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调如丝绸般滑凉，雌雄莫辨的脸庞带上了一抹惋惜的轻笑：“如今你能在此与我周旋良久，我猜你早在瑞恩那里布好了后手。相识多年，到头来你竟始终未曾真正信任过我。”
他话音未落，金色的身影便破空而至。太阳神剑剑光一闪，落在拜蒙面门。却在逼近他眉心的一寸之处，停住了：“作为你教导的回报，我将再赐予你最后一次离开的机会。”
拜蒙怔了一瞬，似真有一些对他如此行事的错愕。
他微微抬起手，像是要触碰伊西里斯的脸颊。金发的君主冷淡侧头，可这一让，反倒落入了拜蒙的节奏。
结界光芒自四方浮现，层层符文锁链在空中交织，瞬间将伊西里斯禁锢其中。
锁链将人捆绑拉至眼前，拜蒙低低一笑，终于将指尖落在了伊西里斯唇角。指腹冰凉，语气却温柔得像情人：“可惜了，我不要。”
他抚上了伊西里斯的胸膛，指刀划破衣物，抵住男人植入德尔斐之晶的地方：“你说，我将它剜出来后，你还能抵御污染吗？”
浅麦色的胸膛上已被划出一道细细的伤痕，血液流出，被拜蒙揉开了。
“你为何，始终这般冷静？”拜蒙舔了舔指尖的鲜血：“当帝国的太阳被污染，不再能照耀你的子民，你被世人谩骂之时，你还能这般冷静吗伊西里斯？”
“我真讨厌你。”拜蒙捏着一团扭曲的污染物贴近伊西里斯的伤口：“显得我的挣扎无能到令人厌弃。”
他已寻找了伊西里斯的植入位置，只待用秘法就可将其剜出。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那人依然是一副冷漠睥睨的模样。
“真是自大啊。”拜蒙笑了一声，污染物嗅到血肉的气息已急不可待。可就在此时，伊西里斯身上金光一闪，瞬间将他手中的污染物源头贯穿。
锁链应声而碎，伊西里斯一剑划破拜蒙的颈侧：“我说了，那是最后一次机会。”
拜蒙扶着伤口，踉跄着退了几步：“你是……故意的……”
人类无法直接杀死污染物，但那只小猫的精神力可以。只需找到此处污染的源头，他就可以利用黎傲的精神力将其摧毁。
他的确信任过他，但那是过去式。
“接受审判吧，废物。”
“精神力——”黎傲两只爪子往地上一拍，“把坏东西抓住！”
无数金光从小猫的手中如根系般蔓延开来，将那些翻涌的黑雾控制在一个区域之内。
但它们弥漫的速度太快，黎傲控制得有些吃力，更是无法再去分神将它们消灭。大门已被黑雾禁锢看不见内里，瑞恩被锁在里面无法出来，蕾妮雅提剑去斩却无法突破分毫。
黎傲一边控制着精神力，一边告诉蕾妮雅：“姑姑、不要怕，我在小西几的身上留了精神力……”
他按照伊西里斯的吩咐，分别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自己的精神力，他能感知到留在爸爸身上的那部分已经没了，但是瑞恩身上的还在。
“薰——”小猫还是太小，持续的精神力输出让他的四肢开始晃悠，那些黑雾也在松动之中开始有了逸散的意向：“喷火——”
普通人恨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小猫出声的时间里迅速退避给那头黑龙让出位置。
薰没有降落，悬停在空中盘旋，接受到指示后这才对着大门吐出一道炽热的炎息。但并没有用，这些污染物并未寄生，哪怕是深渊的熔岩也不能将其融化。
黎傲已经站不住了，他晃悠了几下就要倒地之时，一只手撑住了他的肚皮。
“不要怕，放松呼吸。”伊西里斯用精神力引导着他的释放：“我将为你打开第一道封印，跟着我的指引，将它控制住。”
随着男人声落，黎傲恍惚听见了一道咔哒的解锁声。身躯骤然一沉，下一秒，金光涌上了蓝色的瞳孔。澎湃的精神力席卷而出，被它扫荡过的人群只觉身躯焕然一醒，就像附魔一般，他们的伴身武器发出嗡鸣，引领着他们砍向那些污染物。
“能碰触了——”有人像疯了一样咆哮，眼中布满血丝和不可思议的激动：“能杀掉它了——”
薰的炎息携着金光，所到之处，那些污染物被灼烧一空。
无人能形容此刻的震颤，他们直面了千百年来无法触碰的恐惧，甚至可以将它像异种一般斩杀。
是那只猫！是因为那只猫！他的精神力不仅能够治愈，甚至能够促使他们的力量变得更强。
“爸、爸……”累到几乎抬不起眼皮的小猫被男人抱进怀里：“哥哥，还没……”
“可以了。”伊西里斯盖住他的眼睛：“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剩下的路，交由他自己吧。”
太阳可以为人类提供光明，可光明之下，只能依靠人类自己。
瑞恩从进入法阵时就感觉有什么不对。他看见了那些翻涌的黑线如鬼魅般避开德尔斐之晶，朝着自己奔袭而来，却在触碰的瞬间被一道光弹了出去。
那是黎傲的精神力，他当然知道。
四年之前，那道精神力将他从痛苦的深渊拉出，四年之后，它又成为了他的护盾。
怎么可能会失败呢？瑞恩想，我是他的哥哥，我要成为他所向披靡的利刃。
第81章 他当然是例外
得到黎傲精神力附魔的德尔斐人正在围剿溃散的黑雾。
他们的心情最初是激昂的。在得到精神力灌注的那一刻, 沉寂的武器嗡鸣震耳，战意高涨。刀锋划过黑雾，那些对人类而言近乎无解的污染物被一一斩断, 一分为二。
可胜利的喜悦尚未完全席卷心头，就有人察觉不对。黑雾被斩断后并未消散，反而如蚯蚓断尾, 化为双份再度翻涌。它们以指数级速度激增，越斩越多，越斩越盛。
“太阳。”沈确的唐刀因黎傲的附魔泛着一层金色的流光：“武器不附魔砍不到，能砍到了又……我们该怎么办？”
中计了。
伊西里斯垂下眼睫，心想拜蒙这个活了几百年的老狐狸，果然还有后手。这么多年来伊西里斯默许拜蒙留在瑞恩身边, 一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揪出他背后势力。二是为了考验瑞恩。没曾想拜蒙留下来引他上钩、被他斩断头颅的, 不过是个分身。拜蒙的本体，恐怕早在他回到德尔斐之前就已脱身。
拜蒙算到了黎傲的精神力能够附魔, 也知晓被附魔后的人类将能对污染物造成伤害, 这些都是他计划中的一环。路希恩·拜蒙如此大费周章, 想要剜出伊西里斯的德尔斐之晶将他污染是假, 其根本目的在于摧毁帝国的两个幼崽。他知晓瑞恩的心魔，也知晓里奥是个什么样的性格。
“黎傲, 这些与你无关。”伊西里斯对怀中一副做错事模样的小猫说道：“你已做得非常好了。”
“我、我是不是不该朝着你们释放精神力？我、我应该自己把它们控制起来的。”黎傲扒着男人的衣服, 着急说：“不要你们砍, 我自己就可以把坏东西——”
“不。”伊西里斯轻轻吻了吻他的头颅：“那不是错，也不是你所需做的事情，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由我便好。”
这只猫总是这样, 责任心重得叫人心疼。哪怕伊西里斯千百次地告诉他无须他去撑起世界，他还是会本能地，将那一切扛到自己瘦小的肩上。
种植果实也好，唤醒星球意识也罢，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形期盼始终压在他的肩上。他该学会放松，也该学会再多依赖他的父亲一些。
“看着我就好。”伊西里斯将他贴在自己因衣裳破碎而裸露心口。
强有力的心跳透过皮肤，传达进黎傲的胸膛。扑通、扑通，一下一下敲击在小猫的心上。这种节奏与律动，可靠、沉稳，令黎傲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不再慌张。
小猫昂了昂脑袋，眼里的惊慌失措逐渐被依赖取代。他看着男人轮廓分明的下颌，高挺的鼻梁与极深的眼窝。他看不见他的动作，却能感知到一股极为霸道的精神力澎湃而行，将四散的污染物牢牢锁在一起。
诚然，伊西里斯无法将它消灭，却可以将它困住。世界恢复清明，人们看见无形的屏障将黑雾隔绝、挤压，一点点地压缩进了极有限的空间内，就像只被塞进了玻璃瓶中无法逃脱的章鱼。
黎傲呆呆地看着那团挣扎蠕动的污染物，本来瘪着嘴丧嗒嗒的脸上突然笑了一声，冒出了一个鼻涕泡泡：“坏东西，跑不掉了。”
伊西里斯轻轻笑了一声：“学会了吗？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小猫怔了一下，仰起头望着那双金色的眼睛，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先把它装起来？”
“没错。”伊西里斯语有夸赞：“你说得很好。既然我们一边消灭一边控制很费力气，那不如只先将它困住，而后再慢慢销毁。”
他低头看着小猫的眼中浮现出一些恍然，嘴角略微弯了弯：“可以当球踢。”他说着，将怀中的小猫轻轻放回地上，又一挥手，将那团被牢牢压制着的污染物丢到小猫面前：“玩吧。”
那样危险的东西，在男人的口中只是可供猫耍的玩具。
黎傲眨了眨眼，有些迟疑地伸出爪子拍了拍那团东西。接触到的瞬间，黑雾顿缩，像触电似的剧颤。小猫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抬起爪子，抱住那团蠕动的黑雾狠狠掼在地上。
污染物被砸得变形，在透明的屏障内来回弹跳，寻找着突破封锁的空隙。但就在它找到途径即将溢出边界的那一瞬，又会被伊西里斯的精神力锁住重新压回结界里。
就像被雄狮咬得半死的猎物，奄奄一息挣扎将要逃脱之际，再被雄狮一个巴掌拍回到幼崽眼前。
“……”蕾妮雅看着眼前的场景心情复杂，想开口提醒自己的哥哥，可不可以关注一下他那生死未卜的侄子。
如她所愿，金发的君主终于将垂怜的目光落在了仪式的大门上：“蕾妮雅。”
银发的王女莫名打了个寒颤：“是。”
“等瑞恩出来，我将令他带领军团去往深渊前线支援。”伊西里斯斜斜睥了她一眼：“你也该去边境磨砺了。”
一个两个，简直弱得叫人无法忍受。非要明白地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才能知晓？
蕾妮雅张了张口，看了看踢皮球的猫，想说什么又闭嘴了。
“哥——”利安提着剑回来，话没说出口就被伊西里斯一视同仁地嫌弃：“你也是一样。”
但凡他们刚刚能在第一时间里想起用精神力将污染物禁锢住再交由小猫处理，也不至于会让猫如此辛苦脱力。
两只大狮子被小猫好奇懵懂地注视搞得颜面尽失，赞恩笑着过来解围，被金发的君主一齐厌弃。
黎傲玩不动了，趴在污染物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磨着爪子，而随着他的动作，那些黑雾也一丝丝的缓慢消散了。
“小西几……”小猫打了个哈欠，看着仪式的大门：“怎么还不出来哦？”
污染物虎视眈眈，被黎傲的精神力隔绝在外，瑞恩坐在法阵中央，拾起匕首割破掌心。
鲜血滴落而下，法阵中的德尔斐之晶随之亮起微光。血液与晶石缓缓融合，如游蛇般沿着脉络在青年的体内四散游走，搜寻着最适配的融合地点。
左边脚踝骤然发烫，仿佛在被炽焰舔舐着。瑞恩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划开皮肉，将晶石强行压入体内。
几乎是在同一刻，剧痛如毒蛇般咬住神经。青年的身体猛地一抽，十指狠狠扣进地面，背脊拱起成了极不自然的弧度。他的喉咙像被卡住了一样发不出来声音，只有血丝密布的眼球骤然鼓出，瞳孔随之剧烈颤动。
这种痛，淬骨烧筋，每一根血管都被活剐、重铸。他极力克制着，才没有伸手去摸那柄匕首，自刎结束这场折磨。喉头不断吞咽，他的浑身都在渗血，血液流经德尔斐之晶再重新淬回体内。渐渐的，虚空之中有光团正在成型——那是他的伴身武器。
瑞恩颤抖着抬起手，眼中映出那柄代表着力量的武器。他努力地伸出指尖，只要触碰到，瑞恩·雷加利斯便会真正地降临于世。
但就在他即将握住的刹那，自他的体内陡然爆冲出了一股浓重的黑雾，猛然将他砸倒在地。他整个人重重摔下，被压制着无法起身。
是拜蒙早早便埋入他体内的污染物，那只老狐狸，怎么可能只留了一手？
德尔斐之晶遇见阻碍，无法继续融合，两股力量在瑞恩的身躯里横冲直撞，哪怕宿主的意志始终稍胜一筹，肉.体也无法承载这股能量的对冲。
那尚未成型的伴身武器开始崩裂、溃散。瑞恩目眦尽裂，瞳孔剧烈收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本属于自己的光，像烟尘一样在虚空中一点点消散。
“瑞恩，你要记住，你是一个雷加利斯。”金发的君主冷漠的话语犹在耳畔：“你的体内流淌着英雄的血液，你必须撑下去。”
做不到吗？做不到吗？瑞恩不甘地发出咆哮，四肢撑起挣扎着爬起身。正是这股不甘不平的愤怒，让在法阵之外与污染物对峙的精神力回过了神。
金光一闪，化作一只小猫，凶猛地扑向压制在瑞恩身上的黑雾。
“里奥……”瑞恩的七窍都在渗血，却低低笑了一声：“你又来救我了……”
精神力不会回话，只卖力地挥舞爪子不断抓挠。瑞恩深吸了口气，踉跄着站起身，一步步朝那重新凝聚的光团走去。越来越多的黑雾集中裹挟在他的腿部，双腿如陷淤泥无法前进，他便毫不犹豫地斩断膝盖。拖着尚在流血的残肢，用手，一寸寸地爬向属于自己的武器。
那是他的命运。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握入掌心。
漆黑的镰刀骤然显形，无需主人挥动，刀刃自行旋转一圈，呼啸着将涌出的黑雾尽数割裂。
精神力幻化的小猫失去了攻击目标，如它的主人般露出一些懵懂来，随后哒哒跑到瑞恩身边，伸出爪子抓了抓瑞恩的腿，傻乎乎地朝人笑了笑，完成使命，就此消散了。
瑞恩想要挽留，却捞了个空，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完好无损，方才的一切皆是幻象。
在这场决定生死的博弈之中，是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