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宁屿用口型说:“傅冬?”
……
博爱善缘慈善会的两个人,金益和方涵,目前照旧咬死什么都不知道,金益坚称自己就是为了帮女儿幼儿园同学的妈妈,而方涵则是坚称自己只是单纯给老板办事。医院里的魏丽英在经过多番治疗后,倒是终于悠悠醒转,她先是以为自己死了,但很快又想起了那一天的事,想起了根本就没飘散出去的传单,眼底再度冒出仇恨的光来。
“方涵都跟你说过些什么?”钟平鹤坐在她的病床边。
魏丽英不回答,只是不断地咒骂。
“那些传单是谁给你的?”钟平鹤继续问。
魏丽英依旧脏话不绝,甚至还试图扑过来,结果被手铐拉了回去。
“按理来说,你还没有为自己的女儿‘报仇’,应该不至于自杀,包括前段时间,你甚至还参加了厂里的健身协会。”钟平鹤没有理会她的污言秽语,继续说,“从对生命充满渴望到决定自杀,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你已经放下了仇恨,失去了活下去的支撑,这显然不可能,那么就只剩下了第二种,你相信了方涵的教唆,认为只要自己死了,就能把目睹你死亡的‘仇人’拉进由你主宰的规则区,以强大的怪物的身份对实施复仇计划,我说的对吗?”
魏丽英剧烈地粗喘起来,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自己明明马上就要成功了,只要跳下去就成功了,就能在规则区里见到自己的女儿,就能杀了那个害死她的队长。多年前的情形再度浮现在眼前,她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在尖声叫骂,声音传到病房外,易恪眉目阴沉,拽住庄宁屿的手,一路进到电梯。
两人是来医院复查的,路过病房,正好遇到调查组问话,就停下听了一阵,但易恪已经后悔了,明知道魏丽英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应该早点绕着走,何苦留在那儿。回到车里后,他没有立刻启动车子,而是侧身把庄宁屿抱进了自己怀里,抱了一会儿,觉得中控台和档把有些碍事,干脆又把人整个捞到主驾驶。这辆SUV的车内空间很大,座椅后移后,坐两个人绰绰有余。庄宁屿跨在易恪身上,拍拍他的脸,示意自己没事。
易恪说:“我有事。”
庄宁屿低下头,在他唇上安抚地亲了一口,舌间还带着一丝甜。
易恪依旧没说话。
于是庄宁屿开始解自己的衬衫纽扣。
易恪:“老婆老婆你这是干什么快住手!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庄宁屿摇头,没有。
确实没有,车子停在一个死角,不过易恪还是握着他的手没松开:“医生说你不能受刺激。”
庄宁屿用自己黑白屏老人机打字,不会刺激。
不行,不能不刺激,这种事不刺激那岂不是说明我的业务能力有问题!易恪帮他把衬衫纽扣重新扣好,在扣好之前,不忘先亲一口,香香的,硬一下。
庄宁屿本来只是想哄一哄他,没想过真的要在此地行不轨之事,被硌到之后,立刻就手脚并用往副驾驶爬,结果被易恪一把扯住:“跑什么,我都说了不做,坐好,先把扣子给你扣好。”
庄宁屿把自己的身体谨慎地往后挪了挪,坐在他的大腿上。易恪把衣服给他整理好,嘴里还在教育:“在你痊愈之前,我们都不做了,别来撩我。”
视线下移,庄宁屿用手指戳了戳。
易恪意志坚定:“说不做就不做。”
庄宁屿拍拍他的肩膀,自己回了副驾驶,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易恪深呼一口气,心怀莲花地启动了车子,很佛,很平静。
很好,今日份的攻德也保住了!
第106章 复制实验30
两人今天的复查结果,易恪一切正常,在经历过一次大爆发式的进化以后,他的各项指标已经趋于平稳,只需要定期回管理中心记录数据,不用再进行额外治疗。至于庄宁屿,除了要继续吃药之外,医生又单独重复两遍,放松情绪,放松情绪,接着叮嘱易恪,家属一定不能催促他说话,也要尽量避免叠加刺激,比如强迫患者反复回忆创伤时的细节。
易恪仔细听完照顾老婆须知,先去药房领回一大包药,又打算到商场买个舒服抱枕,因为据说可以增加安全感,但却遭到了庄宁屿的拒绝,他比比划划,表示自己的安全感和抱枕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之所以离不开易恪,完全是因为镇静剂对于神经系统的副作用,吃两天药就会好,甚至现在似乎都已经缓解了许多。
“真的缓解了?”回家之后,易恪问。
庄宁屿拍拍他的肩膀,真的。
“那我下去拿个快递?”易恪试探。
庄宁屿思考了一会儿,点头,好。
“确定?”
庄宁屿潇洒一挥手,去吧。
易恪在他额上亲了一口,转身离开衣帽间。庄宁屿继续换家居服,顺便听他的脚步声顺台阶一路远去,鞋柜开合声,最后是防盗门重新落锁的电子音。
而在电子音后,是突如其来的极端寂静。
这间偌大的公寓似乎陷入了一片粘稠真空,所有正常的声音都被抽离,取而代之的是风吹动卧室窗帘的沙沙声,客厅里挂钟走动的秒针声,洗手间的排水管正在空洞回响,冰箱里的压缩机正在嗡嗡工作,新风系统似乎脱落了一个零件,一直在“磕哒磕哒”地跳跃,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吞咽声,还有那天的子弹出膛声,所有这些本不该被耳朵听到的声音搅动在一起,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混乱,突然就如飓风般发出“轰”的巨响,先撕裂耳膜,再钻入脑髓,庄宁屿瞬间呼吸急促,大脑也再度不受控地弥散出刺痛,他来不及多做考虑,三步并成两步冲下楼梯,抬头却见易恪并没有离开,而是正靠在门上看着自己。
庄宁屿猛然刹停,浑身冷汗地和他对视,下一刻,整个人就落入了一个用力的怀抱。易恪能感觉到恋人冰冷的体温和不可遏制的颤抖,于是手臂越发收紧,在耳边安抚道:“没事,我在。”
细白手指死死攥着手里的布料,庄宁屿把脸深深埋在他胸前,又呼吸了几下,僵直的身体才逐渐卸力,随着尖锐神经痛慢慢褪去,他也再度确认了一件事,自己的听力似乎真的进化了。
只不过这种进化并不稳定,从目前来看,只有在情绪极端紧张的情况下才会发生,比如刚才,又比如在那一天的ICU病房外,而且往往会伴随一种难言的酸痛,就好像有一把生锈的、浸满柠檬汁的钝刀正在蛮横切割着神经末梢。
易恪把他的情况上报给管理者中心,又预约了明天的新检查。庄宁屿靠在沙发另一头,心不在焉听着易恪的打字声,又在一片浑噩的余韵里,反思了一下自己今天不遵医嘱的行为——王主任在检查的时候说没好,果然就没好。
事实证明专家确实是专家,不容任何人质疑!于是等易恪填好预约单,过来打算把宝贝老婆重新抱在怀里时,就见他正在认真翻看着今天的一摞检查单。
用抱枕或毯子可适当增加安全感。
庄宁屿随手抓过沙发上的靠垫抱在怀里。
腹式呼吸能有效缓解焦虑和紧张。
易恪眼睁睁看着他家居服下的肚子一起一伏。
可以尝试播放一些舒缓的音乐。
两分钟后,客厅里响起了《十四世纪的金色纺锤与神秘无瑕之境》。
易恪:“……”
音乐声缓缓倾泻,庄严,神圣,不骄不躁,而庄宁屿就躺在这片如同有了金色实质的圣洁颂曲里,抱着靠垫,专心腹式呼吸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等易恪从厨房出来找他吃饭的时候,就见人已经盖着柔软的毯子,沉沉睡着了,身上冷汗散去,重新找回血色的脸看起来很暖,而原本轻颤的眼皮在觉察到落在额上的吻时,也彻底安稳了下来。睡得太乖,易恪没忍心叫醒,也没开大灯,只轻轻靠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一边看手机里的工作文件,一边等着他睡醒。
侧柜上的地灯散出昏黄又柔软的光,墙上挂钟的齿轮声也不再使人焦虑,变成了舒服的白噪音,秒针“哒哒”转动,落在梦里,像催眠曲。庄宁屿一直睡到了晚上八点多,觉得脖子痒痒的,睁开眼睛,就见一只手正搭在自己肩膀上,用指背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锁骨。
“醒了?”易恪问。
庄宁屿坐起来,嗓子沙沙的,不想开口,于是在他胳膊上写:“有工作?”
易恪被震了一下,怎么这都知道:“你梦见的?”
庄宁屿哭笑不得,指了指他的手机,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见了消息音。
“没什么,还是金益那点事。”易恪坐起来,给他接了杯温水,看着喝了几口,“先吃饭。”
庄宁屿也就没再问,主要他现在说不了话,实在没法一嘴多用,工作沟通效率骤降——爱情沟通的效率倒是没怎么受影响,因为易恪在短短两天内,已经进化到了能看懂他百分之七十的眼神,比如只需要在餐桌上看一眼虾,就能得到一只剥好的虾,这时如果不张嘴,就还能进一步得到一只剥好并且沾了一点芥末酱油的虾。
庄宁屿其实睡得没什么食欲,但为了能赶紧恢复,他还是吃光了大半盘的白灼虾,饭后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又指了指易恪的手机,接着说。
“……还记得我朋友提过,金益是个水军头子吗?”饭吃得太晚,易恪给他泡了杯助消化的茶,“经常会在网上抹黑竞争对手。”
庄宁屿点点头,指指自己——金益的水军又要利用这件事在网上拿我做文章?
“没有,他在魏丽英跳楼当天就被扣了,并没有下一步举动。”易恪说,“调查组在今天下午,发现他养水军的那家营销公司曾经替你说过话。”
庄宁屿稍微一愣,显然也没想到会这样。易恪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庄宁屿粗略翻看几页,对方替自己说话主要集中在魏丽英事件上,几乎每次在魏丽英闹过事后,这批水军都会尽职尽责地出来澄清,没有阴阳怪气,没有恶意引导,而是以朴素的正义市民的身份,在网上发声,很专业,专业到根本看不出来是水军。
“不止这些,他们平时也经常会在秩序维护部或者你的相关新闻下留言。”易恪把文件往后拉了拉,“在这儿。”
对方这些事做得很隐秘,负责为庄宁屿发声的账号和炒作酒吧的账号完全分开,甚至连IP都刻意做了区分,明显不想被人察觉,这次调查组也是花了好一番精力才找到。庄宁屿稍稍皱眉,指了指金益的名字,又画了个问号——他自己怎么解释?
“他说他崇拜你。”
“……”
调查组当然也不会相信这种鬼话,所幸他们又刨出来一个重磅内幕,这批水军曾经在傅家内斗中,为傅寒发过声。
金益是傅寒的人,或者至少曾经是傅寒的人。
“是……那个……确实。”面对甩到眼前的证据,这位酒吧老板终于松口,“我和傅总认识,发帖子也是因为他欣赏庄队,那魏丽英就是个疯子,说的话压根不能信,网上偏偏还传得沸沸扬扬越来越夸张,说实话,哪怕没有傅总,身为一个正义市民,我也要站出来发声!”
“那你还给魏丽英捐款?”调查人员问。
金益被噎了一下,放低声音替自己辩解:“没捐款,没捐款,我不是都说了吗,就是怕家里孩子闹,所以随便给点钱打发打发。”
话音未落,眼前就又出现了一张照片,他伸长脖子看,很模糊,但能辨出来,照片里是自己的助理方涵,她正在往魏丽英的住处走,肩上挎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单肩大包。金益都看怔了:“这是什么角度的监控,现在天眼监控已经进步到能飞在半空了?”
“少废话。”调查人员说,“对这张照片,你没什么想说的?”
金益一脸茫然地摇头:“我确实让她去给魏丽英送过钱,已经交代了啊!”
调查人员从桌下拎出一个单肩包,和照片中方涵背的是同款,打开后,里面有五摞粉色大钞:“你说只给了魏丽英五万块,这就是五万块装进包里的效果,你觉得和照片里一样吗?”
金益:“不、不一样。”
“传单在哪里印的!”
金益被这突如其来的拍桌子吓得一哆嗦:“真真真不知道啊包里装的是传单?”
隔壁审讯室,调查人员把另一个同款的,装有和事发当天相同厚度传单的包丢到方涵面前,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都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钟平鹤说:“你很聪明,在和魏丽英的沟通过程里,全程都没有提到自杀,却全程都在诱导她自杀,甚至连传单的内容,都是由她提供思路,由她跪着求你‘帮忙’,你才为难而又半推半就地偷偷印好给了她,对吗?”
“证据呢,你的猜测,还是魏丽英的口供?”方涵说,“她就是个疯子,供词可没有法律效应。”
“确实,魏丽英的精神状态有问题,不然也不会被你操纵得去跳楼。”钟平鹤说。
方涵笑了一声:“什么叫我的操纵,钟老先生,魏丽英对于您外孙的憎恶,前因后果人人都清楚,和我没关系吧?”
钟平鹤没有理会她的讥讽,继续让助手给她展示了一张照片:“我曾经疑惑过,为什么你要穿一身可能会激怒魏丽英的衣服去见她,直到见到了这个。”
照片里是一张画,画里是一个穿着黑风衣,红底高跟鞋的时髦女性,笔触生涩,旁边写着这幅画的名字——《未来的我》,画者署名魏小芳,是魏丽英的女儿,画是在她八岁时画的,美术作业,稚嫩的小女孩对“长大后”尚且陌生一片,所以她就照抄了校门口书报亭的时尚杂志封面——Burberry的长风衣,漂亮的高跟鞋,当年最流行的趋势。
“你确实是专业的心理分析师,在见魏丽英之前,做足了工夫,竟然能从网上找到这张魏小芳的作业。”钟平鹤说,“而你之所以要登门八次,也不是因为魏丽英不肯收钱,而是因为她依赖你,离不开你,所以你不得不去了一次又一次,只为能安抚她的情绪。”
方涵面上并没有多大起伏,只在心里有些恶心,她忘不了自己叫那个疯女人妈妈的场景,以及被那双枯瘦的手摸脸的粗糙感,更可恶的是,她竟然没死,但,没事,她自信魏丽英不会供出自己,只会拼了命的保护自己。
妈妈,真是一种极好操控的东西。
“魏丽英的确什么都没有说,她很爱你。”钟平鹤说,“但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细节吗?”他举起一张照片,是魏丽英家的客厅电视柜,光线很暗,使环境看起来十分古怪阴森,方涵的视线落在照片上,后背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其实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但却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就听钟平鹤说:“你只想短暂成为魏丽英的女儿,但魏丽英却想长久地、时时刻刻地看到你,所以在你第二次登门的时候,这个电视柜里就藏了一个摄像头。你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吧,一个疯疯癫癫的,只会在马路上撒泼的妇女,竟然会藏摄像头。”
想利用母爱的,最后也折在了母爱。
方涵依旧没有表情,冷汗却不受控地溢满了紧紧攥着的掌心,脸色也变得惨白。
“故意杀人罪的后果,你应该很清楚。”钟平鹤冷冷看着她,“上线是谁?”
一阵沉默后,空荡荡的审讯室里响起两个字:“傅寒。”
……
庄宁屿视线落在“傅寒”两个字上,疑惑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