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热让他头晕目眩,整个世界都在转,黎尚生怕再张口就吐在车里。他的双目紧闭,眼睫难耐地轻抖。
贺临看到他这幅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着急,见黎尚的冷汗浸湿了衣服,怕他太冷,去后备厢里取了备用的警服,不由分说就给他盖在了身上。
随后,贺临就直接坐在驾驶位,一脚油门冲着二院开去。
一边开车,他一边打电话给程笑衣,让他通知医院那边准备接应。
只要是路过红灯,贺临借着停车的机会就心急如焚地回头看看黎尚的状况,他心里发紧,不停叫着他的名字:“黎尚,醒醒,再坚持一下。”
黎尚又疼又累,几次因为腹中难以忍受的疼痛,闷哼声都到了唇边,因为顾忌贺临在开车怕他分心,就又生生咽了回去,紧接着就是一阵更难熬的痉挛,疼得他身体都在战栗。
剧痛和高烧的眩晕让黎尚的神智一阵清晰一阵模糊的。
听到了贺临的声音,黎尚就会觉得清醒了一点,他会低低地嗯上一声,作为回应。
一到了医院,黎尚被抬上了转运车,贺临贴心地把警服盖在他身上。
宋医生已经被叫到急诊室里等着了,他看了看黎尚的情况,先不由分说地扒开了裤子,给他的屁股上打了一针止痉挛的针剂。
感觉下身凉飕飕的黎尚一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他闭着眼睛,把头不断往下埋。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始终保持着清醒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享受这一刻的尴尬吗,还不如直接晕过去算了。
贺临在一旁丝毫没有察觉到此时黎尚羞愤欲死的情绪,看他一直埋着头,贺临以为他是疼得厉害,柔声安慰着他,伸手扶着他的后背。
打完针后,宋医生转身就去电脑前开检查单子了。还是贺临怕黎尚冷到,随手帮他把裤子拉上去了,这才跟着护士推着黎尚去做各种检查。
因为药物的副作用,引起了心跳加速以及瞳孔变化,黎尚的意识模模糊糊的,眼睛也开始看不清楚,就记着贺临一直在旁边跟着。
这幅样子倒是把贺临吓坏了,只见黎尚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身体微颤,眼睛是睁开的,就是眸光涣散,他生怕他再晕过去。
还好针剂很快起了作用,等楼上楼下的一圈检查做完,黎尚已经觉得好多了,至少体内痉挛的旧伤不那么疼了。
耳畔的喧嚣褪去,他终于能听得清周围的声音,清了清嗓子又能开口说话。
他躺在诊疗床上,渐渐舒展放平了身体。
宋医生在一旁和贺临说着检查结果:“ct的结果没有明显的脏器损伤,目前看主要是旧伤导致的痉挛发作,吐血可能是肺部过去残留的弹片在震动下引起,这个需要再观察一下,我给他开点对症的退烧药和止血药,等烧退了再看。”
贺临见医生就这么草草的结束了,有些急切地道:“腹部还有处伤口,你看下怎么处理。”
宋医生听到这里回身去看躺在床上的黎尚。
黎尚有了一些精神,本能地想要回避在贺临面前露出伤口。
这人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只当他们是普通的同事关系,都是男人,迫不得已露露身子也没什么。可黎尚什么都记得,记得他和贺临的点点滴滴,此时再被贺临看身体,他总会萌生出来一种近乡情怯般的羞耻感来,仿佛那几件衣服就是他最后的尊严一样。
刚才脱裤子打针就够丢人了,再把衣服扒开,他简直不想活了。
黎尚心里有鬼,不敢多说什么怕露了怯,只能捂着腹部,有气无力地对宋医生道:“这里伤得不重,我回头自己处理就可以了……”
贺临却不疑有他,继续劝道:“这怎么行,都来医院了,就让医生看看吧。”
黎尚有点着急了,几次想坐起来赶紧出去,可惜他没力气起来,只能嗫嚅着:“真不用了。”
他感觉脸上潮红,血往上涌,却无可奈何,身不由己。
宋医生看看固执己见的贺临,又看看一脸希冀看着他的黎尚。
在“病人家属”的强烈要求下,宋医生还是掰开了黎尚的手,解开了衣扣,把他的腹部暴露在了贺临眼前。
黎尚面如死灰地侧头闭眼躺着,一言不语。
他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躲开这尴尬的一刻,用手盖上了自己的眼睛,不想面对。
他的腰身纤细,壁垒分明的腹肌上有一些旧伤,有横有竖,最显眼的一条是在左侧腹处,绵延的一段伤疤,将近十公分长。
小巧的肚脐旁边有道竖向的刀伤,隐入腰带之下。
其他的还有一些零散的小伤口,也全都是早已愈合的。
看到这么多严重的旧伤,贺临愣住了。下一秒他才反应了过来,急急去看黎尚身上的新伤。
中腹胃部处有点青紫,是皮下出血,不算特别严重。
而那道冒着血的新伤口,的确只有半厘米长,伤口也不深,血都快要凝住了。
宋医生看了看问贺临:“这个不用处理,回头消消毒,再过一会就长上了。”
贺临也凑过去看了一下,指着黎尚的伤口说:“有出血,还是包扎一下?”
黎尚:“……”继续躺着装死。
宋医生拍拍贺临,为难地看向他,见贺临一脸坚持的认真模样,他无可奈何地坐下开了点东西。
当下的主要问题还是要退烧,今天恰巧没床位,宋医生先给黎尚开好了输液,看情况能不能缓解。
止痉挛的针起了效果,黎尚感觉疼痛降到了能够忍耐的范围内,只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他就是没力气,在高烧下激战一场的代价,就是整个人软绵绵的,抬手都费力。
即使他多次表达没必要,但最终还是拗不过贺临,坐上了轮椅,那件警服又披在了他的肩上。
贺临先去拿药,他推着黎尚在取药窗口拿到了一盒创可贴。
贺临:“……”
黎尚已经不想看他了,假装很忙的样子,东张西望。
嗯,这医院,可真医院呐。
他一直被轮椅推到了病区,贺临把他扶到输液的椅子上,冰凉的液体注入了血管,黎尚终于感觉舒服了很多。
贺临坐在一旁陪着他,给他稍微喂了点温水,又问他想不想吃东西。
黎尚疲惫地轻轻摇了摇头,药物的副作用让他想吐,现在什么也吃不下,不过整体状况,是在逐渐转好的。
又歇了一会,看他的情况稳定下来了,贺临对黎尚道:“你把衣服撩起来,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黎尚迟疑了一下,贺临催他:“快点,开都开了,不能白开。”
看着贺临举着那盒创可贴咬牙切齿的样子,黎尚心里最后的那点别扭转化成了一丝笑意。
他这才乖乖做了,把衣服撩起来一点点。
贺临正对着的位置,是黎尚侧腹那道长长的伤口。
他凝望着那道狰狞的旧伤,无法忽略掉它。
这么一个重要的位置,直刺进去可能会伤了肾脏,斜着划开深一些就会露出内脏,如果再严重一点,简直是像要把人横着撕成两半。
看到这道伤口,贺临忽然想到了黎尚捂着伤口的画面。淋漓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滑落,染红了衣衫,半身浴血但却咬紧牙关,不会后退一步。
只是想象,贺临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跟着有了一些微妙的反应,他的心脏跟着微微颤动,抽痛,连鼻子都有点酸酸的。
受伤的时候会有多疼?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缝得这么歪七扭八的?
贺临的心口疼得他让无法忽略,也让他无法专心致志,他没意识到这份心疼来得没有缘由。
可这就是在他看见黎尚伤口的时候,最直观的心理——他在心疼他。
第59章 17
做特警的几年, 贺临没少见过队友受伤,包括他自己身上也留下了不少的伤疤,那时候大家都开玩笑说那些是特战的勋章, 可是看到别人的伤口还有伤疤,都没有给他带来过这种感觉,只有眼前的人, 让他感到这么心疼。
而且他为什么没能早点认识黎尚呢?
贺临稳定了一下心神,才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新伤上。
他撕开一片酒精, 小心翼翼地给黎尚擦拭。
黎尚如何感受不到贺临眼神和情绪的变化?虽然他不知道这是对黎尚的, 还是对曾经的容倾的, 可那都不重要了,至少都是对他的关心。
可越是这样黎尚的心里就越是无比纠结,他享受贺临对他的关心,又不忍心将曾经的心痛再次带给他, 让他难过。
于是黎尚的脸上装作满是不悦,感觉着凉凉的酒精擦过皮肤,他忽然开口:“虽然过程并不是很顺利, 但还是谢谢你,还好你带我看医生及时。”
贺临神情专注地撕开创可贴,正准备给他贴上, 没细想他想要表达什么,但是隐约感觉到不是什么要感激的好话, 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嗯?”
黎尚冷着脸吐槽:“若非你这么及时, 医生都找不到伤口在哪了。”
贺临感觉自己后背中了一箭,刚刚那种心痛的情绪瞬间荡然无存,手一抖直接隔着创可贴按了一下黎尚的伤口,听到小小的一声“嘶”。
让你嘴这么损!贺临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 觉得黎尚真是不识好人心,害他白紧张一场,不过能说这么多话,还有心思吐槽他,说明黎尚现在好受多了。
贺临站起身,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黎尚,没好气地问:“我的卧底大英雄,是谁之前趴我背上疼得直哆嗦?你出发时我不是叮嘱你了吗?”
黎尚不以为然,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贺临,声音虚弱冷清,但语气却理直气壮:“我好好吃饭了,也没怎么受伤。”
贺临一拧眉,试图提醒他:“可是你……”
黎尚压根没给他说完的机会:“你没说不能发烧。”
贺临嘴唇一抿,你在这跟我卡bug呐?
贺临气得只能拨两下自己后脑勺上的头发,看着黎尚惨白着的脸,心疼他一身伤病,又不能把他怎么样,说又说不过,气得原地转了好几个圈。
最后为了把火气给撒出来,他指着那条侧腹上的难看伤疤骂道:“你这里是什么庸医给缝的,弄得这么歪歪扭扭的?”
那道伤口镶嵌在黎尚白皙薄瘦的腰间,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不是缝得挺好的?”没想到黎尚又不干了,反倒替那医生说话了。
贺临一抬头想跟黎尚再争辩几句,在看到黎尚的表情时,刚刚想好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贺临无法形容那种表情,那是一个不怎么真心的笑容,眼尾的红,又像是忍着难过。
贺临呆呆地看着黎尚,并不理解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心里却隐隐地闪过一个念头——我应该懂的。
直到黎尚一把拉下自己的衣服,把旧伤盖住不让贺临再看了,贺临才回过神来。
他试探着问出了自己的不解:“庸医还不能说了?缝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替你不值,你干嘛这么似哭非哭地看着我?”
黎尚低头,回了他一句莫名奇妙的话:“人呐,要为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
说完以后,他就靠在了椅子上不说话了。
贺临这才在他的旁边坐下来。
他的屁股还没坐热,刚喘过来一口气,黎尚忽然薄唇一抿,冲着他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我手机呢?”
贺临被问得呼吸一抑:“还在办公室。”他以为黎尚是有点无聊,或者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要不你先用我的?”
黎尚叹了口气:“你看也行,我想知道后续的工作进展。”
这个人,病成这样了,还真是个工作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