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曜下意识的想去揉他的头，但最后只是拘谨的朝他笑了一下。
林朝暮心头压着的重石倏然撤去，他不由得向梁曜微笑，却对上了梁曜勉强的笑，那笑容根本没有传达到眼底，连面对陌生人都不如，僵硬而失礼。
林朝暮的笑容刹那间僵硬。
作为一个在娱乐圈混了几年的明星，他很清楚这是一个不想再谈下去的甚至连应付都不肯的拒绝的信号。
“你…”男人启了几个头都无法续下去，呐呐张口数次竟不知该做何言，徘徊在两人身边的唯有尴尬。
他能嗅到林朝暮身上的一种清幽香气，他笃定这不是衣裳香薰的气息，因为他陪顾总出席某次宴会时，遇到的宴会嘉宾身上也有的类似香水味道。
昂贵、浅淡、不经意的奢侈，D国不对外量产的皇室专用。
像是现在奢侈精致的林朝暮，他仿佛应该摆在高档商场的橱窗里，躺在柔软的天鹅绒布上，在璀璨夺目的灯光下被展示，被一位彬彬有礼有着良好教养的绅士看中，包装在精美的礼物盒里被小心翼翼的带回家。
男人神情又黯然了些，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半步。
别亲口说出来，林朝暮在心底默念，早上出门前打的高浓度药剂在他血管里安静流淌，每一寸它流经的血管都像是触碰到了硫酸似的蜷缩、变为灰烬的颜色，或许是太疼了，他甚至连痛的感觉都没有了。
“你一直在国内么？”林朝暮知道自己撑不住了，连忙在他开口前打断他。
“是啊。“男人回过神立即颔首。
“都在忙什么？”林朝暮追问。他做了明星，难道对方从没有看过电视么？网上查不到星诺公司的办公地点么。
你怎么花了这么久才来，林朝暮有一点在心底埋怨。
“上大学、工作。”男人顿了一下道，“我读了晟华大学金融系，现在在鸿枫集团工作。”
“哦。”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林朝暮刹那间就冷静了，勉强扯出笑容道，“恭喜你呀梁曜…”
晟华大学是国内一流的学府，也是梁曜从小的梦想，金融系在全球大学排名里更是不输常春藤，据说本科随意投简历就能进国内任何一家企业面试，如果是本校的研，就是在投行度过校友会，名利双收那是最基本的了。
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梁曜也在过好自己的生活呢。
金融系在他们那个地方一年只招收一个学生，男人的成绩是很好，但他也一定是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用尽全力才考得上这所大学。林朝暮设想过很多重逢时的场景，他有想过在一种可能里，他并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当这种想象变为现实时，他还是感到心痛。
“我以为你会读应用物理。”林朝暮垂首道。
“后来重新考虑了一下。”梁曜含糊道，“金融系发展前景更好。”
“我有跟张老师通过消息，他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林朝暮低垂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唇齿间泛着苦涩的气息。
“嗯…C城的老师、同学我都不联系了。”男人含糊着道。
“阿姨搬家了？”
“嗯，现在住玉城城郊，空气不错。”男人道，“有时间带你…下次。”
“不用麻烦了。”林朝暮打断推辞，笑着道，“阿姨过得好就行了。”
林朝暮初时只能发出笑声，所以低着头不敢抬起，逐渐的他有了真心的笑容，梁曜过得很好，这是这几年里最令他欢欣的事了。
林朝暮抬首望着他，梁曜以前是瘦高的套在宽松的浅蓝色校服里，仿佛劲风中的一支青竹，现在则像是林间挺拔的松柏，始终比他高出一个头，只是变得更健壮了些，穿着西装更显得宽肩窄腰，是个沉稳可靠的男性，没有少年的稚气了。
他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林朝暮却恍惚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女娲补天都无法弥补的天憾。
玲姐按下车窗朝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表，林朝暮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辆过山车上，神经质的被扯动着各种情绪，额角咚咚的跳着疼痛。他费尽全力的扯起唇角，调动自己的全部演技，微笑着拔开腿，“我还有工作先走了，梁曜见到你很高兴…替我问候阿姨。”
林朝暮倒退两步，先拉开距离略兜了个圈子才从他身边绕过，视线里的男人慢慢消失，顷刻间他极为清晰的意识到，结束了。上次仓促分别，他心中却始终抱有希望，知道总有相见的一天，他会以最好的面目去见梁曜，再也不拖累他。这次却是永别了，梁曜翻过了那一页，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已经不复存在了。
要体面一点，林朝暮提醒着自己维持笑容，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梁曜已经被他抛在身后的刹那，林朝暮忽然察觉衣角被人牵住轻扯了一下：“给我留个号码吧。”
“…好。”林朝暮倏然驻足背对着他，很想说别来烦我，出口的却是另一种声音，声线抖得不成样子。
幸好梁曜情绪激荡比他更厉害，根本没留意到他声音的沙哑。
林朝暮留了私人联系方式，头也不回的上车：“我们走。”
丽丽担心问道：“林哥？”
“没事，是以前的朋友。”林朝暮一笔带过。
“他找你什么事？”玲姐疑惑道，“我好像在楼上看到他了。”
“可能是快结婚了找我要红包吧。”
“没准让我给他当个司仪。”林朝暮阂上双眸，将座椅向后放倒，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结束这个话题，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根根刺，扎得自己遍体鳞伤。
他会去梁曜的婚礼么？他本能的不愿意再想下去，但理智告诉他，若是梁曜给他发了邀请函，他一定会出席的，给他备好礼物见证他的幸福。他不知道翻过自己这一页对梁曜来讲是否困难，他会感到遗憾，但知道梁曜过得很好，他的遗憾也消弭了一大半。
玲姐胆战心惊的看着林朝暮不住变幻的神情，愤恨、扭曲…以及逐渐泛起的莫大的悲凉，似乎这世上所有的事物都背叛他了。玲姐毫不怀疑现在给他一个炸药包，他就能报复世界。
玲姐第一次意识到，林朝暮好像是疯的不轻…
丽丽随身带着的女包里手机提示音短促响了一声，林朝暮工作时他的东西都在丽丽这里，丽丽垂首拉开Gabrielle包拉链，阂眸小憩的林朝暮忽然启唇道：“给我。”
丽丽连忙将手机递给他，林朝暮按亮屏幕。
她坐在斜后排只看到屏幕上有一行简短的未读讯息，几秒就能把消息一扫而过。
林朝暮却看了一会儿，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手机边缘，指侧隐隐发白，时间并没有久到超出正常的阅读速度，却也令人心生疑窦，那好像只有几个字吧？
林朝暮按灭手机屏幕，将手机倒扣着放在左胸前，他与手机的间隙里藏着一句话。
【我是梁曜，这是我的号码】
第6章
天光乍破，彤云层叠，一缕明丽光线穿过湛蓝苍穹射向江边平层，林朝暮在阳台已坐了一夜，阳光晃过眼瞳，眼前一片暖金色的绚烂，昨夜暗淡星光散尽，清晨的风仿佛都温柔了许多。
林朝暮吹了一夜的风，逐渐冷静了些。
先发了好友申请，很快就通过了，然后迅速把他这几年的朋友圈翻了一遍，不知道是分组还是梁曜性格变得更沉稳的原因，六年内梁曜发的朋友圈只有几十条，而这几十条里没有涉及私人感情或是暧昧的部分。
这是个好消息，林朝暮对自己说。
接下来要怎么做呢？林朝暮松了一口气握着手机又有些迷茫，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等着梁曜来找他就…可以了吧？梁曜从来不会抛下他的。
但昨天，梁曜的变化太大了。
林朝暮紧张得在阳台踱步，甚至有些懊悔这些年没交个朋友，这时候不能找个局外人帮他分析一二。
不行，林朝暮忽然顿住脚步。
也许就在他犹豫的这一秒里，就有人向他表白了，几个月后恋爱、结婚，请他出席婚礼，那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傻子。
林朝暮就像是怀揣着金条出门的孩子，一面怕人抢劫他，另一面又忍不住掏出自*己怀里的金条看一眼，再看一眼…
非常愚蠢。
林朝暮深呼吸，清晨微冷的带着清新水汽的气息涌进身体，让他稍微镇定了些，在拨号声里，林朝暮简略的打了个草稿。
“喂，朝暮。”通讯响了五声，梁曜很快接通，他声音略微低沉却很温和。
“梁哥…”林朝暮刹那间握紧了阳台扶栏，慌张道，“打扰你休息了么？”
“没有，我已经起来了。”对面开始有走动的声音。
“哦哦。”林朝暮连忙应道。
“……”
彼此陷入了一段漫长的沉默，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轻轻的响起，交错着落在这个静谧的清晨。
“有什么事么？”梁曜打破沉默。
“你还记得齐鹏么？他以前跟你玩得最好了，下个月他结婚。”林朝暮问道，“你回去么？”
“不去了，给他包个红包。”梁曜道，停顿一下又问，“你跟他还有联系？”
“是。”
梁曜是校草，成绩好兼性格阳光开朗，很多老师和同学都跟他关系不错，林朝暮不相信他会完全不跟以前的朋友联系，所以一直艰难的维系着C城的关系。
“……”
梁曜又安静了下去，林朝暮甚至没有察觉到静默，他非常享受这一刻，即便是聊一些琐碎的事情，依旧让他觉得像是洪水中的一根线，铮的一声，被牢固的握住了，湍急的水流和糟糕的天气都不危险，也不会影响他的心情。
“还有事么？”梁曜轻声问道。
”我打扰你了么？”林朝暮忽然从虚幻的梦境中醒来，局促道。
“没有。”梁曜很快应道，顿了顿又低声道，“我这边有点事，下次…”
“好，等你不忙再说吧。”林朝暮在手机的另一端连连点头。
挂断电话，锁屏，看了一眼时间。
早晨六点半，星期六。
我说错什么了么？林朝暮握紧手机复又松开，再次握紧，他无意识的重复着这个动作，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他们简单的谈话，一字一句的揣摩着。
再回想起梁曜接电话时的声音，应该是刚起床。
他应该只是推辞吧。
哦。
林朝暮猛地把手机向下一砸，哐！！
“草泥马！谁往下扔东西，高空坠物入刑知道么？！”楼下一个雄浑的北方口音的声音骂道。
这栋江景豪宅每一层露台位置都不同，交叠着确保私密性和欣赏风景的角度，楼下观景台较大，林朝暮抛下手机的角度正好砸在楼下的一个花盆上。
也幸好如此，才没有酿成惨剧。
“草泥马！报警抓我啊！”林朝暮探身朝楼下大喊。
”草泥马！信不信我打你！”楼下小青年叼着烟，穿着浴袍撸起袖子费力的仰着头骂道。
“草泥马！现在就上来打我啊？！”林朝暮已经完全失控。
染着粉毛的小青年：“……”
傻X。
楼下没了动静。
林朝暮怔怔站在阳台边，只有一个念头在心底回荡，没意思。
真是没意思，再拖下去就只能等丽丽来铲他了，梁曜“工作忙”大约不会理他，不如跳下去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