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区外的庄宁屿也正在看着这一切。窦德凯身上“扑簌”掉落着石头渣,直直伸出手臂,眼看就要拥抱到花床上的唐小缘,司仪却说:“但是——”
但是新娘的母亲身患重病,需要由新郎提供资金支持。
和前面声如洪钟的“优点介绍”比起来,这句“但是”简直低得像是在蚊子叫,语速又快,好像生怕新郎听清,但窦德凯还是敏锐地停下了脚步,目光狐疑地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四周陷入一片尴尬死寂。
风从半开的窗户中倒灌进来,掀起了唐小缘的裙摆,露出两条雪白纤细的美腿。姚琪几步上前,“邦”一声关上了窗户,但诡异的是,风却没有停,她的裙子依旧高高飞起。庄宁屿皱眉说:“你有没有觉得,司仪正在竭尽全力地想要促成这门婚事?”
不管是对唐小缘夸大其词的介绍,还是对唐母病情的掩盖,亦或是对唐小缘姣好身材的展示,目的都只有一个,让窦德凯尽快接受这个年轻美丽的新娘。只可惜司仪的“苦心”并没有被新郎认可,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地盘问:“什么资金支持?”
司仪只好大致介绍了一遍的唐母的病情,罕见、难治、长期、需要寻求国外专家的帮助。窦德凯越听,脚步越是连连后退,到最后更是干脆把燕尾服狠狠丢到了地上。他本来转身想走,余光却又瞥见了姚琪,旋即流露出惊喜的神情,脚步飞快地奔上前,“咚”一声,就石头渣滓飞溅地单膝跪在了她面前,完全不顾半空中还挂了个自己的“新娘”。
青岗:“……”
庄宁屿在耳机里说:“先试着配合一下他,看请柬上的名字会不会有变化。”
姚琪顺从地伸出手,准备再度接受那个易拉罐拉环,结果窦德凯却并没有像上次那样从怀里掏出戒指,而是俯身要亲吻她的手背。高大的雕塑即使跪在地上,和姚琪也存在着极大的高度差,于是他不得不尽量把身体前屈,最后终于因为失重,整个人直直砸向了前方,摔了个脸着地。
“问他戒指去了哪里。”庄宁屿继续指挥,“看看是不是被迭代没了。”
姚琪依言照做,不满地问:“你要求婚,都不准备一个戒指吗?”
经她提醒,窦德凯这才开始在自己身上乱摸,结果摸了一大圈也没找到戒指,他额上渗出紧张的细汗,含糊而又磕巴地解释:“没……没有戒指……”
“没有戒指你结什么婚?”姚琪的声音陡然拔高!
窦德凯的脸越发涨红,他一边慌乱地安抚,一边又保证自己肯定会给她一个戒指,戒指,戒指,自己真的提前准备好了戒指,戒指去了哪里?
突然间,他像是想到了戒指的去处,猛地转身看向那张秋千床。
其余人也随着他的方向,把视线落在了唐小缘的左手食指上。
戒指果然正戴在那里。
窦德凯顿时面露喜色,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前,握住唐小缘的手就想取回戒指,结果就如同上一次长进了姚琪的肉里一样,那枚拉环此刻也深深嵌合在了唐小缘的手指上,即便他用再大的力气,也无法把它抠下来。
“让我们恭喜这对新人!”趁着“新郎”“新娘”双手相牵的工夫,司仪冷不丁地高喊了出来!红色彩带霎时从仓库的四面八方喷射飘散,《婚礼进行曲》也毫无征兆地响起——并且可能是为了让流程尽可能缩短,放的还是三倍速,火急火燎得像是有鬼在追。但窦德凯显然并不满意这种安排,他口中胡乱地制止着,还在忙着取戒指,后面眼见戒指取不下来,干脆双手抓起唐小缘,把她高高举了起来,看架势是要直接往地上摔!
而唐小缘也终于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在看清自己目前的处境后,她顿时流露出明显的恨意,手里再度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对着窦德凯的眼睛就深深扎了下去!
变成雕塑的窦德凯要比唐小缘更具体力优势,尤其是,苏醒后的唐小缘,并不是那个注射了大量违规药剂的唐小缘,而只是一个普通的B级进化者,所以她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就被对方掀翻。叶皎月冲出去两步,一把拎住了从高处坠落的唐小缘。
“婚礼已完成。”
“接下来,杀了该死的绑架者。”
“杀了他!”
机械电子音不断自四面八方传来,催促着,尖锐哨音刺破耳膜。所有行动队员们都皱眉捂住了耳朵,就连规则区外的庄宁屿也稍微松了松耳机,说:“它疯了。”
“谁疯了?”身旁的同事问。
何墨替他回答:“规则区疯了。”
如果说此前全球所出现的所有规则区,都是以高高在上的,“正义之神”的姿态降临,那么眼前这个无限迭代后的规则区,明显就已经脱离了原有设定,不仅在“游戏剧情”上充满着Bug,就连最基本的“善恶逻辑链”也完全被忽略。程序跑出了两个主角,而这两个主角都有心愿没有完成,所以规则区就以一种最潦草到近乎于粗暴的方式,把两人随便捏合在了一起,给了他们婚姻,也给了他们生死。
人类社会所认可的正义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规则区定义的“正义”。
“杀了该死的绑架者!”机械司仪还在永不停歇地尖叫,人们甚至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明显的焦虑。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规则区以“游戏深度参与者”的形态出现,并且像个聒噪的喇叭,就像庄宁屿说的,他疯了,并且好像知道这个世界的逻辑链脆弱得经不起任何细究,所以只能用尽一切办法,尽快走完流程,结束“程序”。
酒店正在不断崩塌、重建、再崩塌、再重建,司仪的声音也越来越刺耳,在仓库上方疯狂环绕。
“杀了该死的绑架者!”
“否则就算任务失败!”
“倒计时!”
“十!”
“九!”
“八!”
“七!”
“任组长。”叶皎月问,“你们怎么样?”
“差不多了。”任冰回答。
叶皎月没有再等,她侧身躲过窦德凯的一只巨手,举起枪支,和其余队员一起扣动了扳机。
激光把雕塑切割粉碎。
熟悉的白光袭来,等众人再度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城南书店。
青岗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脸色发白,像是刚从非法大蝉养殖基地里被人拯救出来,直到现在还被吵得头晕眼花,其余队员也多少有些耳膜受损的迹象。叶皎月虽然有过多次行动经验,但眼下还是有些心有余悸——这是她生平首次,被规则区当面威胁。
如果按照现有模型,让规则区无限迭代,那么规则区就会从“游戏制定者”,进一步演化为“游戏参与者”,并且完全凌驾于所有逻辑链之上。
“数据收集得怎么样?”何墨问。
任冰点头:“差不多,先回去看看吧,实在不行,我们反正还能继续复制,无限循环。”
背靠国家就是有这点好处,光明正大,资源管够,完全不用愁。叶皎月安排大家去做常规体检,庄宁屿从易恪手里接过背包,轻声问:“耳朵怎么样?”
“没事。”易恪揉了揉自己的耳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出来。”
庄宁屿往楼下看了一眼:“车已经来了,先去体检吧。”
易恪点点头,小跑几步追上大部队,只是刚坐进小巴车,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屁股着火一般蹿起来,冲出去杀回二楼。
但还是迟了一步。
庄宁屿已经从背包里摸出保温杯,拧开了盖子,正准备品尝一点自己精心烹制的美味热水。
第79章 复制实验3
其余队员都已经收拾撤离,二楼只有何墨和庄宁屿,而在见到易恪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楼梯口之后,何墨也识趣地自觉离开,留下庄宁屿一个人端着拧开的保温杯,站在原地奇怪地问:“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没什么。”易恪上前,把杯子从他手里抽走,“嗓子干,想把水也带着。”
这理由显然有些牵强,因为庄宁屿又不是没坐过队里的中巴车,别的没有,矿泉水管够。易恪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于是强调了一句:“我想喝点热的。”
“少来。”庄宁屿充满爱意地摸摸他的脸,眼见周围都没人,于是主动凑过去亲了一口。易恪毫无防备,被亲得还有点懵,脑内飞速思考这种时候为什么要突然亲一下我还以为又要挨骂但是老婆甜甜的真可爱啊再亲一口再亲一口!于是伸手揽过后腰,俯身又重重啃了一下,这才在楼下“滴滴滴”的催命喇叭声中揣起杯子跑下了楼。
十分钟后,庄宁屿坐上了何墨的副驾驶:“走,直接回单位。”
“刚刚小易跑回去干什么,”何墨双手搭在方向盘上,“不会去体个检还要专门和你告别吧?”
“没有。”庄宁屿扣好安全带,“他是回来取水杯的。”
何墨不懂,体检带什么水杯。
庄宁屿很有耐心地解释:“因为里面的水是我煮的。”
就像易恪大周末跑来福星苑炖的汤,自己也要留到第二天热一热继续吃一样,爱是不能被浪费的。他看着何墨,语气里充满一种圣洁的怜爱:“等你谈恋爱就知道了。”
何墨:“……”我就不该问。
像这种小任务结束后的常规体检,一般两三个小时就能结束,但易恪直到下午还没被放出体检中心,手机也打不通。庄宁屿纳闷,直接致电体检中心管理处处长找人,结果被告知,小易同志暂时还不能走,他的体检指标有些异常。
异常就对了,我就说他前阵子的焦虑亢奋绝对是进化前兆。庄宁屿二话不说,开车就往体检中心跑,等他抵达时,易恪正在问诊室,两个早就做完体检的队友不放心放他一个人,也在旁边陪着。
医生问:“最近身体还有什么异常吗?”
易恪摇头:“没有了,就上次那些。”
“有的!”青岗站在易恪身后,双手拍拍他的肩膀,大义灭亲地对医生说,“他畏水。”然后又神情严肃地看着弟弟,这种时候可不兴讳疾忌医啊!
易恪:“?”
青岗干脆直接给医生解释:“是这样,小易今天在出任务的时候,一直端着个保温杯,但是又不喝,水倒在盖子里,半天才滋儿滋儿地抿一口,跟品茅台似的,很奇怪,要知道他平常可是一个一口气就能灌完整瓶矿泉水的人!”
进化者在身体状况不稳定时的伴生表现千奇百怪,畏水,医生示意助理详细记录下来,又问易恪:“你最近被狗咬过吗?”
易恪还没回答,青岗又抢先一步一拍大腿,支付宝,不仅是狗,还是进化狗,都对上了!
然后他就被无情地赶了出去。
回到诊室的易恪花了整整二十分钟,才向医生解释清楚自己真的没有畏水,没得狂犬病,也没有被狗咬,还有,狗的名字不叫支付宝。
U盾:“wer!”
易恪这一次异常的数据,主要体现在大脑,报告显示他正在超常发育,灰质密度显著增厚,将短期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的效率极高,并且具有强抗干扰性。医生说:“风险就是会伴生过度敏感化倾向,包括焦虑、不安、暴躁或者强迫性行为增加,以及诱发强烈头痛,你可以把它视为大脑进化所要付出的代价,不过不用太担心,我们会向你提供一切进化中所必须的医疗和训练支持,还有,方便请你的爱人过来聊一下吗?”
易恪微微皱眉:“为什么?”
“或者父母也可以,总之,得是亲近的,能长时间待在一起的人。”医生解释,“安全舒适的家庭环境,可以让你最大程度的放松情绪,有助于尽快度过进化期。”
“咚咚咚。”庄宁屿敲了三下,在得到医生准许后,推门进来,“直接和我聊吧。”
高冷酷哥瞬间化成热情小狗,老婆老婆啵啵啵啵啵啵啵!
庄宁屿不动声色飞起一脚,你给我消停点。
“庄队?”医生万分讶异,又看了眼易恪,易恪乖乖坐着,嗯嗯地点头,你说,你就和他说!
医生见惯大风大浪,并没有多问,只把医嘱列了满满三页纸,即将迈入进化期的易恪珍贵得好似一颗水晶球,离开医院后,庄宁屿连车都没让他开,易恪坐在副驾驶位喜滋滋,他对于自己正在疯狂发育的大脑没什么想法,但对于自己正在疯狂发育的爱情倒是想法颇多——当香香老婆正站在医院走廊的时候,是谁在向医生解释“我没有畏水,我只是不舍得一口气喝完”?
是天才小易!
庄宁屿红灯刹停,扭头看他:“你脸怎么这么红?”
易恪握住他放在档把上的手:“没什么,有点热。”
结合他上一次的症状,庄宁屿一路都高度警惕,回到地库后,也生怕这人会冷不丁扑过来,因此还特意把车停在了一个没有摄像头的地方,但易恪目前已经完全沉醉在了自己高妙的语言艺术里,并没有注意到老婆已经做好了不该做好的准备,只是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就抽开安全带下了车。
庄宁屿:“……”怎么觉得这人神叨叨的。
回到家的易恪越发粘人,连洗澡都恨不能把花洒扯到厨房——因为庄宁屿正在厨房煮饭。早上的苹果水纯属庄队发挥失误,忙昏头所以多加了一次糖,其实平时做点快手家常饭还是没问题的。他一边切菜,一边心神不宁想着易恪的进化情况,没留意菜刀就从手里被抽走,易恪穿着浴袍从身后环着他,下巴顶在肩头,继续把剩下的菜切完。
炒菜也要跟着。
盛饭也要跟着。
吃饭贴在一起。
洗碗机要两人一起拉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