
“我知道你的意思,”萧问眉重新开口,声音有些艰涩,仿佛喉咙里堵了块石头,“师尊早已没有法力了。你我都是仙修,自断仙脉后会如何,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
“当年师尊在我们三人面前自断仙脉,我们是亲眼见着的。师尊自断后呕出来了一口血,靠着仙力维持的容颜瞬间老去,也是我这双眼睛亲眼见过的。”
“可是这许多年,再没人见过他,谁也找不到他,谁也算不出他。”萧问眉说,“阿吟,你也是亲传。”
“你就不想信一信吗。”她问他,“师尊是天下第一剑。过去,苍雪剑仙是谁都要高看的天下第一。没人敢对他拔剑,除了江恣,三代魔尊都不敢进昆仑山。”
“仙修界千百年太平,都是因为有师尊坐镇。”
“既然算不出,找不到……你就不会这样想吗。”
“万一呢。”她说,“万一师尊并没有真的变成凡人,没有无名无籍地死在何处,万一他有自己的打算……万一呢,阿吟。”
卫停吟沉默了。
他看向湖对面。
一座高山如果在一处存在得够久,久得人世间所有人都知道这座山,也知道这座山为他们抵挡风雪,守护人世,那么所有人都会习惯它在此处。
所以若有一日,这山不在了,不再守护山后的人,留下的人并不会着急,而是惘然。
很奇妙,被留下的人们总会觉得,这山还在,他还没走。
谢自雪正是这座山。
不劳萧问眉说,卫停吟自己也有这种感觉。打回来开始,他就不太敢信谢自雪居然就这么下山消失了。
他当然也想信,谢自雪有自己的打算。
只是……
“不管是不是师尊,我都要去找。”萧问眉最后说。
卫停吟叹了口气:“我要说什么,你知道吧?”
“我知道,”萧问眉道,“师尊的这道传灵,极有可能是谁设下的陷阱。”
“不止如此。既然他在你们面前自断了,法力就应当全部消散。这些年你们算不出他,就有可能是哪个还有法力的仙修为他做了屏障,为他遮挡仙界的探算。”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不想让你们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再往坏点儿打算,师尊可能当年下山时,就被有心人暗算了。”
“他不想让仙修界知道,师尊在他手上。到了今日,时机成熟了,他便放出那只蠢鸟,把我们也叫过去,想做什么。”卫停吟说,“没准师尊早折在他手上了,即使如此,你也要去?”
“去。”萧问眉说。
“我也去!”沈如春也说,“就算是陷阱,我也要去找师尊!”
卫停吟又看了眼赵观停。
赵观停朝他眨巴眨巴眼,随后朝他咧嘴一笑。
很明显,这小子也要去。
“师兄,你嘴上说得这么嫌弃,实际上你也会去的。”赵观停说,“是不是?”
“废话。”卫停吟说,“师尊叫我,我能不去吗。只是如今,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找。”
“还是先去上清山看一看吧,”萧问眉说,“先从师尊可能回来的地方找起。”
“不如先找个法修,让他起卦算一次看看?师尊到底在哪里。”卫停吟说。
赵观停反应过来:“对啊!如今有了变数,卦象或许也有所改变!说不准能……”
“就你长脑子了?”沈如春睨他一眼,“玉清掌门动身去找你们时,我们就请柳掌门算过一卦了。卦象还和从前一样,乱七八糟的,根本看不出师尊在哪儿。”
赵观停垮下脸来,嘴角抽搐两下。
“总而言之,先回上清山看看吧。”萧问眉说,“那里算是师尊最有可能回来见我们的地方了。若有人以师尊之名叫我们去,那里也是最有可能的。”
这确实有道理。
“阿吟,你去把江恣叫上。”萧问眉说。
沈如春“噫”了一声,面露嫌弃:“要叫上他啊?就算那传灵叫的是上清旧人,也不用把一个已经不是上清山的混账一起带去吧?”
“如果不想叫他,传灵只说上清山人就是。但既然说了是上清旧人,那便是把他也算在里面了。”萧问眉说,“而且带上他,也好看住。”
卫停吟刚站起来。
他刚拍了拍衣角上的灰,就听见了这句话。
他敏锐地察觉到萧问眉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意思是,若是你方才说的暗算师尊、这么多年对师尊或杀了或囚.禁或折辱,还设下使卦象无法探算的人就是江恣的话,那传灵这件事,也只会是他做的。”
“把他带上,到时候出了事,也好迅速下手。路上把他看住了,也省的他背后鼓捣些什么,再把我们暗算了。”萧问眉语气淡淡,“难道你想不到这些?”
“我是根本没想过他会这么干。”卫停吟说,“大师姐,你眼里,江恣就这么一个混账?”
萧问眉毫不犹豫地应下:“是。”
卫停吟皱了皱眉,他下意识想袒护江恣两句。可一张嘴,他又想起江恣这些年做的混账事。
他突然没法反驳萧问眉了。
可就算三年里做的横事多,也不能什么恶事都往江恣脑袋上安吧。
想着,卫停吟还是开口:“这几年他是没干什么好事,可师姐也不能什么恶事都要推到他头上。折磨师尊这种事,江恣若是想做,也绝不会做得这么周密。他从雷渊里出来以后,人都有些不正常了,哪儿做得来这么行事缜密的事?”
萧问眉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只是怀疑而已。”她说,“一个屠了半座山的孽障,怀疑也是人之常情吧。”
卫停吟同样皱紧了眉,面露不悦。
眼瞅着情况不太好,赵观停赶忙出来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动身要紧,说不准师尊等得着急呢。不管怎么说,江恣都是要带的,师兄还是赶紧把他带来去!”
这话一出,两人都不好再说什么。
卫停吟便应了声,没再多说,转身踩住栏杆跃下廊去,去柳如意先前说的院子里找江恣去了。
路不远,卫停吟很快走到院门前。
他推开门,往里走了几步,见到江恣一个人坐在廊上。
纱帽放在手边,他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那里。
门前草木尚绿,大树枝繁叶茂,墙边灌木丛郁郁葱葱。一切生机盎然,可坐在廊上的那个黑色身影,却格格不入得太过寂寥。
仿佛已经不属于这人世间一般,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卫停吟缓缓停下脚步。
那一把瘦骨形销骨立地坐在眼前。风正好吹过,吹起那一头披散的长发。卫停吟忽然想,等某日他又走后,江恣或许也会这样形单影只地自己坐在某处。
真是太孤单的一个背影了,卫停吟忽然很心疼他,又忽然很荒唐地想,能把他带走,或者留在这里就好了。
这想法刚冒出来的一瞬间,卫停吟就赶紧把它赶出了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