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解释完,江恣又扭过脑袋,神色冷然:“我要做什么,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可尊主此举太欺负人了!”祁三仪怒火中烧,“我等魔修过去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好不容易尊主降世,魔渊开裂,世间仙魔颠倒,终于轮到魔修当世,能让那些仙修尝尝过去我们被欺压的滋味儿了,尊主就做出这种事!?”
“我做什么事了?我坐上这个位置,从没许诺给你们什么。我一早就说过,我来这儿只是为了找邪术经法罢了,你们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与我无关,我不会管你们。”
“是你们用我的名号去为祸人间,我从没说过我要让魔修当世,也没想过要做天下之主。雷渊是我从里面劈开的,以前我不想管,现在我想关起来了,就这么简单。”
祁三仪脸色发青地沉默了一阵。
半晌,他脸色凶狠地僵硬道:“天下会魔气尽散的。”
江恣笑出了声:“那真是太好了,我答应柳如意的事做到了。”
祁三仪气笑了:“是为了柳如意吗?”
当然不是为了柳如意才做到这份上。
祁三仪这句质问的话一出,江恣眼神不自觉地往卫停吟那边飘了飘。在飘到卫停吟衣角的那一瞬,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太自然,把脑袋扭了回来。
可已经晚了,祁三仪已经跟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
卫停吟已经完全好了,浑身上下估计都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了,这会儿居然肆无忌惮地在椅子上侧着身子,两腿挂在椅子扶手上,背靠在另一侧的扶手上,在座椅上如此大大咧咧地侧躺着,手抱着椅子靠背,在侧着脑袋看着远方,瞅都没瞅他俩。
等他俩沉默的时间长了些,卫停吟才感觉到有视线扎在自己身上。他回过头,对上魔尊和他二把手投来的目光。
“做什么?”卫停吟问了句,“吵完了?”
祁三仪看了眼江恣,江恣又在用那种该死的没法形容但很恶心——对他来说很恶心的目光望着卫停吟,就好像卫停吟是一朵冬天被冻死后在这个春天死而复生的、惹人怜爱的枯花。
祁三仪不悦地皱眉,转头对卫停吟道:“卫仙人,请你别仗着尊主敬爱,就在魔界胡作非为。”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卫停吟晃了晃腿,“我哪儿是那么混账的人呢。”
“你不是吗?”祁三仪说。
卫停吟看见江恣眼光一凛。
有人当着他的面对卫停吟指手画脚,这无疑触犯了江恣的逆鳞。
江恣抬起手,眼见着祁三仪就要被他一掌呼飞出去,卫停吟叫了他一声:“阿恣。”
都到了祁三仪耳边的一掌生生被这声呼唤阻住了。
祁三仪才感觉到什么,他一转头,看见魔尊一掌就横在自己脸边,吓得魂飞魄散,脸一白,往旁接连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
“别动不动就打人,”卫停吟说,“那边去。”
卫停吟往另一边偏了偏头。
江恣不情不愿地收起手,一句话没多说,乖乖地顺着卫停吟的话往那边去了。
江恣走到墙边,负手站好,跟他从前被卫停吟和谢自雪罚站时一个样。
这样太像个弟子了,卫停吟一时有点儿无语,又说:“手放下,坐下,有个魔尊样儿。”
江恣也才意识到自己这样太没个尊主样,于是放下了手,转头坐在了一把椅子上。他翘起腿,抱起双手,前倾着身,死盯着祁三仪。
他眼神阴狠。毫无疑问,只要祁三仪说一句不敬重卫停吟的,江恣就会立刻出手,把他弄死。
祁三仪当然看出来了,他眼角抽了抽。
“行了,不用看他,我们谈一谈。”
卫停吟出声说。
他侧了身子,把腿从扶手上放了起来,“嘿咻”一声坐直起身。
卫停吟看向祁三仪:“我很理解你,毕竟你家家大业大的,做到今天不容易。”
“我师弟呢,我比较了解他。他坐着这个位置,但肯定没做这个位置该做的事。他是个甩手掌柜,你也是好不容易才领着魔修打下了江山,有了这天下,是吧。”
祁三仪:“……”
事实的确如此。
可卫停吟是个仙修,还是曾经天下第一的上清山的亲传二弟子。他必然是希望天下魔修尽灭的,怎么眼下会说这些话?
祁三仪一时间不太明白卫停吟这是想说什么,面露迷惑。
“如今天下魔修当道,你肯定不愿意关上雷渊,断了魔气。这多糟心呐,那玩意儿要是关上了,天下就不能这么黑压压地被你们统治了。”卫停吟说,“可你也得想想啊,这种霸权统治,能好多久?”
“霸权当道,得不了人心,日后必定会有人想方设法地反抗。你们不已经被围剿好几次了吗?我听说。”
祁三仪明白他的意思了。
祁三仪嗤笑一声:“卫仙人不必担心,仙修的围剿,不足为惧。尊主早已不是卫仙人记忆中的尊主了,如今他是四海八荒最为厉害的魔尊……”
“若你不能求同存异,一味地霸权世间,终有一日会被反噬。”卫停吟无视他的话,自顾自地把话说了下去,“太过自负,最后必定会被群起而攻之。你不要以为你家尊主定然能撑住,如果一群人想把一个人拉下神坛,那有的是办法。”
“团结就是力量嘛。若日子被这样一天一天地压制下去,他们必然会有一日清醒过来,团结一心的。”
“再说,没有那群仙修,也还有凡人。别看不起凡人,我们也都曾是凡人。”
“世人谁不知道,魔气再这样蔓延盛盈,终有一天,魔修会把所有人都吸食殆尽。”
“不会有人坐以待毙的,谁都不是傻子,猪被杀之前还会嚎呢。天才都是从凡人之中出来的,没准到时候会蹦出一个比你比我比他都厉害的天才,一剑惊天,杀了你我。”卫停吟笑着说,“所以我的意思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枪打出头鸟啊。”
“祁仙人既然能做二把手,总不会这种事儿都想不明白吧?”
“这种,让火一直烧下去,总有一天会把自己烧死的简单事儿,动一动脑子就会知道的。”
“还是说,你是明知道有一天火会烧到魔尊身上,还是硬着头皮非要这么干?”
祁三仪脸色一僵。
如同突然扯下人皮,他的眼神立刻变得狠毒恐怖,像一头露出原本面貌的恶鬼罗煞。
祁三仪死死盯着卫停吟。
卫停吟但笑不语。
“你这样忠心的人,还帮着魔尊扬名立万的,肯定不会有这样的二心吧。”卫停吟说。
祁三仪没有说话。
他用这种阴毒黑沉的目光盯了很久卫停吟,卫停吟分明看见他眼底有几分盘算在回转。
祁三仪估计是在思考该怎么弄死他。
真吓人。
忽的,祁三仪笑了出来。
眼睛里的阴毒和盘算一瞬间消失了,他笑容轻松爽朗,十分纯粹,不掺杂任何一丝杂念。
“怎么会呢,卫仙人,”祁三仪笑着说,“怪不得尊主日日夜夜念叨您,您果真是个惦记师弟的好师兄。若祁某当年有幸能有您这样一位师兄,定不会落到今日这番田地。”
“您说的有理,祁某心服口服。是我眼界狭小了,那我便听从安排,不日便随尊主前往雷渊。”
祁三仪向他作了一揖,转身离开。
走得真快。
卫停吟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摩挲了下下巴。
看起来,这祁三仪是被他说中了。这些配角真是的,演都不会演一下,演技还没有以前不小心把谢自雪的宝贝花瓶摔碎时装跟自己没关系的赵观停高明。
卫停吟抬起左腿,放到椅子上,抱膝皱眉沉思。
他正头脑风暴个没完,旁边传来一声:“师兄。”
卫停吟一偏头,江恣还坐在方才卫停吟要他坐下的地方。
此刻没了外人,江恣放下了翘起的腿,整个人正襟危坐,两手都乖巧地放在膝盖上,又开始紧张兮兮地望着他。
“师兄,”他小声问道,“师兄生气了吗?”
“我生什么气?”
“方才我要打他……师兄不让我打,”江恣说,“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喔,没有。”卫停吟说,“还好,你以后别动不动就动手。跟谁学的呢,我哪儿有这么暴躁,师尊也没这么爱打架啊。”
江恣闷闷点了两下头,没答是跟谁学的。
“起来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卫停吟对他说了这么一句。江恣这孩子死脑筋,从前卫停吟让他练剑去,他真的从早练到半夜,卫停吟不回去对他说一句可以了,或者提前跟他说练到什么时候,他能练到世界毁灭。
太听话了,就跟个机器人似的,不把指令输入清楚,真的能一根筋到死。
打发完江恣,卫停吟扭回头来,又陷入思考。
这魔界看起来是真的遍地没人安好心,那二把手果然也不是个老实的。江恣这些年心不在魔界,他就打着江恣的名号为害人间……
不仅如此,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江恣这些年被卫停吟的死磋磨得死气沉沉,不问世事,魔界基本就是那个二把手打理一切。
可在外界眼里,祸害世间的就是江恣。
等日后时间一长,众人大怒,便会想尽办法围剿江恣,二把手就能趁机除掉江恣,从而成为新的魔尊。
可若只是这个目的,似乎也有些不太对头。
要想除掉江恣,他的办法多的是,为什么非要借仙修的手?
他怕不是还想借仙修的手做别的事。
他想干什么?
卫停吟又想起祁三仪刚刚在被他戳穿心事后露出的那个表情。那真是很凶恶的一个表情,看起来实在不像只是想单纯地弄死江恣。
以卫停吟这么多年的经验,这种眼神的人都是要干“大事”的。
大事儿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正想着,身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他一偏头,江恣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来,还弯下双膝,在他身边跪了下来。
卫停吟看过去时,江恣刚仰起头来看他。
“师兄。”
他又叫他,声音越发软了。
还很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