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闻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轻声问李裳:“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面对苏郁的关心,黎尚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把一直戴着的眼镜摘了下来,他轻轻摇头,唇边费力地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没事,不用为了我开特例,这么大晚上麻烦你们过来。”
苏郁看着李裳的样子,就知道即使他没说,此时肯定也是头晕目眩,难受得厉害。
他靠了个抱枕,躺在沙发上,头无力地搭在一边,微合双目小口喘息,胸口微微起伏,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整个身体都在打颤,显得十分脆弱可怜,却在面对她时,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
这样的李裳,让苏郁有些心动。毕竟一个皮相还不错的男人在自己面前示弱,最是能激起一个人的同情心和照顾欲。
苏郁见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用手轻轻碰在了他的额头上,她瞬间被烫得眉头又是一皱。
苏郁早就对眼前的男人有些好感。
在这一行里,招来的男人不是像大小王和钱代豪那种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就是像王珏和小奎这种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平日里长得好看的人并不多见,更何况是像李裳这种气质独特的男人。
平时,苏郁也会时常观察李裳,印象中他总是一副冷酷冷漠的样子,让人感觉不宜亲近。除了对孙福奎敬重以外,就连钱代豪都在他那里吃过亏。
可是面对她的时候,李裳却一直保持着彬彬有礼,这和其他男人对她众星捧月般围着转的态度格外不同。
李裳越是冷淡疏离,就越让苏郁觉得他稀有,她就越发对这个人感兴趣,总是忍不住会多看几眼。
此时,苏郁看着李裳高烧不退,虚弱地躺在沙发上,这副模样与他往日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痛苦扫去了他的冷清,却像是给那俊美干净的面容注入了一丝灵气。他的下颌明晰,长睫低垂,虚弱得像是一盏随风飘摇的美人灯,好像风一吹就要灭了。
李裳平时带着眼镜,她还看不出来,现在近距离看着,那人的睫毛竟然这么长。额头上的碎发被汗水浸湿,一缕缕地贴在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诱人。
苏郁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想要呵护他的欲望。去拿了毛巾帮他湿敷。
可她还是不太想多事,一直没有说话,毕竟要出仓这是只有孙福奎才能够下决断的大事。
李裳似乎察觉到了苏郁的犹豫,他缓缓抬起眼睫,眼尾泛着红晕,眸中水汽朦胧,看向了苏郁:“谢谢你,我自己来吧,毛巾太冰了,不要冷到你的手。”
随后他拉了拉衣领,往下解开了一个纽扣,露出了修长的脖颈,李裳接过毛巾放在了自己的颈侧,又乏力地闭合了双眼。
似乎是因为毛巾有点凉,他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双眉蹙聚,身体轻轻颤栗,难耐地侧过头轻咳了几声,随后就是一阵轻微的喘息,掺杂着几声不知道是不是苏郁幻想出来的低吟。
被这样神情盯上片刻,再听见那低沉的咳嗽声,她又想起了李裳打人时的疯狂模样,还有平时冷静的样子,苏郁只感觉自己的心开始“咚咚”地快速跳了起来。
他真的病得很重,眼前的男人脸色冷白至极,似乎虚弱到随时都会昏迷过去,却让她的内心里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怜惜。
终于,苏郁忍不住回过身,满脸恳切地对孙福奎求情道:“干爹,要不就送他去医院吧。”
黎尚为自己成功争取到了一票。
他敏锐地感觉到,孙福奎虽然没有出声表态,但是他心里的天秤已经开始慢慢倾斜了。
大王这时也开口说道:“孙董,大家都是肉体凡胎,谁也保不齐生个病什么的。当初我弟弟就是身体好好的,半夜忽然得了阑尾炎,医生后来说,要是晚送来一会儿,人就没了。这要是不能去医院,大家心里也都不踏实……”
大概是看到李裳现在生病的样子,让大王触景生情,想起了当初弟弟生病时的惊险场景,也许他是为了给自己将来万一生病留一条后路,所以也站出来为李裳说话了。
大王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不让李裳去看病,这里的其他人都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人心就会渐渐离散,反之,如果让李裳去了,下面的人也会对孙福奎感恩戴德。
孙福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依旧没有发出一言,他还是不想轻易破坏自己定下的规矩。
这老头,平日里就十分古怪,甚至能把自己当做考题,让别人打他一顿才能入职,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呢?
他对自己极为严苛,对别人更是心狠手辣。
谁要是挡了他的道,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杀了也毫不怜惜。
如果是换个人,他甚至会让那人自生自灭。
可此刻,孙福奎却陷入了犹豫之中,一方面是这个新来的李裳他确实打从心底里喜欢,想要扶持栽培,另一方面是苏郁都为他求了情。
但是刚才,他从大王的话里隐隐听出了一种威胁的意味,这让他心里有些不快。
不过,孙福奎也能理解大王这么说的缘由,大小王那对兄弟跟了他很多年,感情深厚,如果今天生病的是小王,恐怕大王真的会跟他拼命。
就在孙福奎犹豫不决之时,钱代豪突然动了。
他满脸怒意,大步走到沙发边,伸出大手,一把大力拉住李裳胸口的衣服,猛地一拽,把他从沙发上拽得坐了起来。
钱代豪吼道:“我看这小子根本就没安好心!不就是发个烧,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在这里弱不禁风的,你演给谁看?我看你就是在装病!”
只见李裳被他拽着摇晃,像一棵在暴风中凌乱的小树,脑浆都快被钱代豪摇匀了。
苏郁有点看不下去,刚想出言制止。钱代豪却一用力,直接把李裳胸口处的衬衣纽扣给拉开了。
苏郁就坐在旁边,目光下意识地往下一看,惊讶地捂住嘴,轻呼了一声“啊”。
随后,钱代豪也看向了李裳的胸前,他一下子也愣住了。
在李裳胸腹交接的地方,正心口处,一道狰狞的伤疤赫然显露出来。
这样的位置,这么严重的伤,任谁都能想象到当时的情况会有多么凶险,该有多疼,简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道伤疤,恰恰是击碎钱代豪质疑最有力的证据。
就连孙福奎的脸上都出现了片刻的动容,他盯着李裳问道:“这伤是怎么弄的?”
黎尚本来没打算主动提及这些,生怕显得太过刻意,可既然现在钱代豪意外送来了这个助攻,这绝佳的机会他可不能白白浪费。
想到此,黎尚忍着头晕,轻轻拉了拉衣服,试图掩盖住伤口,他虚弱地轻咳了两声,开口说道:“当初被警察抓的时候,弄伤的,九死一生,侥幸活下来的,所以现在身体不太好。”
这伙人干的都是非法的勾当,平日里没少被警察追着四处逃窜,可谓是对警方深恶痛绝。
现在他这么一说,恰恰成功地博取了这些人极大程度的同情。
观察到众人皆露出不忍的神情,黎尚微微停顿了一下,决定再加一把火:“孙董你不要犹豫,如果发生什么,也是我命不好。”
这一下子,孙福奎是真的被触动了,他长叹一声道:“罢了,这么处理吧。”
他看向李裳,认真地说道:“首先,医院是不能去的,这不是针对你个人,而是那地方对我们来说太不安全了。但是你是我下面的人,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见死不救。”
随后,老头缓缓说出了解决方案:“长项街上有个私人诊疗所,也挺正规的,地方不小,二十四小时营业,有急诊医生,也有输液室,那地方管得不严,不用查看身份证和医保卡,自费就能看病。”老人说到这里,看向大王,“你带他过去打点退烧的药吧。”
“这样已经足够了。”李裳一副感恩戴德的神情,“谢谢孙董。”
孙福奎又把大王叫到跟前,叮嘱道:“多带些钱过去,尽量一次性把事情搞定,还有,你可得看紧了他,别让他一个病人再出什么岔子。”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大王看好李裳,不要节外生枝。
大王急忙点头,表示明白。
钱代豪在一旁,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
孙福奎转身,用手中的拐杖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他的腿,说道:“还不走,愣着干什么。”
苏郁也站起身来,回头担忧地看了李裳一眼,随后快步跟着走了出去。
第56章 14
夜晚, 大王带着黎尚一路来到了孙福奎所说的那处诊所。
被夜风一吹,呼吸到新鲜空气,黎尚感觉自己反而好了一些, 就是还有点乏力,提不起精神。
诊所里人来人往,噪杂人声交织在一起, 灯光白得有些刺眼。
进门就有护士在做预诊,那是位气定神闲的护士阿姨, 嗓门不小, 不紧不慢地在那里维持秩序。
“大家都别急, 等会都能看到。”
“大爷你这血压看目前情况还挺稳定的。”
“唉,后面的,别插队!”
“拿了药就快点走!”
黎尚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想要排队等候, 大王过去拉着他就往里走:“你还排什么啊?我们看急诊。”
护士阿姨闻言,抬头瞅了他们一眼:“谁看啊。”
大王用力把黎尚往前一推,言简意赅:“他。”
阿姨明显是不想开特例, 抬头看了黎尚一眼,面露疑惑:“这不是精神挺好的吗?”
大王解释:“发烧,高烧不退。”
阿姨这才不慌不忙地拿起耳温计, 塞入黎尚耳中测了一下,只见数字疯狂跳动, 直接飙到快40℃还冒尖。
黎尚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淡定无比的阿姨瞬间像是被点燃了的炮仗, 猛地跳了起来,声音都抬高了八度:“小伙子你快烧成溏心蛋了!”
嗓门之大,搞得溏心蛋本人有些许尴尬。
这话一出口,整个诊所瞬间忙碌了起来, 护士们脚步匆匆,有人迅速推了个轮椅过来,还有人塞给他个退烧贴降温。
黎尚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坐轮椅,他把退烧贴接过贴在额头上,坚持自己走入了诊室。
接下来是一系列的看病流程,大王往旁边一站,给了医生无形的压力感。
具体是什么诊断结果黎尚也并不关心,安心等着给开药。就听着大王在那里叫:“有没有退烧特效药,什么贵就开什么!”
烧到后来,黎尚感觉已经不是平时的清醒状态,意识有点模糊,他的免疫系统已经杀疯了。可奇怪的是,感官却格外清晰。周围人的一举一动,医生的每一句问询,都听得真真切切的,唯一不好的就是,都是以二倍速的形态展现出来的。
他还记得这次出来的任务,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安全地把消息传递出去。
现在,大王还看他看得比较紧,估计要等输上液以后,才有机会。
不出二十分钟,他就被安顿在了输液室里。
这家私人诊所的输液室还挺宽敞,里面一共三十来个座位,侧面有个窗户,能够看到点外面的街景。这个点儿,有几个夜市的小摊位在卖东西。
输液室里坐了不少人,有人在聊天说话,有些嘈杂,最近早晚的温差大,感冒发烧的人不在少数,大晚上输液的人还不少。
为了让患者们不无聊,输液室的墙角还贴心地挂了个电视,放着老电影。
大王去缴费的空档,黎尚坐在座位上,安静地等着护士。大王应该两三分钟就能回来,这点时间不够做些什么。
有片刻,黎尚虚弱地合拢了双目,他感觉自己的力气被抽干了。但是为了保持神智清醒,他努力让自己的大脑运转,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他百无聊赖地转头看向旁边,身侧坐了个小朋友,大概五六年级,十一二岁的样子。
孩子左手输着液,右手还在奋笔疾书坚持着写作业,未免也太卷了。
黎尚的目光随之落在了他的作业本上,用看作业题让自己维持清醒状态。
小孩正做到一道数学题,眉头紧皱,他咬着笔头,冥思苦想了一会,抬头问陪着来的老人:“这道题我不会做,爷爷你会吗?”
老人一脸无奈道:“我也不会啊,你等明天问老师吧。”
黎尚扫看了一眼,是道有点绕弯的题,他轻声告诉孩子思路:“还是用的体积公式,水的体积不变,高度等于体积除以底面积。”
孩子先是一愣,随后眼睛亮了起来,感激地看向他:“谢……谢谢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