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临永远都忘不了,当他怀疑容倾要害死自己时,黎尚的反应。那种痛不仅在黎尚身上,也在贺临心里,是他回想起都会做噩梦的程度。
可是已经发生了,贺临只想弥补,他体会到了黎尚的患得患失,所以他想给黎尚更多的安全感,他想让黎尚知道,无论他是不是容倾,他都会是自己坚定的选择。
所以第一次,黎尚问他,“我是谁”的时候,贺临并没有准确地回答他。
但从那天起,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展现出一些曾经他对待容倾才会有的亲昵。
当他们在欣城的时候,贺临知道了黎尚不仅是容倾,他还是江尚雪。
从那一刻起贺临就明白了,容倾对待他的特别到底是从何而来,那是一段贯穿了黎尚前半生的感情,反复纠缠的都是同一个人。
所以第二次,黎尚捧着他的脸,那么认真又期待地问“我是谁”时。贺临还是回避了问题,只是搂着黎尚的身子,在他耳边说:“你是我从始至终永远的第一选择。”
这是一句暗示,也是一句承诺。
或许聪明如黎尚早已多少猜到了,只是后来,贺临胡搅蛮缠地揽着他,吻到他脱了力,最后那些心绪也都消失殆尽了。
直到,获救的贺临在恍惚间说出的那句:“黎尚,这次你没有来晚。”终究打破了平衡。
被两个人刻意忽视的问题,还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第148章 02
黎尚最终也没有在医院多待, 又过了两天,刚好一些他便出院了。
贺临开着车,把他接回家里。
出院本是件好事, 但一路上两个人没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对方。
给黎尚送到家里,贺临便出门回局里开会了, 今天是大年二十九,也正好是欣城寒桦村一案的总结会, 陈局等几位领导都会来参加。
已经经过审批的假条就被贺临放在床头柜上十分显眼的地方, 都不用特意去看, 几乎是让人无法忽略的程度。
所以当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贺临在会议室里看见推门进来的黎尚,心底的火怎么压都压不住。
他甚至没有顾忌领导还在场,会议还没有正式宣布结束, 就直接站起来,冲着陈局一点头,便上前一把拉住黎尚的胳膊, 硬是把他拽出了会议室。
黎尚挣了几下没有挣开,贺临几乎要将他的胳膊掐断。周围来往的都是人,黎尚不想把事情闹大, 只好压着火气被贺临一路拉出市局的大楼,塞进了车里。
一路回到家里, 关上门的一瞬间, 贺临冷冷的声音便响起:“黎尚,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语气中,隐隐有些要发火的意思,可不同于贺临的情绪, 黎尚反而要平静得多,他回答的语气十分冷静:“贺队,你是在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我自然能为我做的所有事负责,但是你的行为,并不理智。”
他的语气淡淡,听起来就像是不经意的一句评价,但是贺临听在耳朵里,却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他看向黎尚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些什么,只可惜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如古井无波,却不知里面藏着多少暗流涌动。
贺临突然自嘲般地笑了。
果然,比耐性,比沉得住气这件事,就没有人会是黎尚的对手。
憋了这么多天的话,贺临终于不想再等了。
他上前一步,吐出一口气,声音也比刚刚冷静了许多:“我……我很抱歉,很多事确实也出乎我的意料。但是黎尚,我对你的感情如何,你不可能感受不到。所以我其实很早就想问你了,当你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置于危险当中的时候,你心里有没有一刻,想起过我?”
空气中一片静谧,贺临半天没有等来黎尚的答案,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默默对视着。
随后黎尚眼睫轻颤:“贺临,你应该了解我的……”
黎尚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贺临听懂了,他苦笑一声:“是啊,我也以为我应该是了解你的。”
面对贺临的沮丧,黎尚的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就应该都讲清楚了。
调整了一下情绪,黎尚开口问贺临:“那贺临,我是谁?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能给我一个答案吗?”
这是黎尚第四次问这个问题了,前三次都没有从贺临口中问到个准确的答案。
这一次,黎尚并不打算让他再次糊弄过去。
黎尚问出的那一瞬间,贺临条件反射般的第一反应是心虚。自从他决定瞒下来不告诉黎尚自己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恢复时,每当看到黎尚他都会有点心虚。
贺临曾经在脑中推演过很多次,应该如何告诉黎尚这件事,又或者是黎尚发现了,他应该如何解释。可真当黎尚将这件事彻底摆在台面上跟他谈时,那种心虚反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莫名的委屈,之前推演的所有结果在此时都用不上了。
贺临低下头,语气闷闷地叫了一声:“容倾……我对你的心意,从来都没变过。”
再次从贺临嘴里听见容倾这个名字时,黎尚只觉得心里像是被火车轧过一般,话题明明是他挑起的,可是面对贺临的回答,他一时竟然有些失语。
半晌后黎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的事?是那次你跟祝小年吃完饭后吐血昏迷的时候吗?”
“嗯。”
见贺临终于承认了,很多之前黎尚并没有注意的细节也变得清晰了起来,那都是贺临的暗示。黎尚有种果然如此,但又不可思议的奇妙感觉。
黎尚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控制着情绪,再次开口:“那我再问你……”
“等一下……”一直低头沉默的贺临突然开口,打断了黎尚的话,“我也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你是容倾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十分简单,可是黎尚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回答不了贺临这个问题。
他是容倾吗?
他当然是……
可现在的黎尚,到底还能不能说自己是容倾,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黎尚明白贺临的意思,他不是故意要刺他的心,而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可黎尚心里就是有一股无名火,所以他的回答并不太客气:“你说的是哪个容倾,是一心针对你,不仅没收你巧克力,还想要了你小命的那个?”
翻旧账来得如此之快……
贺临完全被这个回答噎住了,刚刚的思路全部被打乱,他嗫嚅了半天,只能挤出来一句:“我那个时候,可是完全没想起来的状态……”
回答他的只是黎尚的一声冷哼。
很快贺临反应过来,悻悻地看了一眼黎尚,有些不服气地说:“我是因为头上有伤,记忆混乱,你明明都记得,你不也没有跟我坦白吗?刚开始我就觉得你很熟悉,我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贺临想了想,学着黎尚当时的样子,板着脸:“你说,‘贺队是你想多了。’”
说到这儿黎尚就窝火,他飞快地四处看了一眼,想找个趁手的在贺临脑袋上再开个洞:“也不知道是谁受伤之后只要触碰到过去的回忆就吐血昏迷,你当时的几张病危通知书现在还在我公寓抽屉里放着,要不要给你贴出来好好回忆回忆?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不知轻重,未知全貌就信口胡说八道,我要告诉你我是容倾,你会跟我好好说话?”
贺临自知理亏,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想示弱,于是气哼哼地说:“那还不是因为你之前在队里一直对我冷冰冰的,每天板着一张脸,看我不顺眼。”
黎尚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能不能把你脑袋里的一键只美化自己的PS软件卸载了之后再跟我说话?我要是真看你不顺眼,我能纵着你那么多晚上?”
养不熟的狗崽子……
贺临不吱声了,但这事没完,总不能就是黎尚单方面输出他吧?
本着打不过就扬沙子的原则,贺临的话在嘴里拐了个弯:“旧账现在翻来翻去的也说不清,咱们就说当下,就说今天。我不是给你请了假,假条都在床头柜上摆着,我这个队长的话你不听,陈局那么大一个签名摆在上面,也压不住黎队你的英姿是不是,非要来局里一趟干什么?你眼睛都还没好!”
贺临今天之所以没忍住跟黎尚发了火,就是因为这件事。
不,不仅仅是这一件事。
还有很多很多之前被黎尚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的事,今天都要一一说清楚。
黎尚并不接贺临的茬,只是十分不理解地看着贺临:“我又没说让你帮我请假。”
贺临刚要张嘴反驳,黎尚立马接上话头,堵住了贺临想说的话:“少拿出一副领导的样子跟我说话,我当你队长的时候,你天天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现在轮到你了,你倒是指望我对你言听计从,毛都没长齐的小狗崽子,你想得倒是挺美。”
毛都没长齐的小狗崽子更是不服气了:“我哪次不是在关心你,你说说你都多少次了,读心术那个案子,明明旧伤发作得厉害,还在那跟我装深沉,宁可躲在车上给自己咬了块手表也不肯跟我说一个字。还有屠夫那个案子,挡什么棍子?你支援都不等就去里面跟人家肉搏。还有在乌鹊山的那次,飞身挡子弹,你真当你自己是美国队长啊?”
黎尚此时也有点心虚,他以为有些事他藏得很深,却没想到贺临全都看在眼里,只是当时没发作,现在可算是让他找到机会了,一股脑的全都往外吐。
但是贺临也没说错,黎尚只好小声地反驳了一句:“那次有防弹衣的。”
贺临冷哼一声:“你还知道那只是防弹衣,不是复活甲,防弹衣也不是百分百有效的,重击的压迫性伤害就不是伤害了吗?那又是谁脖子受伤还在吐血,难道要怪防弹衣没包上脖子,不能减震吗?”
还有一句话,贺临想吼出来,他想说,就算你还是容倾,你也不是铁打的,生死这种事怎么可能是小事。
但是这句贺临并没有说出一口,只是补了一句:“你身上的伤病哪一处是闹着玩的?你自己不在意,可我在意,我要是不看着你点,你逞强能逞到太平洋去。下冰洞十几分钟不出来,雪崩救援不带护目镜,烧成肺炎了还要在外面奔波你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
关于这个问题,黎尚的哑口无言和贺临之前是一样的,于是他也开始了已读乱回。
黎尚想了半天,硬邦邦地说了一句:“你少造我谣,没恢复记忆的时候,就说我讹你巧克力,看你不顺眼故意淹死你,还到处跟人说我做饭不好吃。”
前几点贺临暂时不反驳他,但是最后一点……
贺临眼睛里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像是在跟黎尚说:你明明答应我了,以后不去厨房给我下毒的,你怎么还给我熬泡旺仔牛奶浴的鲫鱼汤……
“可是你确实没把蘑菇炒熟啊。”贺临不敢提鱼汤,只能找点别的委屈巴巴地说。
黎尚也气急了:“你不也没吃死吗!”
撞上贺临那双狗狗眼,黎尚有点忘词了:“打小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骗我还骗上瘾了。”
“什么骗你,我那是迂回战术……”说到这个贺临更委屈了,“从小认识你,你就对我冷冰冰的,还那么倔,我当时要是不那么说你肯接受我的好意吗?后来……后来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你又不给我回应……我才……”
贺临渐渐没了话音,黎尚也没有再接上他的话。
总的来说,二人你来我往,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都拿来说,几乎把对方的家底都给撅出来了,到底也没分出个胜负。
毕竟爱情里面,哪里论得出输赢呐。
眼见着过去的那点事已经没什么可以说的了,这么多年藏在心底里的事被一件一件地摊在明面上,曾经的疑问都被一一解答。
但事已至此,两个胜负欲极强的人依旧互相对视着,谁都不肯让步。
氛围一瞬间变得有些奇怪,刚刚剑拔弩张的意味已经没有了,空气中飘散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不是火药味了,只剩下一点淡淡的暧昧。
吵架吵到这个程度,两个人的耳尖居然都有些微微发红。
气出得已经差不多了,正当黎尚觉得要不就算了吧的时候,贺临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张纸,展开之后拍在了黎尚面前的茶几上。
黎尚想着算了的时候,贺临也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挣扎,两个人在一起是否真的需要什么事都说得清清楚楚?
贺临非常肯定,这么多年来他的初心从未改变,他想走到那个人的身边去,与他并肩作战,无论是过去的容倾还是现在的黎尚,亦或是只在他生命中短暂出现过的江尚雪,都是贺临想要去靠近的人。
他没能找到小雪,又因伤忘记了容倾,但他依旧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黎尚。
贺临现在已经想起了大半,但是还有很多空缺,他不是没想过直接问黎尚,可按照黎尚的性格,真的会直截了当的告诉他吗?
恐怕未必。
贺临太了解黎尚了,从他还是容倾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会下意识地规避掉给身边人带来的所有危险,选择自己一个人去扛。这对贺临来说,是容倾对他极大的不信任,虽然他并不想这么误解他的爱人,可是……
他实在是太倔了。
所以原本只打算默默追随脚步的贺临,还是把自己的不满拍在了桌子上。
只是微微瞟了一眼,刚刚眉目已经柔和下来的黎尚瞬间皱起了眉。
那是一份基地特殊任务的指派单,这份是电子流程的打印件,早在两个人出发去欣城之前,他就已经瞒着贺临提交到陈局那里了。
这个级别任务的审批权,已经不是贺临作为队长可以过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