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傲脸埋在饭盆里，吃得头也不抬。上来后才知道，他们竟在下面整整待了一天多。伊西里斯的精神力持续消耗了几十个小时，他没力竭，倒是把小猫给饿坏了。
沈确夹了粒虾仁放进猫碗里，刚一撂进去，就空了。黎傲卷着舌头仰起头，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对食物的渴望。
沈确一点点放食物，倒不是为了看小猫求食的可爱脸庞，而是小家伙吃太快了，不这样控制一下，待会要肚子不舒服的。紫眸的侍卫长照顾着小猫吃东西，对喝着茶的君主说：“大臣们商议，再有一会您不上来，他们就要硬闯进去了。”
实际上何止是商议？早在他们下去两个小时没有联系之后，士兵们就整装待发要下去迎驾。只是黑雾隔绝着，他们试了所有办法都无法突破封锁，直到雾气散了，接收到了君主的信息这才罢了。
“您在下面发生了什么？”小猫的下巴染了汁水，他自己舔不到，昂着脸让人擦。沈确为他仔细清理好，又夹了个鸡翅放进猫碗：“是不是有陷阱？”
从小到大，伊西里斯遇见的危险不计其数。诚然他实力强大，有他存在，人类心底都有着底气。最艰难的时候，哪怕是联邦人，也要说上一句，只要德尔斐的太阳不落幕，这个世界就留有火种。可和平日子一旦久了，想要他死的人就冒出来了。
君主在崖下失去联络那么久，足够叫看不见太阳的德尔斐人癫狂。
伊西里斯没有回他，他一向孤断，不会与人解释或者说明什么。毕竟，若他都无法处理，谁又能处理？说话也是浪费口水。
小猫就不一样了，小家伙是最贴心的，一脸严肃地告诉侍卫长：“我看见了拜蒙老师啊！他是大坏蛋！还带着一个小坏蛋！那个小坏蛋长得……”小猫愣了一下，抓抓脸说：“我好像没看见他长什么样，拜蒙老师把他挡住了。好像是个小孩子哦？他们很坏，污染小刺猬。小刺猬本来只是虚弱啊，但是他们放了什么东西进来，然后它就变成骨头了。”
沈确心细，加上与猫相处久了，很熟悉小孩的话语，从中总结出了重点：“所以，是拜蒙在污染星球意识？他想做什么？”
这谁知道呢？反正猛猫觉得他坏。西西说不需要去理解坏蛋在做什么，只需要阻止就行。
黎傲一直吃到肚子滚圆，不能再吃，这才艰难地推开饭盆，步履蹒跚地爬到伊西里斯身边，把脑袋往人手上一抵，示意他给自己擦脸。
伊西里斯将手帕沾湿，给小猫清洗脸颊，又按摩了会圆滚滚的肚子。黎傲昏昏欲睡地打了个哈欠，困了，想起来自己的睡觉搭子了。
“薰呢？”
沈确好看的眉眼扬出一丝苦恼：“薰他……好像生您的气了。”
“啊？”黎傲身子未动，抬起一脸懵的脑袋：“为什么生我气？”
在去找薰的路上，猛猫都不觉是自己做了什么惹得薰生气了。还在想是不是有其他人欺负小狗，让小狗难受了。他踩着废土，天是沉沉的灰，远远地看见薰了。
一头亚成年的黑龙卧在残垣边，尾巴搭在地上，一动不动。
“薰！”小猫远远喊了一声，兴冲冲地跑过去。他个小，跑到黑龙边上都不显眼。
“你在这里干什么呀？鹊鹊说你生气了，你为什么生气？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说，你说出来，我替你出气！”他拍拍胸脯，一副谁也不能欺负黎傲小狗的模样。丝毫想不起来，人家沈确说的是：生您的气。
黑龙闭着眼，任凭小猫在身边嘀嘀咕咕，始终一言不发，只有呼吸深沉得可怕。
黎傲倒是心大，见他不理人，也不恼，索性跑到龙头边，爬上去，将自己软软的肚皮盖在龙鼻子上，继续自说自话：“我在下面遇见了小刺猬，就是这颗星球的意识，它是一只刺猬哦。它被坏蛋污染，差点就要死了。”
黎傲嘀嘀咕咕，没话找话：“小刺猬一开始不信任我，还把我扎伤了。好疼好疼的……我知道它不是故意的，但我就好想你，我知道薰不会伤害我的，小狗和小猫最好了。”他讨好地将脸贴着鳞片，试图吹彩虹屁。
听见这话，一直沉默不语的黑龙突然睁开眼。
猩红的竖瞳在灰暗中骤然亮起，杀气透出浓浓冷意。他的翼爪缓缓张开，鳞片摩擦着地面发出沉重的响声，他将小猫放到地上，盯着，声音从胸腔深处滚出，低哑得像雷：“它伤了你？”
他的愤怒那般明显，小猫赶忙又扑过去：“已经好啦！它不是故意的，又把我治好了。薰，”他抱着龙尖利的爪趾，软乎乎问：“你到底怎么啦？你和我说好不好？为什么要生气？不是生小刺猬的气啊，就是之前的。我回来就没看见你，你都不给我喂饭了，我想你啊。鹊鹊喂饭好慢的，我感觉我都没吃饱，我最喜欢你给我喂饭了。”
端水大师黎哦哦，挺着自己撑得要炸的小肚皮胡编乱造，几句话就将黑龙哄得找不到边了。
“你说嘛，你说出来我才知道。到底是谁惹你不开心了呀？”
还能是谁？除了黎傲，谁能让薰生出一丝一毫的在意？
黑龙化成人形，漆黑的发丝遮住猩红的眼瞳，少年嗓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委屈：“是你。”
黎傲呆住了，举起爪子对准自己：“啊？我吗？”
“你不让我陪你一起下去。”少年盘膝坐在地上，把猫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翻过猫肚皮说：“你就那样丢下我，和伊西里斯走了。”
黎傲一脸懵，张着嘴半天都没说出话来，直到感受到少年的手指正不轻不重地揉着他的肚皮，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他一把抱住薰的手指，急急忙忙地喊：“我没有丢下你啊！是因为那里很危险！”
“西西不会被污染的，可你不行啊！你现在都还要扯毛线呢！要是你下去了，被污染成像小刺猬那样，我该怎么办？”
“我不要你受伤！所以才不让你一起去的！”他的声音越来越急，像个翻不过壳的小乌龟，四只脚划拉着。
薰却只是垂着眼睫，声音低沉：“受伤又有什么关系？”眸子猩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说：“不能守在你身边，我还不如去死。”
“胡说八道！”黎傲蹬了他一脚，腿短，力气不大，语气却重得不行：“你再胡说我就真的生气了！”
薰怔了一下，扭开头去：“我不管，你就是抛弃我，和别人走了。”
第97章 小刺猬又哭了
小孩子的占有欲不比成年人来得少。
薰时常在嫉妒。小猫有机、有爸爸、有家人、有那么多喜欢他、围着他转的东西, 可他只有小猫。
他是无根的树，于没有阳光的黑暗里孤单漂浮，直到被名为黎傲的土地抱进怀中。他的生命, 是从和小猫相遇开始的。可这片土地太宽了，除了他以外，还有那么多的人和事。
薰低着头, 散落的发丝遮着眼睛，露出的雪白面庞上唇角弧度抿得很紧。
“我没有抛弃你。”黎傲也变成人，把薰当成椅子似的坐了上去，面对面窝在人腿上。他比薰矮一些，略微抬身，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说：“我没想让你难过的……我怕你被污染, 怕你疼, 一担心你, 就没想到你会因为这样难过。”
薰还没眼红，他自己倒是眼红上了：“你以前丢下我独自面对异类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应该, 扁着嘴将下巴搭人肩上, 吸了吸鼻子丧嗒嗒地说：“对不起, 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小猫在怀里软乎乎道歉, 薰哪里又能生得下去气？侧脸偷偷摩挲了两下黎傲的发丝，小黑茶嗓音委屈：“薰真的好难过, 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不要难过！小猫是不会抛弃小狗的！”黎傲抬起头, 两只小手捧着少年的脸颊, 一脸严肃：“我们说好了的，你给黎傲当小狗，黎傲就养你！”
是的。从相遇时他们就说好了的。薰是黎傲的小狗，黎傲是薰的小猫, 直到永远的。
少年额发下的红瞳漂亮得惊人，宝石般熠熠生辉，柔柔弱弱贴贴小孩的侧脸：“那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能丢下彼此，独自面临危险。”
小猫想说不是独自啊，西西陪着自己呢。可小动物的第六感让他莫名警觉，觉得要是说了这句话，薰真的会生气。于是他没说，而是点头“嗯”了一声。
小狗哄好了，小猫也犯困了。眼皮子打架，偏偏还不太想睡。要求薰变回龙形，他自己仰面躺在地上。
黑龙浑身覆鳞，硬邦邦的，只有喉间一处软肉，长着一块小小的逆鳞。黎傲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用脚丫去抠那块地方。
可怜的薰，就那么将最脆弱的地方拿给小孩玩耍，一动也不敢动的。
前来守护的帝国侍卫长沈确抱胸立在一边，紫色的眼眸里有着一丝落寞。薰的担忧会有回应，可自己的担忧永说不出口。伊西里斯陛下不像里奥殿下，他不会像小猫在意薰般那样在意他人看法。沈确怔忪一会，忽地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巴掌。胡思乱想什么呢？他怎能奢望太阳的回应？
帝国的小太阳何时回到曼杰特号上的卧室？他睡得像小猪，自己不知道。等到他昏天黑地一觉睡醒，窗外还是灰蒙蒙的一片。这颗星球离恒星的距离适中，不冷不热的温度。但厚重的云层遮蔽天际，阳光始终无法照进来。
小猫侧着身子，头微微歪着看向窗外。看了片刻，他打着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肚子和背脊跟着一起伸展。“薰？”他摆摆头，声音带着刚醒的迷糊感。
机器人要上班，这次并未跟着过来，所以小猫的日常起居都是薰在照顾。
少年端着餐盘走了进来，将早饭放在桌上，来到床边坐下：“醒了，要不要再睡一会？”
小猫直起身，两只爪子搭在人腰上，抻着腰迷糊道：“不睡了，要去看小刺猬。”像是想起什么，补充说：“你陪我一起去。”
“好。”少年勾起笑的模样，将猫抱起来，肚皮盖在脸上吸了一口，声音瓮声瓮气：“我们一起。”
黎傲被抱进浴室里刷牙洗脸，机器人照顾他时，会尽量让小猫自己做能做的事，不会替他多做。薰则完全相反，哪怕小猫能自己动手，他也恨不得将一切都替小猫做了。
小猫坐在洗漱台上，犯懒，不想动，就张着嘴让人家给他刷牙。这画面让银翼给看见了，指定要过来抽猫屁股，但它看不着，小猫就哼歌，嘴里呜呜囔囔也不知道在哼什么曲子。
薰给猫刷牙，又擦脸。
黎傲啥也不用干，嘴上就不得闲：“还有几天就跨年了哇？”
“四天。”薰回他：“抬手。”
黎傲把爪子递给他擦：“出来好几天都没练基本功了，莫老师要生气的。今天的事情做完了，晚上回来我要练剑了啊。”
“好，我陪你对练。”薰说：“抬脚。”
黎傲把脚丫子搭人掌心里：“还要补文化课……德尔卡说会帮我记课堂笔记的。”德尔斐这个冬季是要上课的，黎傲跟着军队出来唤醒星球意识，那边就请假了。小猫叹了口气：“我可真忙呀！”
薰多了解臭屁小猫啊，取了护理油出来揉搓着猫爪垫：“没办法呢，大家都离不开黎傲，没有黎傲的话，就没有办法的。”
黎傲嘿嘿笑了两声，又害臊又不害臊的。
薰终于忙到了最后一步，将小猫梳得毛蓬蓬的抱进怀里：“好了，去吃饭吧。”
一大清早，黎傲除了动嘴讲话，啥也没干。从薰的身上过渡到了伊西里斯的身上，把自己的爪子搭人脸上，非要人闻：“西西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伊西里斯面容不改，手指点了下猫脑袋：“挺好。”
一众大臣笑眯眯地看着小太阳靠在太阳的怀里，许久才开口说：“陛下，探测结果已经出来了，这颗星球的土地极度贫瘠，表面都是焦土。地上地下几乎找不到可供灌溉的水源，要进行大规模的改造，难度非常大。”
哪怕是科技高度发展的今天，星球改造依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想要彻底改变星球的生存条件，是一个漫长且极高成本的过程。人类对于污染星，向来是直接抛弃，选择新的移民星。
黎傲有点不开心：“这里原先有水有树的，那些人太坏了……”
伊西里斯揉了揉猫脑袋，淡淡说：“既然星球意识的复苏需要生机，那便去做。”路途的终点就在那里，哪怕一路艰辛，也只能去做。
“是。”大臣回：“土壤的问题倒是好解决一些，运送土壤过来就好，只是水源……”
黎傲耳朵一竖，打断了大臣的话：“叔叔！”
大臣愣了一下，听见他说：“这个星球有地下水啊，也有土的，我去和小刺猬说！”
他说着就要干，风风火火地要往外走。一众人随着他起身，着急忙慌还没走上两步就听小猫又说：“你们不要过来呀，小刺猬不喜欢人类，我自己去，你们等我消息。”他朝薰招招手，翘着尾巴哒哒哒就跑了出去。
跑到一半又跑了回来，指着桌上的苹果要带走。沈确给他装了两个放进双肩包，再放了不少零食进去，看他背着包又是哒哒哒跑远了。
天色灰沉，没有昼夜之分。黎傲带着薰一路小跑，跑了一段距离他停了下来，闭上眼感知着，尝试联系小刺猬。这事做的不太熟练，毕竟哎哎昂昂和德尔斐对他都是主动接纳，只要他想联就联上，但这颗星球不同，它还没有接纳黎傲。
四腿绷直，眉头紧锁，小猫很用力地发射电波。
薰守在一旁，非人的感知力让他捕捉到了远处的动静。窸窸窣窣的，有什么东西在赶来。“黎傲。”他开口提醒。
小猫自是知晓，他头顶上似有电灯泡一亮，站起身咧着嘴朝那处挥爪：“小刺猬，我在这里，我来找你玩了。”
它很胆小，在离他们有段距离时停了下来，缩在一块石头后边，只露出个头。它在看薰，在察觉出他不是人类时，略微放松了些。可没待放松太久，又有一些紧绷。它感觉到了这个东西很危险，它身上的某些气息，与将它污染的东西有些像。
小猫，小猫竟然和这么危险的东西待在一起！它有些急，又不敢靠近，唧唧叫了一声，想让小猫跑到它的身边。
黎傲脱着双肩包，朝它“嘬嘬”两声：“不要怕呀，他不是坏人类。他是黎傲的小狗。小狗你知道吗？”他说完，翘起尾巴站起身，模仿着小狗的样子“汪汪”叫了两下：“小狗很乖的，不会伤害你的。”
小刺猬有些狐疑，毕竟眼前这个形状的狗它从未见过。但小猫的表情那么笃定，很让它有些信服。它试探着往外走了两步，看见小猫捧着一颗红通通的果子说：“看，这个是我种出来的苹果！我给你带了一颗，你吃呀！”
那颗果实半青半红，表面微微泛着光泽，完美的成熟度。小刺猬咽了口口水，没能抵得住诱惑，小心靠了过去。
黎傲往前迎了两步，把苹果放它怀里：“你吃，还有呢，我再去拿。”
小刺猬抱着果子，闻见了果香，一时呆在原地。数不清有多少的岁月，它没有看见过果实。它的身上原先是有果树的，它们会在秋季结出果实。虽然有些青涩，但它很喜欢那些果子。那时的它，地面开着花，水里游着鱼。
有时它会好奇，好奇宇宙里还有没有像它这样的星球？它们的身上又长着什么东西？它就那样存在着数亿年，弹指一挥间，一群人类来到了它的身上，一切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黎傲叼着苹果蒂，晃悠悠地拿着比自己脑袋还大的果实，回到小刺猬身边。小刺猬的手里已经抱着一颗，想到它没地方拿了，小猫观察了下，看见了它满身尖刺，灵机一动，把苹果戳在尖刺上，就那样让刺猬顶着。
“吃吧！你吃糖吗？我有好多糖哦，你能不能吃？”到底不是平常刺猬，黎傲怕给它吃坏了。
小刺猬看看怀里的果实，又看看嘀嘀咕咕的小猫，黑豆大的眼里，泪水又在积聚。厚重的云层隐约有闪电流窜，它在积蓄一场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