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哥哥又拦道:“爸,时间快到了。那些人要来了。”
父亲这才怒不可遏地骂了他几句:“你给我小心点,如果等下你敢出来,我就打断你的腿!有你的好果子吃。”
哥哥帮他躲回原位,还在上面给他盖了一块破布挡了一下。临走时,哥哥给了他一个旧手机:“等下你就在下面藏好,静了音玩上面的小游戏,听到什么也别出去,千万别让别人看到。”
车到了地方,爸爸和哥哥下了车。他们故意锁上了驾驶室的门。
外面一直在下雨,他就躲在车里。
后来,他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那就是每次父亲回来时车上会有的味道。
他开始很害怕,后来,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有一会,他从架子下面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从车窗往外看。
外面下着雨。有一些黑影在从一间仓库似的地方往出搬东西。
那些人戴着口罩,穿着那种军绿色的厚雨衣,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用叉车把一个一个铁制的大桶往车上搬,就是那东西在散发着浓烈刺鼻的味道。
那些人悄无声息地干着活,就像是一个个鬼影。
没一会,东西搬完了,他赶紧又躲了回去。
父亲和哥哥再次上车,哥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一路上,他们都沉默无语,看神情非常紧张。他蜷缩在下面,一个字也不敢多问。
车一直开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那块地被围了起来,搭了一些架子,似乎正在盖房子……
有人早就等在这里,把那些铁桶从车上弄下来。
他躲在驾驶室的角落里,看着他们干活,闻着那难闻的味道,听着窗外的雨,心里特别害怕,他意识到,他们肯定做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所以才在这样的环境下偷偷进行。
他壮着胆子再次探出头去,然后他从撩开的围挡下发现,那栋房子下面的地基都是被挖开的,有人在往那个黑黝黝的大洞里埋这些铁桶。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了哥哥留给他的手机,录下了这惊人的一幕。
……
男人讲述完了自己的这段经历。
贺临听出,那个雨夜在他年幼的心里一定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男人继续说:“后来,那个夏天结束,这件诡异的事情就结束了,我的家人也再没提起过这件事,可是我人生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在我十七岁那年的冬天,我家的车忽然遭遇了严重的车祸,是个酒驾的大车司机撞的,那名司机当时就死了,我哥和我爸也当场毙命。我不得不辍学,开始学着支撑家里的生意。”
说到这里,他的眼圈红了起来:“这件事我一直难以接受。那是他们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那个酒驾的司机开着大车,忽然撞断了路中间的围栏,和他们迎头撞上……”
贺临问:“你怀疑是杀人灭口?”
男人点头:“我开始并未想到这一点,只是觉得他们的死很蹊跷。我不止一次地去找过交警和警察,可是所有人都在应付我,说那只是普通的交通事故。”
“后来,我几乎把当年的那件事忘记了,我一直没有再去过那一片地方。直到有一天,为了运货,我不得不路过那里,然后我就看到了……那里变成了一家幼儿园。”
“当时幼儿园已经关闭了,可是招牌还在。看到那个招牌的瞬间,我的汗毛倒竖,过去的记忆又想了起来。我回去就搜索了有关这家幼儿园的新闻。我看到了孩子们食物中毒的新闻,又搜到了幼儿园园长上吊死亡的消息。我意识到这一切,可能和我当年经历过的事有关系。”
贺临听到这里,推理出了一些事:“所以你联系了于景辉?”
男人点了点头:“我一直在一个比较大的垃圾站挂靠帮忙,里面有个电话,一旦有人有收垃圾的需求就会打过来,垃圾站里的十几个人都有可能来接电话,我就用那个电话给于记者打了过去。”
说到这里他看向贺临:“说真的,你们的运气挺好,昨天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好在电话旁边,如果不是我接到的那个电话,这些事情你们可能会查上很久。”
贺临问:“关于你说的这些,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我有。”男人说着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当年,我在车上,偷偷录了一小段视频。后来,我哥发现了,他让我不要告诉父亲,他把那段视频存在了家里的旧电脑的硬盘上。发现了幼儿园的事情以后,我翻找了很久,把那块硬盘找出来了。”
男人打开了手机,按下了播放键,过去的手机像素很低。
拍摄时间是夜晚,又在下雨,画面实在是模糊。
但是还能够看清,在黑暗中有一些人影在运送着什么。
这一幕有些阴森。
背景中的地方,的确是现在幼儿园的所在地,还能依稀看出那些平房的形状。
有个男人看上去像是监工,他的脸上没有带口罩,在那里挥手大骂着一个工人,那工人差点把桶里的东西弄洒。
男人回头的瞬间,镜头拍到了他的脸,在他的鼻子旁边,明显有一块黑痣。
视频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看完了这简短的视频,男人递给了他们一个U盘:“这段视频,我当时也给过于记者。”
黎尚拿出了带着的平板,直接把视频拷贝了过去。
贺临道:“谢谢。你提供的这些线索非常有价值,我们会顺着查下去。”
“在过去,我不止一次站到过公安局的门口,想要把这些事情说出去,但是我不敢。我知道,告诉了普通的警察,不光他们查不出什么,也会给我带来危险。”男人说到这里看向他们,“所以我一直等着,能有这么一天……”
三人聊完了这些,演戏做全套,男人装模作样地让他们在场地里开了几圈,然后他们假装没看上那辆二手车,又从正门那边出去了。
两人坐回了警车里,神情都格外严肃。
他们一直寻找的答案终于揭开了。
黎尚眼睫轻眨思索了片刻:“我知道问题是出在哪里了。”
他说完,飞快翻找着平板上存储照片的电子档,然后他指给贺临看:“之前崔园长去世时,幼儿园院子的后面有一口封着的井。厨房的那个水管接的应该就是井里的提升泵。”
那是之前分局刑警调查时拍下的环境照片,能够看到半个井口。
黎尚继续道:“而我们上次去调查时,这个井,没有了。”
贺临马上联想到了什么:“那名老人之前说,他在半夜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说不定就是那时,井口被人破坏,用土完全填平,封了起来。”
黎尚点头:“可能最初当做仓库时,污染还没有那么严重,可是后来,地下的东西随之扩散,特别是污染到了不远处的井,那是幼儿园做饭和日常使用的水……”
“那些人埋在地下的应该是会导致环境严重污染的化工品。那些东西会渗入土壤,地下水。毒素在人体内有一定的积累时间……”贺临说到这里,按了按眉心,“之前我们试图在食物中寻找毒源,这种思路是错误的。”
上次去那个院子,他就觉得那里有些奇怪,非常萧条。
现在他知道了,那就是一块毒地,那里长出来的草,流动着的水,甚至是空气里可能都是带毒的。
所以那些鸡会死。
在幼儿园里的孩子也会死……
如果崔园长之前还活着,这件事说不定会被报出来,所以她也必须死,而且她是最好的替罪羊。
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男人说得有一点没错,如果不是程笑衣查到了这个线索,他们侥幸打通了电话被他接到,警方可能会查上很久。
黎尚道:“我现在知道,于景辉去档案馆可能在查什么了。”
贺临点头:“他应该在找那个视频里出现的男人究竟是谁……”
聊到这里,黎尚沉思了片刻,他的眼眸低垂,收敛了目中的锋芒:“从现在开始,我们需要非常小心了。要规划好,接下来的每一步棋,要怎么走。”
.
既然失踪调查科里的其他几人都表示了想要参与这个案子,贺临也就不再避讳,他们拉着办公室里的众人一起进行调查。
几天后的市局里,贺临和黎尚两个人再次去找了陈局。
除了那段被处理细化过的影像资料,程笑衣整理收集到了那些孩子们的所有死亡证明。
除此之外,方觉和吴韵声还专门寻访了一些失去孩子的家庭,那些父母们声泪俱下地讲述了孩子们死亡的过程,幼小的孩子不停地生病。他们虚弱,挣扎,想要活下来。
可是年幼的孩子们却像是已经被剪断了根系的花朵,早已没了生机,不可避免地日渐虚弱下去。
有个小女孩到最后去世时,已经是皮肤溃烂,高烧不止。她蜷缩在母亲的怀里,不停地说着:“我想去学校和小朋友玩,我不想待在医院里。”
还有个小男孩,喊了一晚上的疼,死在了爸爸的怀里。
可是那些没有读过多少书的父母们并不知道自己孩子的真实死因,只是觉得他们得了奇怪的病。
时隔多年,他们没想到孩子的死会和幼儿园有关系,小医院的化验结果也没能给出明确的病因。
现在,警方把这些情况都记录了下来,汇总在一起。
背后的隐藏的真相,让人触目惊心。
而这,也是于景辉想要揭露出的新闻。
他想用这则消息,来弥补自己当年的错误。
看着一张纸幼儿的遗照,陈局的面色凝重。
听完调查进度,陈局道:“这件事看来影响很大,进展倒是比我想象得顺利一些。不过,查到了这里,就不是我们公安部门能够操作的了。”
随后陈局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这样,我下午和市里的环保部门说下,要求环评公司对那里进行完整评估,你们继续跟进线索,看看能不能调查出来后面的人和公司究竟是谁。还有,继续低调行事,在环评结果出来以前,不要向外透露任何消息。”
贺临道:“我们会继续调查,关于评估的事情,陈局你这里安排。”
到了下班之前,陈局给了他们消息:“我和相关的部门还有机构都联系好了,一共选了三家环境测评机构,都是云城里仪器最高端的,他们分别派人对幼儿园旧址的环境进行了取样。大概需要三到五天,会有具体结果出来。”
贺临道:“好,这几天我们再查查其他的方向。”
失踪调查科目前的调查重点是要找到视频中的那个男人。
可是云城人口千万,想要从中找到他不亚于是在大海捞针。
接下来的几天里,程笑衣先暗中搜集了云城所有化工公司的信息,也找了学校里面相关行业的教师名单,又找了特殊人才名册,可惜都没在其中找到那个脸上有痣的男人。
随后,贺临和黎尚的重点功夫下在了那些报纸上,他们研究了当初于景辉失踪前的调出记录。由于他调取的纸档很零散,都是属于不同的年份。他们也不知道,于景辉究竟从中找到了什么线索。
贺临把这些资料全部都让档案馆那边复印了,带回了调查科的办公室。
事情发生在几年前,也没有监控可以参考。
那些报纸是被装订起来的大卷,为了不错过任何有价值的消息,需要每个版面翻看一遍。
他们每个人分别查找不同年份的报纸,找到任何相关的信息就圈出来,最后再拿到黎尚这里进行最后的核查和汇总。
翻找了三天都没什么成果,众人不觉有些气馁。
贺临不停地鼓励着他们,给他们打着鸡血,一顿一顿肯德基下午茶买着,终于让调查在第四天下午有了转机。
当时,方觉正打着哈欠翻找着,眼睛都快要看花了。
忽然,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没有看错之后,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我找到了!贺队!黎哥!你们快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众人急忙起身,围拢过来,方觉激动得手都在颤,而他手中拿着的,是一份八年前的报纸,在其中有一条消息,是有关当地两家化工公司开展了新合作,共同探索一种新型材料的创新发展。照片之中站在几名领导旁边的一个男人,脸上就长有一颗黑痣。
黎尚很快确认:“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