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何垣去国外学习,柳逢生也去了国外常驻,那一届入队的只剩下了祝小年,随着那些认识贺临的人各奔东西,没有人在他的生活里提到那个名字了。
他终于把他从自己的生命里完全清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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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临离开两年后,也就是今年春天发生了长汀山事件,警方追查到一伙私贩武器入境的军火商,并在一座山下的三层建筑里,发现了他们的弹药仓库。
龙炎接下了抓捕任务,在围剿之中,容倾却发现,那里所存炸药的实际当量,比情报之中高了不止一倍。
在最后关头时,那些犯罪分子急于逃窜,为了销毁证据引燃了仓库,容倾提前发现了他们的意图,他让两支小队都撤出了最危险的地带,但是最后还是被爆炸波及。
当时,他因为断后正处在爆炸的核心区外围。
想要撤退已经完全来不及了,身侧传来轰轰的一连串巨响,猛烈的爆炸声几乎是在他的耳边响起。
整栋建筑有一半都被这剧烈的爆炸所摧毁。
当时他手里是拿着防爆盾的,厚重的盾牌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被从中间撕裂来开,战术背心被什么东西瞬间穿透,巨大的砖石落在身上,那种感觉就像是身体被从内部撕得粉碎,然后再被泥土掩埋。
他曾短暂地昏迷,随后被人从废墟里扒拉了出来。
“容倾!”被叫到名字的时候,他有片刻的恍惚。
他刚从昏迷之中醒来,几乎是本能的,呢喃了一声:“贺临……”
过了片刻他才看清,叫他的人是祝小年。
容倾喘息着,想知道自己哪里受伤了,可是他根本分辨不清,断裂开的防爆盾仅仅护住了头部和双腿,每次呼吸,心肺和胃腹就会扎着疼,体内有什么东西梗在那里,还有一枚碎片嵌入到了腰间,他甚至有一会觉得腰可能断掉了。
“容队,我带你走。”祝小年眼眶通红着,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强撑起了他,他的整个身体几乎都挂在祝小年的身上。
祝小年用手臂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腰,每迈出一步,他的身体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淋漓滴了一路触目惊心的血迹。
短短的几十米,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就死死咬牙忍着。
一路坚持到指挥车,祝小年让他坐在靠近门口的后排位上,颤声说道:“要止血,先要止血……”
祝小年手忙脚乱地想要帮他查看伤口,伸手想要撕开他的衣服。
容倾感觉到了心口处的伤口被牵扯,他强撑起精神,拂开了祝小年的手:“别……”他的本意是看也没用,还不如交给医生去处理。
祝小年却误会了,急得吼他:“这出血量,你可能坚持不到救护车来,你想死吗?”
他知道祝小年是为他好,也说得对,可他恶心想吐,一时说不出话,又没力气跟他解释自己的伤势。
祝小年过来想往下撕开作战服,他就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祝小年撕扯不开,有瞬间急火攻心,一抬头对上他惨白的脸,口不择言道:“因为我不是贺临吗?”
他听到这句话,就知道刚才被祝小年听到了。
容倾的身体猛然一抖,强忍了剧痛,咬紧了牙骂了他两个字:“闭嘴!”
祝小年却不依不饶:“非要贺临来给你脱吗?他早就不在这里了!”
一句话仿佛一把刀扎入了胸口,容倾的动作瞬间就定住了。
祝小年一根根掰开他攥着胸口的手,往下一看,眼睛却难以置信地悠然睁大了。
一段手指粗细的空心钢管,正插在容倾肋缘下方的正心口处,不知进去了多深,那钢管把作战服牢牢钉入了他的身体里,伤口处还在汩汩往出滴落鲜血。
没有医生,那件衣服本就是脱不下来的。
祝小年的眼泪下来了,当时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看到祝小年惊讶的表情,整个人被自责包围的样子,不用亲口骂他。容倾面色苍白地轻笑了一声,随即下一秒就喷出了一口血。
炙热的鲜血溅到了祝小年的脸上,他啪啪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结结巴巴地向容倾道歉:“容……容队,我不是东西……你骂我吧……打我也可以……”
容倾也没想怪他,吐出血喘过来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能说话了。
容倾眨动了一下眼睫,轻声对祝小年道:“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种样子,你能借给我一支烟吗?”
队里只有祝小年爱抽烟,之前不知道被他没收过多少包。
祝小年万万没想到,容倾这时候会提出这个要求,他哆哆嗦嗦地取了一支烟给他,看容倾不方便移动,祝小年把烟插在他毫无血色的唇里,然后又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容倾疼得眉头微皱,额头碎发被冷汗浸湿,身体轻轻颤抖。
他猛吸了一口,借助烟草划过喉咙的辛辣,麻痹了一点疼痛。
他最讨厌烟,小时候表姨家那些打麻将的人,总是会抽得一屋子烟味,还有父亲在办案遇到困难时也会抽,一根接着一根。
可他不喜欢归不喜欢,那些在二手烟里被泡着的日子,让他养成了闻到烟味反而能冷静下来的习惯。
他知道,里面的尼古丁能够麻痹神经,也能止疼。
半塌的建筑中还在响着零星的枪声。
容倾清楚明白,战斗还没停止,他也还不能倒下,这时候停下来,可能两个小队都会陷在里面。
可是,现在不点上一根,他怕自己撑不住会晕过去。
容倾眼睛半合,抽着那根烟,靠着那点烟雾,把自己的神智聚拢起来。
然后他拿起了对讲耳麦再次塞入了耳中,万幸的是,通讯没断。
他的声音虚弱而坚定:“各组汇报位置,伤亡情况以及周边情况……”
容倾强忍着剧痛,完全没管身上的伤口,用手指夹着那根烟,烟雾在他的面容前萦绕。
“如果下方通道坍塌了的话,他们应该会从四号口出去。”
“一队继续向前,唔……咳咳……二队,注意拦截。”
他虚弱地靠在指挥车的座椅靠背上,轻轻抬起下颌,吐出一口白烟。
除了那根插在心口的钢管,肋骨可能也断了,重伤的胸腹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每一次颤动都拉扯着无尽的疼痛。
“还剩三个人吗?他们可能会在你们的西南方位。”
“别去东侧房间,可能会有危险。”
他极力忍耐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大脑还能清晰运转,一句一句话从颤抖的唇中说出,他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只是偶尔会因疼痛难忍闷哼出声。
时不时有血顺着他的唇角滑落,殷红的鲜血也顺着他垂在车门边的腿不停流下来,在地上汇聚成滩,看起来格外渗人。
祝小年在旁边看着这一幕都快要疯了,整个人一直在崩溃。
他一会哭着在一旁打电话:“爸……你认不认识这边医院里最好的医生……”
一会又在旁边狂骂:“救护车为什么还不来?还要等多久?”
一会又跑回容倾的身边,和他说:“容队你千万撑住啊。”
容倾没力气理他,直到他在耳麦中听到一声:“主犯已被找到,抓捕任务完成。”
“配合武器管理部门和排爆人员……清除战场……”容倾说完这句话就眼前一黑,手中染着血的烟尾垂落坠地。
此时他生命的烟火,也如那般微薄而虚弱。
在那之后他的意识时断时续,像是摇曳的烛火,时明时灭,眼前的黑色之中逐渐有些光影。
后来他的意识逐渐回笼,模糊的白色人影晃动,耳边有仪器滴滴作响。
“醒醒……紧急……联系方式……”飘渺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容倾拼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抓住那一丝游离的神智。
弥留之际,他几乎是本能地开口,苍白的嘴唇一翕一合,微微颤抖,费力地说出了几个早已烂记于心的数字:“137……74……”
艰难说出了那个号码,过了片刻,容倾终于从深不见底的泥泽中挣扎了出来。
他费力地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前的准备室里,可能是因为医生还没到位,手术还没进行,麻醉也还没上。
已经被血浸润的战术手套被护士摘下,手腕处扎上了滞留针,在胸口处的衣物被用剪刀小心剪开了几个豁口,露出了鲜血淋漓的伤口,有名医生在做简单的止血处理,还有护士在他的身前连接着生命体征检测仪。
医生在一旁核对道:“电话和文档之中预留的一样,打过去吧。”
护士按着电话按键,拨了出去,直到出现等待的忙音,容倾才猛然反应了过来。
那个电话,是贺临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容倾的心口忽然一缩。
他本能地想要阻止电话打出去,不顾一切地想要从手术床上爬起来,可是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从那几个伤口中抽走了,身体微微一动,心口就和腰间骤然一疼,他喘息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时话也说不出来。
身旁护士转头来,轻声道:“电话没人接。”
容倾被人重新按到床上躺好,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的心情又有点复杂,也许还掺着点遗憾。
他忽然意识到,这次受伤的情况和之前的几次都不一样。
如果他真的熬不过来了,就连贺临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手术准备室里,麻醉医生迟迟没有定下麻醉评估方案。
容倾的身体却越发虚弱,他又开始剧烈地咳血,温热的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为了防止他被呛到,医生把护理床的床头摇了起来,嘱咐他侧过头去吐。
医生在不停用对讲设备协调手术准备。
“不行,手术难度太大。病人可能会挺不过来。”
“去找庞主任来进行会诊……”
“有人联系了宋医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有医生匆匆忙忙地去叫院方的专家,其他护士正在手忙脚乱地准备手术器材。
容倾正在剧痛的折磨下,意识模模糊糊的,忽然听着电话又响了。
依旧是刚才那名打电话的护士接起了电话,她娴熟地说着:“你好,请问是贺临吗,这里是宁城第一人民医院,我们这里接到了一名重伤者,他的情况很不好,你是他的紧急联系人……”
“是谁啊?”对面那个声音忽然猝不及防地响起,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入容倾的耳中,“我好像没有亲友在那边登记过电话。”
他听到了,是贺临的声音。
那熟悉的语调,曾经无数次在他的耳边呢喃细语,如今却似一把冰冷的剑,插入了他的身体。
“他叫……”护士低头去查看表格。
容倾的心脏跳得咚咚直响,面色苍白如纸,他虚弱地摇头制止:“不……不要……”
护士有些错愕地停了下来,目光中满是疑惑。
容倾张了张口,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不认识我……告诉他,是电话打错了……”
护士显然不理解他的用意,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