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联系不到外面的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然后就有人进来,劝说我们,意思是只要我们交钱……他们就不会为难我们,还说交得钱够多,就会放我们走。给的少也没关系,至少他们可以往上交差,给我们一顿饱饭吃。”
“大概是进去的第四天,我老伴就挨不住了,又疼又饿的,就转过去了三万块钱,他们对我们的态度一下子和善了起来,给了一顿好吃的。可是从此以后,他们却似乎试探出了我们的底线,每天威逼利诱着,变着法儿和我们要钱。”
黎尚记录到了这里,笔尖一顿,听起来那些人并不是一味地虐待他们,而是打个巴掌,给个蜜枣,非常讲究手段。
何芸慈哭着道:“到了第七天,他们说我们的表现不错,把手机还给了我们。我们以为有了机会,互相掩护着,偷偷拨打报警电话,可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手机早就被他们动了手脚,电话根本就拨不出去。”
“他们冲进来了一伙人,把手机拿走,说我们不乖,需要惩罚,又打得我们浑身是伤。”
“还有一次,大概是住在那里十几天的时候吧,看守我们的人故意没有锁门,我们以为有了逃跑的机会,可是刚跑出去不远,就被他们在楼下堵住了。带我们回去以后,又是一顿毒打。”
“这样的折磨反复来了好几次,直到最后,我们的心都死了,再也不敢乱说乱做了。他们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听到这里,黎尚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给贺临看:“服从实验?”
贺临轻轻点头。
那些人就是用这些方法来试探,玩弄他们,不断消磨这些老人的意志,让他们逐渐失去反抗的勇气,到最后,就算是门开着,他们也不敢跑了。
因为他们的心智已经被彻底击垮了。
何芸慈低着头道:“他们还威胁我们,说别指望有人能够救我们出去,我们死在里面都没人知道。他们说在这里做了很久,有很多关系,就算是我们报警,也不会有人相信我们。如果我们死了,他们把我们随便往哪里一埋,别人根本就找不到。他们却知道我们的电话,住址,我们跑都没有地方跑。”
“后来我们的钱就陆陆续续,越转越多,把这么多年的积蓄和养老钱,都花光光了。”
说到这里,何芸慈用手捶打着胸口,仿佛可以减轻一些内心的痛苦。
贺临皱眉问:“你们一共损失了多少钱?”
一旁的周靖哑声开口:“前后一共转过去了一百九十多万。”
“在里面一共呆了多久?”
周靖道:“四十二天。”他说到这里痛苦地闭合双眼,“那四十二天就像是四十二年一样漫长。我们每天都是在痛苦和恐惧之中度过的。我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出不来了。”
这明显是非法囚禁外加敲诈,金额数目巨大,性质特别恶劣。
何芸慈苦笑道:“到后来,我们没剩多少积蓄,也不敢往出逃了,他们才把手机交给我们。下一步是选择我们手机上的亲朋好友,指导我们用同样的话术来骗人。他们用我们的手机在朋友圈里发送那些美好的照片,去骗人……然后让我们亲自给点赞的亲朋好友打电话。”
她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发抖:“我们当时是被逼迫的,是在他们的监视下才这么做的……我们也不想骗人啊,可是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们不想再被他们折磨了。”
这是他们不敢报警的真正原因,他们也骗了别人进去受苦,老人们知道那些人会遭遇到和他们一样的待遇,可他们在当时的情况下别无选择。
“我们两个人,找了四个朋友过去,那些人才放过我们。在走的时候,他们给了我们十万块钱现金。然后他们告诉我们,这十万块不是我们自己的钱,而是帮他们介绍人的辛苦费,也就是一旦我们收了这笔钱,就和他们是共犯了。”
“他们说,如果我们敢报警,也会被警察抓起来。这些事我们都脱不了干系。我很害怕,可是我过不去良心的这一关。”
何芸慈说到这里又在擦泪:“他们还是开着同样的车,把我们送了回来。家里的花,还有狗,都死了……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我看着死去的狗,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我回想着那段日子,就像做是噩梦似的。现在说出来这些,就算是后面会惩罚我,要把那些钱收回去,我也认了。我只希望你们能把那些人抓住,别让他们再害人了。”
周靖也长叹了一声:“经历过这些事,我觉得很丢人。我们一辈子老实本分,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可是没想到老了老了,还是被这些人骗了,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
贺临和黎尚终于明白了那些老人们经历过什么。
先收走他们大部分的积蓄,把他们逼入绝境,再返还少少的甜头,让他们成为所谓的共犯,彻底击垮他们的内心。
让他们屈服,不敢报警,不敢反抗,这就是那些人的手段。
“情况我们了解了。”贺临看向两位老人真诚道,“敢于说出这些,你们很勇敢。”
受到这突如其来的表扬,两位老人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贺临又道:“你们是受害者,就算是后来的行为,也是被迫做出的,处理这个案件时,警方会考虑这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量追回你们的损失,然后尽力解救出那些人,把坏人抓住,不再有新的受害者出现。”
“所以,我们需要你们提供一下那些人的联系方式,转账的记录。此外还需要你们提供更多的信息。”
贺临把手指放在桌面上,一边在脑内回溯整个过程,一边说着:“比如,事情发生的具体的时间?接你们的车是什么样子的?路上一共开了多久?你们吃了些什么东西,在那里一共遇到了几个人,他们都长什么样子?钱款转到了哪里?你们描述的细节越多,我们越容易找到那些人。”
黎尚在一旁记录,老人们一起回忆着,把信息补全了。
来接他们的车是一辆黑色比亚迪电车,窗户都是特殊改造过的,贴了黑膜,从外面看不到车内的情况。
车一共开了四十多分钟,路上他们被控制住了,蒙住了眼睛,所以不知道走的是哪条路。
住的是改装过的别墅,窗户都被堵上了。
屋子里只有简单的床铺,院子里有一棵挺大的桂花树。
他们吃的菜应该是附近餐馆的订菜,感觉像是粤菜,如果给的钱太少,就会吃一些残羹冷炙,如果给的钱多,会给大餐,甚至还能点餐。
那别墅的面积不小,里面大概关了有七八个老人,都是被关在不同的屋子里。他们曾经听到过隔壁的房间传来哀嚎,那声音凄惨无比。还有一次楼上的房间有哭声。
房门每天被锁住,下面大门也是锁住的,院墙有足足三米多高,有保安看守,对于他们这些老人,完全无法逃出去。
他们在那里,最常接触到的是一些年轻男人,他们穿着白衬衣,这些人负责给他们分配食物和水,游说他们不断花钱,有时候还会动手打人。
不过这些白衬衣似乎也被更高级的人监视着,老人们没有看到过他们玩手机,也没有见他们出去过。
能够碰到手机的人被白衬衣们称呼为领导,他们大多数穿着西装,能够自由出入别墅。
每次他们打电话,或者是发信息,转账,都要在这些西装领导的监控下进行。
至于转账的方式,那些人让他们注册登陆了一个购物网站,进行了虚拟物品的购买,每次银行都会让他们进行面容认证,但是只要点了确定就可以转款,随后银行卡里的钱就没有了。
贺临皱眉,听起来这些人是有组织的,而且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等级分明。
被困的人数也不少。这说明案件的规模可能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大。
从这对老夫妇这边出来,两人很快和吴韵声那边交流过信息。
案件查到现在终于有了突破口。
随后的几天,他们返回头去带着这些消息去问其他销案的老人,一点一点地收集到了更多的信息。
通过耐心询问,仔细引导,在他们的劝说下,又有几位老人鼓起了勇气,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到了周三,部门里就这个案子开了进度会,他们把所有信息汇总到了一起。
老人们描述出来的过程,受到虐待的流程,以及见过的人这些描述听起来差不多。
黎尚看着那些信息微微皱眉:“他们的说法虽然听来类似,但是有很多细微的不同……”
他说着打开了云城地图给众人看:“按照他们所说的家到目的地的乘车时间,应该不存在交集处。”
吴韵声问:“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们被收了手机,时间估算不准?或者是对方绕路了?”
黎尚摇头:“还有其他的,房屋结构不同,院子里种的树也有差别,甚至是吃的食物,用的食盒包装也不一样,所以这样关着老人的刑房,可能在城市里不止三四处,而有可能更多。”
听了黎尚的分析,众人都陷入了沉思。
开完会后,贺临和黎尚不敢懈怠,他们带着相关的资料去见了陈局。
听完他们的讲述后,老头皱眉:“这么看来,这个案子的牵扯有点大。”
贺临坦诚回答:“只凭我们几个估计办案困难。需要更多的人力支持。”
陈局思考片刻道:“上个案件你们和刑侦队合作不错,之前他们也打掉过几个传销窝点,认识一些相关的线人,处理这方面很有经验。这样,我回头和他们说说,这次还是你们两个部门合作吧。”
他很快给金庭瑞那边打了个电话过去,把事情说定。
随后陈局坐回来,以宛若媒婆的口吻道:“你看你们两个部门,刑侦支队人手充足,行动力强,你们部门小而精锐,破案神速,以后好好合作。”
第45章 03
回去以后, 黎尚把调查科这边关于这一案的详细资料发给了刑侦队那边一份,又去找林会交流了一下情况。
他和林会在队内都是负责调查分析工作,聊起来很有共同语言。
刑侦队的动作非常迅速, 不出两天,问过了几个线人,查到了一些信息, 很快摸清了这伙人的背景。
周五下午,金庭瑞和林会来到失踪调查科和几人一起开了一次会。
人还没到会议室门口, 他们就听到了金庭瑞那如同洪钟一般的爽朗笑声, 随后金支队长晃着膀子推门而入, 一见面就和贺临打了个招呼:“哎呀,你们失踪调查科是在七号楼这边啊,我还是第一次过来,像你们独门独院的真是清静。”
金庭瑞那大嗓门在会议室里一说话就自带回音和混响。
方觉甚至有种错觉, 觉得墙灰都被震得往下掉。
林会跟在金支队长的后面进入,狐狸眼睛扫视一圈,不动声色地推了推金丝眼镜, 和黎尚点头打了个招呼。
随后两人落座,坐在了长桌对面。
程笑衣小声和方觉耳语:“看到这两个人我就想起了一个成语。”
方觉看了看道:“狐假虎威?”
程笑衣:“……”
她压低了声音:“不是让你看面相,我想说的是这两人倒是挺刚柔并济……”
随后程笑衣又仔细打量起金支队长和林队, 金庭瑞的衬衣小了一号,肌肉绷起, 似乎一用力胸口的扣子就要掉了, 林会的嘴角带笑,狭长眼尾微扬,镜片一挡显得他人还挺温良如玉,可仔细一看又觉得透着狡黠。
程笑衣扶额道:“完了, 狐假虎威这个词在我的脑袋里洗不掉了……”
四位领导并不知道这两位在这里说着小话,会议很快正式开始。
林会介绍着刑侦队这边的调查情况:“通过线人的反馈,整件事背后,可能是名绰号叫做袋虎的传销头目。”
林会一边说着,一边熟练操作着投影仪,把几张照片投在幕布上。
照片上的男人身材壮硕肥胖,留着络腮胡,头发在脑后抓了一个小揪揪,穿着打扮还挺时尚,都是一些大牌奢饰品。
他继续介绍:“袋虎本名钱代豪,以前是一个传销机构的小头目,因为上次警方抓捕时人在外地,成为了漏网之鱼。他继承了以前传销集团的犯罪网络,归拢了之前的下属,又吸纳了一些新人,这才又组成了这个新型的犯罪集团。这个集团专门以老年人为目标,以康养中心为幌子,传销、绑架、诈骗一条龙从事犯罪行为。”
“目前经过调查,这些人做这件事应该已经有三年左右的时间,最开始他们只是小范围的秘密进行,随着他们的流程逐步完善,现在已经扩张开来,并且这种犯罪模式有往其他市县扩散的趋势。”
林会大体介绍完了,会议进入了讨论期。
贺临问:“有这个人更详细的资料吗?”
黎尚那边已经打印了资料,把文件发给了众人。
上面有长长的一串曾用手机号,曾用名,曾用住址,刑侦队为了搜集这些资料下了一番功夫。
吴韵声忍不住评价道:“还真是狡兔三窟啊。”
林会继续说着自己掌握的情况:“这位袋虎,当年大学读的医学。据说,他是个很‘勤学好问’‘谨小慎微’的人。有认识他的线人说他很谨慎,有反侦查意识。过去几次清扫都被他躲了过去。”
金庭瑞在一旁,满脸不屑地啧了一声:“这么有进取心,干点啥不行,非得做这损人利己的营生?”
“为了钱。”林会扶了一下眼镜,解释道,“在失踪调查科前期的查访中,我们得到了一些信息,那些被选择的老人,多是有积蓄和稳定退休金的。老人被关的时间在20到48天不等,平均被诈骗的金额在百万左右。仅从那些销案人员口中得到的累积金额,就近千万元。真实的涉案金额,肯定远远不止于此。”
为了让其他人有更直观的了解,林会又举了个例子,同时投屏出了一张图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