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成还是没有回来。
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天又热,单遥身上出现了恶臭,许一凡看着这一幕,知道她应该已经快不行了。
后来画面一转,单遥趴在地面上,她从屋里爬出来,爬过院子,爬到了厨房,仅仅几十步路,却耗光她所有的力气,最后她趴在厨房的地面上,朝着跟前的水缸伸着手。
明明那么近。
近到似乎眼在天边触手可及,但她却怎么也摸不到,怎么也无法再爬过去。
明明就在跟前。
直到咽气,她都没能喝上一口。
许一凡看得直叹气,下意识走到水缸边,发现水缸里竟然是干的。
他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看着单遥的魂魄从身体里飞出来,跟着前来领路的鬼差走了。
后来画面又一转。
许一凡看见院子里挂了两条白绫,单遥的魂魄出现在堂屋里。
头七,单遥回来了。
许一凡跟着她飘进堂屋,发现堂屋里搁着一口棺材,莫成身上有伤,大概是没有来得及仔细处理,后背衣裳一片红,他失魂落魄的跪在一旁,应该是好些日子都没合眼了,眸中满是血丝,前来悼念的村民劝他看开些,照顾好自己,他木讷的点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把来亲戚和乡亲们都送走后,他竟掀开棺材,低头朝里面看,那眼神就跟看肉一样。
单遥那么好看?
许一凡飘过去,往棺材里看了眼,里头是单遥的尸体,大热天的,已经臭得很厉害了,许一凡其实是闻不到的,可是周边苍蝇嗡嗡,不停环绕,他就知道了。
单遥死去多日,大概体内器官已经腐败,细菌产生的气体让她尸体膨胀起来,整张脸已经又黑又涨,因为皮肤收缩得厉害,嘴巴已经合不上,因此看起来不只是丑,甚至还有些许恐怖。
许一凡都不敢再看第二眼。
单遥飘在空中,叫他别看,可是莫成如今已和凡人毫无两样,单遥的魂魄他哪里能看得见听得见。
莫成像是没有闻到那股恶臭味,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却泪如雨下,看了许久许久,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刻到脑海里,许一凡等了快一个时辰,才见他出去,从厨房里端来一碗水。
说是水也不对。
应该说是渗了火灰的水。
许一凡看见他把撒了灰的水往单遥嘴里灌。
死人哪里还咽得下东西。
火灰水从单遥干裂乌黑的嘴角往下淌,莫成颤着声,眼泪再度掉了下来。
“阿遥,喝下去,把这个喝下去,喝了你才能记得我,快喝,我求你,快喝,快喝,快喝啊!阿遥……”
看到这,许一凡终是懂了。
为什么单遥要吃火灰,那些火灰又是怎么进到她肚子里的,终于真相大白。
可是莫成怎么会知道单遥吃了这灰就能记住他?是他有所耳闻知道这火灰是何东西,还是发现了什么,许一凡不知道,但是单遥头七回来,看见这一幕,便把莫成的话记在心里。
魂体和肉身是有所关联的,这也是凡间大多恶鬼在作孽后,道士为降服,为什么会将其尸体焚烧的缘故。
尸体被毁,那么魂魄便会随其消散。
莫成给单遥的尸体灌入灰水,单遥的魂体,多多少少也接收到了。
莫成灌了整整一碗,才又抱着单遥的尸体,细细给她擦拭脖颈上残留的灰水,在她耳边低声叮嘱,说让单遥等他,别走太快,等他,这辈子缘浅,那便来世再做夫妻。
他说了许多,后来似乎魔怔了,把单遥放回去后,他跌跌撞撞的往外头跑,许一凡追出去,听见他说单遥是睡着了,明天就能醒了,醒来了怕是要饿,吃的,得给阿遥找吃的。
许一凡看着他往山上走,本想再追过去,可是他不能离开单遥太远,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莫成越走越远,背影越来越小,在清冷的月色下,逐渐变成一个小点,然后如薄雾般,彻底消失在漆黑的林子里。
轰隆隆……
不知何时月色已被黑云遮掩,天际惊雷炸响,狂风呼啸,电闪雷鸣,暴雨终于来了。
可到底是太迟。
单遥活着的时候等不来一场雨,却在她走后,大雨轰轰烈烈的来了。
单遥大概是非常喜欢这个人。
因此她躲开了鬼差,藏在宅子里,等着莫成回来。
可是莫成再没有回来。
怎么可能还回得来,他神智已经不清醒了,又已如凡人,大晚上的跑山里去,那么危险,又下着大雨,他如何还能回得来?
大雨过后,万物复苏,到处一片生机,可唯独单家院子,孤寂、落寞。
村里人发现莫成不见了,也找了几天,却怎么都没有找到,单遥的尸液已经从棺材里渗了出来,不能再放下去了,她该落土为安。
因此村长召集众人,把单遥抬去埋了。
单遥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开始长出些许绿意,然后一天一天,越长越高,刚开始还有村民来帮忙除掉,后来没有人再来,院子里便长满杂草,然后干枯,然后被积雪覆盖,然后又发出嫩芽。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院子已经破败不堪,荒芜得厉害。
许一凡陪着她,看着日子如流水过去,他竟恍如身临其境,好似自己就是单遥,正在苦苦盼着伊人归来。
可等啊等,无论他怎么等,却始终不见爱人前来,日复一日的失落,实在让人煎熬。
看着屋外叶出叶落,有一瞬间,许一凡都忘了自己是谁,他跟着单遥一起,从窗前向外眺望,外面小道上人来人往,鸟儿双飞嘀叫,可那些热闹,仿佛与他们无关。
渐渐的,许一凡已经有点恍惚,总回忆起和闲清林相处的那些日子,他们交颈相拥,也曾在夜间抵死缠绵,他们那么亲密,可现在闲清林不在这里,许一凡迫切的想听听闲清林的声音,可是这好像都成了一种奢求。
那种疯狂的思念,就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他骨血里到处攀爬,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一样。
真的……
太煎熬了。
实在太煎熬了。
原来想念一个人,竟是这种滋味,酸的,甜的,苦的,涩的。
许一凡活了几十个年头,从来没有这么迫切的,疯狂的想念一个人的时候,这种失控感让他显得很焦躁,好几次都忍受不了,想撤离出去。
这是追魂最为危险的一处,若是极度共情陷入其中,便有可能出不来。
许一凡知道这一点,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他不是单遥,闲清林还在外面等着他。
他一遍一遍告诫自己。
单遥总是站在院门口,等着,盼着,整个人望眼欲穿,直到她再无法等下去,开始外出寻找。
她在田间、村里到处游荡,也始终不见人。
后来时间慢慢过去,她惊恐的发现,她开始忘记了一些事,莫成的模样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甚至已经忘却他的声音,单遥急得不能自己,便又回了家,开始劈柴、劈柴……
这些记忆,越看越是难熬,明明只是旁观者,许一凡却生出一种苦涩不堪的难受来,哪怕他极力告诫自己这是在追魂,可还是控制不住的,胸口又闷又涨,看到这,他顿时不忍心再看下去。
他退了出来。
闲清林见他睁开眼,急道:“怎么样?可是看见了什么?”
许一凡没有说话,迫不及待一把拽住闲清林,将他拉到怀中,紧紧抱着,将头埋进他脖颈,他太过急切,因此相拥的力道很大,仿佛想将他拥进骨血里。
闲清林能感觉到他搂得很紧,很用力,他有种被热切需要的感觉,许一凡对他的渴望让他欣喜,不论是生理或心理。
他想许一凡大概是在追魂时时看见了什么,心里不好受,便也没有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靠着他的胸膛,等他平复。
“我看见了。”许一凡恢复过来,眼神极为复杂的看了单遥一眼,拉着闲清林去了外头。
“怎么了?”闲清林问。
许一凡叹了一声:“我大概知道莫成去哪里了,等天亮,我们就去找他。”
莫成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许一凡便知他猜测成真。
莫成那么在意单遥,她还没有下葬,还未入土为安,若是能回来,他定会回来,没有回来,那么十有八/九已经死在山里,回不来了。
几百年过去,若是凡人,飞吹日晒的,怕是白骨都已成了泥,可是莫成修为高深,哪怕后面和凡人无异,可是他的骨头却绝不会像凡人那般容易腐败。
隔天许一凡把默默和斯斯放出来,四人在山间找了半天。
默默不知道许一凡要找什么人,只知道找到白骨,就能有多多的糖豆吃,积极得不得了,一下化出无数藤蔓,朝着四周查探。
第77章
闲清林和许一凡刚找片刻, 就听见魔植在不远处很激动的大声呼喊,说找到骨头了, 老大,小老大,你们快过来啊!
许一凡和闲清林赶过去的时候,默默正在一副满是尘土的尸骸上蹦蹦跳跳,很欢快的喊:“老大,这里,这里,默默找到了,默默又立人头功了。”它伸出两片小叶子,讨好的道:“老大,丹药,丹药。”
不是妖兽骨,确实是人骨,许一凡丢给它两颗丹药,默默呵呵直笑,美滋滋的吃起来。
斯斯羡慕得眼都要红了。
闲清林不禁对默默有些刮目相看。
默默平日看起来一副很靠不住的样子,但真干起活来, 效率还是很可以的。
许一凡撇了默默一眼,摇头道:“这家伙想立人头功都快想疯了,整天就惦记那两颗丹药不可自拔,能不快嘛!你现在叫它上天,它估计都上得。”
闲清林:“……”
好像确实是这样。
闲清林找尸骸旁蹲了下来,莫成死前不知是何种修为,尸骸历经几百年,已经风化了一大半。但是和连云山看到的那阵法师的尸骸一样, 他胸前肋骨已经断裂,衣裳早已腐朽做泥。
许一凡只一查看,便知道他们没找错。
单崇光当初虽不喜莫成,可看在单遥的面上,还是送了他们一对龙凤镯。
黄金打造的龙凤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它和莫成的尸骸一样,被完好的'保存'了下来。
莫成死前应该是靠在崖壁上,手搭在大腿上,几百年过去,落在尸骸上的落叶累积着,被雨水腐化,慢慢化成土,掩埋了他的双腿,手骨尚被掩埋,能看得清清楚楚,他手上应该是抓着什么东西,因为莫成的指骨微微蜷缩着,旁边不远处树上爬满了山药藤。
闲清林暗想,他抓的,没准是刚挖到的山药,可惜,没能送回去,就受了妖兽一爪子,后来山药从他身上掉下来,落地生根,越长越茂,生计盎然,而莫成却如花凋败,零落成泥。
单崇光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他跑了,应该怎么都不会想到,莫成在单遥死后不久,便随着她去了。
闲清林眼眶有些涨,深深呼了口起,跟着许一凡挖尸骨,两人刚把莫成的尸骨搬回来,发现单崇光竟站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