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缜想起旱灾,那至少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他可以到时候带着物资一起去,袁侍郎在朝庭,他肯定会帮的。
主要是蝗灾,大灾过后是大疫,重重叠叠加在一起,才造成了背井离乡的逃难。
他还没来得及深想,下面的衙役慌慌张张跑进来,“大人,打起来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温缜没反应过来,“说什么呢?”
“是秀山苗乱,徐千户来让我跟您知会一声,让您调土司兵马过去。”
温缜细想了一下才想起来那地方,是湖南贵州重庆相交的地方,“苗族为什么出乱子?出了什么事?”
衙役摇头,这他哪知道,他就是个传信的。
温缜又问,“狄百户呢?”
“今日狄百户去卫所,还未归来。”正说着,外面传来一声,“狄百户,您回来了?”
温缜让衙役退下,问狄越,“出了什么事情?这刚过完年,怎么就打起来了?”
狄越在卫所看完了情报,“是铜仁府,他们强占苗地苗田,这也就罢了,重庆酉阳冉土司,他们过年抢了苗寨二十头牛,苗人气不过,就反了。”
温缜都服了,这都什么事,这不纯欺负人吗?“备马!点二十名衙役随行!”
狄越又道:“徐千户说苗人烧了平茶洞巡检司,现在正往酉阳方向去!”
衙役递来披风,温缜边系披风边往外走,与衙役道:“传令冉土司,让他派兵堵住梅江河口。再派人快马去石砫,请秦家出兵策应。”
石砫秦家,也就是明末时秦良玉家,此时当家的是秦家老二,秦镇岳。
“阿越,咱们去看看,免得他们翻了天,铜仁府是怎么办事的。”
铜仁在贵州,这事办起来麻烦,越省了,巡抚都不是同一人,私下处理不了,温缜准备直接上奏朝廷。
三日后,温缜带着府兵赶到酉阳边境。冉土司的儿子冉天麟已在营帐等候:“大人,探子回报是贵州铜仁府强征苗粮,苗民杀了税吏才反的。”
温缜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怎么,你家抢二十头牛就清白了?”
冉天麟涨红了脸,“不是,是铜仁府泼污水,我们那事是一个月前了,他们是年后强征税才如此的!”
总是就是不背激化矛盾的锅,温缜对这两半斤八两的德性无话可说,他想了想还是算了,跟这些人生气免得气坏自己,都是少数民族,他们都是自治。
正说着,外面突然响起号角声,狄越亲兵冲进来:“大人,苗人攻过来了!”
温缜执剑出帐,只见山坡下数百苗兵举着火把冲来。冉家土兵立即列阵放箭,第一波冲锋被击退。
深夜,徐千户带着伤赶到:“大人,贵州那边派兵镇压,他们怕伤亡,就把苗人往我们这边赶!”
温缜闻言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几上:“好个铜仁府!自己惹的祸事,倒要我们来收拾残局!”
冉天麟开始出馊主意,他头脑简单,抱拳道:“大人,不如我们撤开防线,放苗人回贵州去?”
“糊涂!”温缜一听都服了,这都什么人,瞪了他一眼,“苗人杀红了眼,若任其流窜,遭殃的还是沿途百姓,这要是发生,就真的不死不休了。”
他沉思片刻,他不了解这边少数民族的情况,问他们:“苗人首领是谁?可有什么来头?”
军医在给他包扎手臂,徐千户忍痛答道:“听说是水银山苗寨的龙老司,在苗疆颇有名望。”
温缜眼前一亮:“那个老司是个什么样的人?”
狄越这几天把情报吃得很透,“龙老司会医术,还会蛊术,很是危险,在苗疆德高望重,苗人皆信服。”
见徐千户点头,温缜当即下令:“备马,带上会苗语的翻译,我要亲自去见这位龙老司。”
冉天麟大惊:“大人不可!苗人正在气头上,太危险了!”
温缜已经披上外袍:“既然龙老司不是不讲理的人。铜仁府欺人太甚,我们若能给他个台阶下,此事或可和平解决。”他转头对亲兵道:“去把前日缴获的那面铜鼓取来,再备些盐巴和药材。”
当夜,温缜只带狄越,与两名通晓苗语的亲随,举着火把来到两军阵前。徐千户与冉天麟在后方,苗人见有官兵靠近,立刻张弓搭箭。温缜让亲随用苗语高声喊道:“龙老司!重庆知府温大人求见!特地带来了您寨子丢失的祖传铜鼓!”
片刻后,苗兵阵中走出一位白发老者,正是龙老司。他警惕地看着温缜:“狗官!你们又想耍什么花样?”
温缜亲自捧着铜鼓上前:“老司息怒。这鼓是从贵寨抢走的,本官已经追回。至于强征的粮税...”他从怀中取出一纸公文,“这是本官的亲笔手令,重庆府境内所有苗寨,今年赋税减半。”
“你们听我的,这事咱们好好谈,不然让苗寨儿郎血流尽了,也难撼动朝廷,岂不是白白枉送了性命?”
龙老司将信将疑地接过文书,仔细查看后,神色稍霁:“温大人,你与那些狗官倒是不一样。只是我寨中三个后生被铜仁府的人打死了,这账怎么算?"
温缜正色道:“本官已上奏朝廷,弹劾铜仁知府。若老司信得过我,此事朝廷必会给个交代,三个伤亡,我重庆府给于赔偿,我们明日慢慢谈。但若继续动刀兵...”他指了指远处严阵以待的官兵,“只会让更多苗家儿郎白白送命。”
龙老司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就看在温大人的面子上...”他转身对苗兵们喊道:“儿郎们!收拾家伙,我们回家!这事明日我与温大人走一趟。”
眼见一场兵祸消弭于无形,温缜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还真怕苗人要来个鱼死网破,就铜仁府与湖南那德性,定是只在岸上看戏,光重庆这点人,必要出事。
冉天麟等人无不佩服,回营路上,徐千户忍不住问道:“大人,您怎么知道那面铜鼓能打动龙老司?”
温缜望着远处渐渐散去的苗兵,“苗人重诺,更重祖宗传承。那面铜鼓是永乐年间朝廷赐给他们祖上的,比什么金银财宝都珍贵。”
“那...铜仁府那边?”
温缜冷笑一声:“本官这就写折子,好好参他们一本!什么东西,自己惹了事,还敢把脏水往我这倒!”
第116章 苗疆(二)
忙完准备合衣睡下, 毕竟在战场,万一有变数都得立刻反应。狄越还在翻情报,他们在前线吃第一线的瓜,“那个冉土司说的与苗人对不上, 他们说只拿了二十头牛, 苗人说抢了三十头, 明天还有得闹。”
温缜凑过去看,“这些人真的不讲理, 哪有他们那么欺负人的,还跑人家地盘上撒野,都是欠揍。”
偏还都不好管,明廷只能管汉人,比如铜仁知府放任手下去占人田地, 部族与部族间的, 只能调节, 人家各有各的道理, 没法弄, 这些人是真不怕被苗人下蛊啊。
说到这狄越瞥看他, “你今晚怎么就非要去掺和,有什么话非离得那么近,万一那边下黑手,有你苦头吃。”
“那不是有阿越在身边, 再说能坐下来谈, 总比僵着好。而且苗人并不想反, 铜仁府出的事,他们却转头来重庆闹,明显那个龙老司是冲着我的名声来的。他们真想反, 铜仁府怎么没事?没道理寻仇还寻错的。真造反可不是这么小打小闹。”
温缜想那个龙老司痛快的态度,他也怕族人耗死在这,真的与明廷斗,他们更慌,苗人才多少人啊,又穷困潦倒。
温缜关上了他的情报本,“我们睡吧,明天解决了这事,我们得想想扶风县的大灾怎么办,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次日清晨,冉土司带着三百兵赶到,他听完了儿子的话,却脸色阴沉:“大人要偏帮苗蛮?”
温缜刚洗漱完,早点都没来得及吃,听说这人来了,只得上茶接待,听到这话眼神骤然转冷:“冉土司好大的威风,抢了人家三十头耕牛,倒说本官偏帮?”
冉土司脸色一僵,随即梗着脖子道:“苗蛮的牛跑到我冉家地界,自然就是我们的!”
“放屁!”温缜一把摔了茶盏,瓷片在冉土司脚边炸开,“苗寨离你冉家地界隔着几座山,牛能自己翻山越岭跑过去?”
帐中亲兵唰地按刀上前。冉天麟慌忙跑来拉住父亲:“大人息怒!我们这就把牛还回去...”
“还?”温缜冷笑,“春耕在即,苗人没了耕牛,你让他们拿什么种地?”他展开桌上一卷状子,“这是龙老司清早递来的状子,你们冉家去年抢了三户苗民的盐井,前年占了人家祖坟山地——真当朝廷管不了你们土司?”
冉土司脸色铁青,甩开儿子的手:“大人是要为苗蛮出头?”
一口一个苗蛮,都是部族,一个地生活那么多年了,分得那么清,温缜可不惯他,“本官是为王法出头!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今日午时前送还耕牛,赔偿苗人三十石粮食。第二,本官这就上书朝廷,请旨彻查冉家这些年的勾当。”
狄越适时补了一句:“听说播州杨家的案子,朝廷还缺几个典型...”
冉土司顿时面如土色,播州杨氏造反被灭族的惨状,整个西南土司谁不胆寒?
冉土司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冉天麟拉都拉不住,真是亲爹,他只得转身向温缜赔礼,“大人恕罪,冉家寨子也不好过,大人免了苗蛮的赋税,又让我们还,父亲直来直去惯了,心有不满就嚷嚷出来了。”
温缜叹了一口气,也缓和下来,“本官也知道,重庆去岁艰难,汉人刚缓过来,田地改革修水利修路,才得以温饱。川东都是一家人,试验田成功了,富裕怎么能不管,今年必是要帮你们的。”
冉天麟眼睛一亮:“大人说的可是渝北新垦的那片梯田?听说去年亩产比往年翻了一番?”
温缜点点头,“原本打算春耕后在各土司领地推广,只要引了梅江水,你们山上的旱地也能变良田,把路修一修,民风淳朴些,商贸也有路子。”
待冉天麟吃完温缜画的饼,兴高采烈的走后,温缜却得到一个恶耗,苗人真反了,龙老司被杀了。
还留下是汉人干的证据。
温缜只得让徐千户调兵迎战愤怒的苗人,他在想破局之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温缜一掌拍在案几上,“徐千户,立即调兵封锁所有进山要道!记住,只守不攻!”
冉天麟急匆匆闯进来:“大人,苗蛮已经烧了三个税卡,现在正往铜仁方向去!”
“铜仁?”温缜眉头一皱,突然想通关键,“快!备马去苗寨!”
寨门前,数百苗兵正举着火把集结。一个身着孝服的少女站在高处,正是龙老司的孙女阿兰朵。
得知信息之后,当夜,温缜带着亲兵冒雨赶到水银山苗寨。温缜下马穿着蓑衣前往,靴底满是淤泥,山路不好走,狄越拉着他。
“阿兰朵姑娘!”温缜高声喊道,“令祖之死,本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少女冷笑:“查?我爷爷尸骨未寒,你们汉人的刀就架到我们脖子上了!这就是你们说的王法?”
“这分明是有人要挑拨汉苗相争!”温缜不能放弃,真要打起来,不死不休对双方都没好处,他岂能让渔翁看戏。
“姑娘,那日我与你爷爷商量好,第二天商量赔偿事宜,冉家寨的牛都还了回去,我们若要害苗寨,岂会多此一举呢?两边战事起,血流成河,龙老司在天之灵也难安息,不妨让我们一起查个水落石出。这事有蹊跷,勿要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的喊声混着雨声传来,苗寨的人在气头上,不想搭理,有一个老巫站出来,在阿兰朵耳边说了什么,少女的心气压了下来,她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看向他。
“你也是汉人,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我爷爷说你可信,他第二天就死了。”
温缜听完觉得有戏,便道:“那姑娘可敢与我立个赌约?”温缜突然提高声音,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不断滴落,“给我三日时间,若查不出真凶,我温缜愿以命相抵!”
阿兰朵瞳孔微缩,苗兵中响起一片哗然。老巫扯了扯她的衣袖:“丫头,他敢发这样的毒誓...”
“好!”阿兰朵猛地抬手,苗兵立刻安静下来,“但我要亲自跟着你查案!若你敢耍花样——”她抽出腰间弯刀,刀光在雨夜中格外刺目。
温缜毫不犹豫地解下佩剑扔给狄越:“成交!”
狄越看了看他解下的剑,这事办的,好像他会用剑一样。
温缜空着手在苗人警惕的眼神里走向她,狄越将刀解下给亲兵,握着他的摇光剑跟在后面,也警惕异常。
温缜想了想回头,“来两个听得懂苗语的,卸了兵器来。”
别到时候沟通有问题。
阿兰朵是听得懂汉话的,她从小上学堂,对温缜的话没有异议。
他们带着温缜回了苗寨,温缜拿下蓑衣,里头衣物也已半湿,春寒料峭,所幸阿兰朵点起了火堆,让他们先烤火。
火堆噼啪作响,温缜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接过阿兰朵递来的姜茶。他环顾四周,发现苗寨的竹楼里挂满了白色布幡,几个老人正在角落里低声啜泣。
“龙老司的遗体在哪?”温缜开门见山地问。
阿兰朵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在后堂。按照我们的规矩,横死之人要停灵七日才能下葬。”
“能否让我验看?”温缜放下茶碗,“或许能找到凶手的线索。”
苗寨的老巫闻言立刻激动地摆手:“不行!汉人不能碰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