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睡,”江恣说,“这样躺下去睡……行不行?师兄抱抱我。”
他声音沙哑恳求,这话说完,又补充了句:“我不会多碰师兄的,师兄别怕我。”
卫停吟低头看看他,那只血眸可怜巴巴的,像他还是个小孩的当年,血灵根觉醒后杀了魔修,被众人所指的那时,慌张失措地投向自己的目光。
另一边又是那样可怖的大片旧伤,卫停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无可奈何地点了头,应声说好,重新抱着他,慢慢地躺了下去。
他和江恣躺在床上这一片旧白衣里,卫停吟偏头望望这一床自己的旧衣,心上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但总之很复杂的心绪。
江恣抓起薄被,盖在了卫停吟身上。
他抱着他,头埋在他胸膛里,呼吸平稳。
只是离得太近,一呼一吸都十分清晰。
很奇怪,卫停吟是与他同床共枕过的。从前他带着江恣下山卫道,受魔修侵袭的村子小,他俩就挤在同一张床上过。
从前过剧情被打得太狠,两人双双负伤时,躲在同一个山洞里,也曾经抱在一起取暖,过了一整个晚上。
可如今不知到底是什么变了,卫停吟听着他在自己身边一呼一吸,被他环着腰圈在被子里,却听心跳莫名隆隆,比从前快了些许。
怎么了呢。
卫停吟不知道。可江恣实在可怜,于是他把手放在这人脑袋上,一下一下,哄小孩睡觉一样轻轻拍着。
天好像又变冷了,卫停吟听见外面风的呼啸声变得更大。
不知何时,他也沉沉睡去。
……
“尊主——”
“尊——主——啊——”
卫停吟还在睡梦里。
他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喊着什么,似乎是在喊江恣。但他醒不过来,只是眼皮抖了两下。
但来人来得飞快。
转瞬间,这人冲到门前,邦邦猛拍江恣的大门,嘴里的叫喊撕心裂肺:“尊主!!不好了啊!!”
卫停吟听见身旁的江恣“啧”了一声。
卫停吟睁开了眼。被突然从梦中吵醒,他脑子都嗡了一下。
他扶着额头,迷迷糊糊睁开眼,松开手臂翻了个身,想从床上坐起来。
刚有动作,江恣就抓住他的手,把他拉了回来,哼哼唧唧地拉着他的胳膊往自己脖子后面去,在床上蛄蛹着,想让卫停吟继续抱着他。
他的脑袋还在往卫停吟胸膛里拱,嘴里哼唧个不停,哼唧声也很是不满。
他还不想起来。
现在怎么撒娇成这样了!
卫停吟想了想从前的江恣,那小子不愿起床也是脾气硬的,会嗷嗷喊着来人让他滚,他还没睡够——
……
卫停吟低头看了看这个轻轻拉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起来的人。
真是各方面都变了很多。
外头的拍门声碰碰地响,来找他的魔修听起来着急得很。
“外头都来人找了。”卫停吟抽开手,拍了江恣两下,“别赖床了,快点儿起来。”
江恣泄气似的大叹一声,慢吞吞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一脸困倦,很是幽怨地望了眼卫停吟,眼中有无尽的无言责怪。
这样幽怨地挖了他一眼,江恣才偏过脑袋,手一挥,门便立刻大开。
拍门的魔修反应不及,整个人立刻扑了进来,摔了个狗吃屎。
卫停吟看着都觉得痛,吸了口凉气。
江恣慢悠悠掀开被子,找到昨晚脱下来的眼罩。
他把眼罩重新戴回脑袋上。
摔倒的魔修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喊着“尊主”,冲到了他床前。
冲过来的一瞬,魔修突然僵在原地。
那一脸的焦急也瞬间定格,喉咙里喊了一路的话也霎时卡在了嗓子眼里。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他突然一动不动了,僵住的焦急神色中露出一丝惊恐。
卫停吟坐在床上,朝着他眨巴了两下眼。
魔修沉默地看着这一幕——魔尊江恣的床榻上,堆满了旧白衣。
江恣才刚起,被子还挂在身上,还正在调整脸上那黑色眼罩。而他身边,是他那个同样刚睡醒的、衣服松松垮垮,披散的头发略显凌乱的仙修师兄。
两个男人,睡到了同一张床上。
同样面露烦倦,看起来刚被他吵醒。
……我嘞个亲娘。
魔修被眼前一幕吓傻。
“喂。”
江恣哑声叫了他一声,才把魔修的魂儿叫了回来。
魔修如梦初醒,一瞧,就见江恣面露不悦地朝他眯了眯眼,血眸中露出几分杀气。
“到底有什么事。”他说,“敢这么吵我,若事情不大,就把你砍了,挂城楼上三天三夜。”
魔修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干嘛的。
他回过神来,忙着急道:“没有大事,我怎么敢来叨扰尊主!尊主,摧明修者……祁三仪的焦尸,今早不见了!”
第39章 生死
“祁三仪的焦尸, 今早不见了!”
魔修此话一出,卫停吟的困意瞬间一扫而空。
他一时怀疑自己是睡得太迷糊才听错了,一脸茫然:“你说什么?”
魔修还真重复了一遍:“祁三仪的焦尸不见了呀!”
卫停吟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刚才还因为困意而发软的一身骨头立马绷直。他看了眼江恣,江恣显然也清醒了, 脸上已没了方才的困顿。
那只血眸变得清明, 卫停吟看见里面闪过一丝猜测。
江恣深深地看了眼卫停吟, 拉了一下脸上的眼罩,才回过头:“说清楚点,你怎么发现不见的?我不是叫你随便扔了就算了吗。”
此话一出,卫停吟才想起来, 江恣昨晚的确是这样说的。
他昨晚是从魔修人群里随手点了两个人,让他俩把祁三仪那具焦尸随便扔出生死城去的。
生死城外,这魔界就是一片杳无人烟的死城, 地上尸横遍野, 都算得上是一城的乱葬岗了, 也不缺这一具焦尸。
魔修慌张道:“禀尊主, 昨日尊主虽是那样说的, 可摧明修者毕竟是管了这魔界许多年的事。昨晚带那焦尸走的两位前辈便不忍看修者暴尸荒野,便为修者挖了个坟,立了个碑,埋在了地下。可今早过去一看……坟被掘开,石碑碎了,土里已什么都没了!”
卫停吟和江恣对视了一眼。
*
魔界的天刚刚微亮。
既然坟被挖了, 那就要出门去看看情况。卫停吟便穿好一身白衣,跟着来报的魔修走出了生死城。
天色仍然阴沉发暗,乌云厚重如坠。有黑色的冰尘从那些阴云之中飘飘而落, 落在地上,化作点点黑水,又堆成一片片黑堆,就像雪花。
出了门口两步,卫停吟伸出手,那黑色粉尘落进他掌心中,化成一片黑水。
“这是雪。”
好像一直在看他似的,见到卫停吟对着掌心里这片黑水面露好奇疑惑,江恣就在他身后说了这么一句。
卫停吟转过头,见江恣抬头望向天上。
“这里的雪不会白了,天地之间魔气满盈,灵气皆受影响,雪雨落时,就会露血红或黑气。”
他说着,跟着走出来两步,也伸出手。黑雪落在他手心里,同样化作一滩黑水。
他仰天呼出一口白气,又低下头来,看向卫停吟。
“人世间迟早也会如此,”他说,“虽说还没到魔界这个地步,但魔气在侵蚀这天下。若师兄不回来,天地就会被魔气吃干抹净,最后彻底烂掉。”
卫停吟干笑了声:“同我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
江恣也朝他笑了笑,没回答这个问题。他转头问带路出来、也是刚刚来禀报的那魔修:“埋哪儿了?”
领路的魔修站在两人前面些的地方。
他忙躬身:“尊主这边请。”
卫停吟跟江恣随他在生死城外走了片刻,左拐右拐两下,到了一处略显偏僻但安静的地界,这里地上的尸骸没那么多。
许多身着一身黑衣的魔修站在同一处地方,把那处围得水泄不通,都窸窸窣窣地交头接耳着说着些什么。
“尊主来了!”
带路来的小魔修喊了一嗓子,那处人群一顿,人人都回头望来,随后各自退后到左右两边,让出了一条宽阔的路。
“尊主。”
他们恭敬地弯身行礼。
江恣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旁人,他走上前,看见那坟墓的模样,眉头一皱。
卫停吟跟在他身后走过去,在他身后看清眼前光景后,同样神色一紧。
这坟墓的确被掘开了,从上往下挖了七尺多,土下空空如也,旁的地面上倒是乱糟糟地堆着挖出来的土。
满地的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