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他来了,崔父还让他带上姐姐,崔四姑娘,从小就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的,海禁后就闲在家,一大把年纪又不肯嫁,这个看不上那个不行。去重庆看看吧,万一有什么合适的人,就成家了呢!
原本崔四就是来渡假的,想品品山中无岁月,寒暑不知年,结果发现这边美食小吃挺多,还挺巴适的。崔元宝拿着一份温缜给他的计划书,让姐姐帮他看,然后崔四就接过了这项目,让他一边玩去。
织造复杂花纹的锦缎、云锦的花楼机,以及普通丝绸或绢帛的腰机,他们崔家有啊,但上层市场只有那么多,他们只认织造局的品质。
崔四比起除了吃什么也不会的崔九,她明显精明强干,她去看了一圈,又看了新的纺织机,表示要入股绵布,她可以加大投资,一百台变三百台,她持股份还不多,但比起丝绸,这个量大明显有利可图。
温缜看着这个很是飒爽的崔四姑娘,也很痛快的在合作那签了字。“合作愉快,崔姑娘,不过这个签了,丝绸那块的投资也不能少。”
崔四眉头微蹙,“温大人,丝绸不是外行人说进就进的,海禁后就没多少利润了,这个时候只有亏本的份。”
虽然崔父给他们这笔钱就是用来亏的,主要是为了抱大腿,钱财是小事,不伤和气就成,但能赚谁会想亏本呢?
温缜想了想,准备与她讲现代时尚理论,绵布低价抢市场,可奢侈高端有高端的玩法。
“崔姑娘,丝绸亏本,是因为路子没走对。海禁锁了外销,可大明境内的富贵人家,难道就不穿新衣裳了?”
崔四觉得这位大人过于想当然了,钱哪有那么容易赚,商户还不允许穿丝绸,他们家再有钱也只能穿布衣。“江南织造局的云锦专供皇室,蜀地锦缎霸着官宦市场,我们崔家早年走海的丝绸路子早断了,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些零散订单,如何拼得过?”
“崔姑娘,丝绸虽受海禁影响,但真正的奢侈之物,从来不怕没有市场。”
崔四好奇望过来,她自幼就跟着崔父在商场打拼,面对官家一般甚是恭敬。
“女子愿闻其详,望大人赐教。”
“江南织造局的云锦、蜀地的蜀锦,固然是顶级货,但它们的路子走的是官造贡品,讲究的是传承和身份。而我们要做的,是新贵之选。”
“新贵之选?”崔四来了兴趣。
温缜对于品牌还是看好的,“对。丝绸的利润,从来不在量大,而在稀缺和故事。江南的丝绸再好,也只是旧时王谢堂前燕,而我们,可以造新贵们的体面。”
“怎么造?”崔四身子微微前倾。
温缜笑道:
“第一,改织法。江南的织机擅长繁复花纹,但我们可以用新式提花机织出更细腻的暗纹,甚至掺入金线、银丝,让布料在光下隐现流光,低调却华贵。”
“第二,改用途。如今的丝绸多作衣裳,但我们可以专攻配件——披帛、手帕、扇面,甚至车轿的帘帷。这些东西用料少,但溢价高,富家小姐们为了独一无二,绝不会吝啬银子。”
任何时代,有权有钱的人不受阶级束缚,官家太太姑娘们,或者有钱没地方花的商户,她们家里可不会吝啬她们的吃穿用度,什么都要最好的。
明面上商户很多束缚,但很多富商通过捐钱获取义官,监生等虚衔,也合法穿低阶士人服饰。地方官受贿后对商户僭越睁只眼闭只眼,闽粤海商通过走私获取海外华丽布料,如倭缎、西洋呢,私下穿戴。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个时代苏州、广州商户服饰最为奢华,甚至富商家婢女穿绫罗。
“第三,改卖法。不按匹卖,按件卖。我们请最会做衣裳的绣娘,每季只出十款,每款限百件,附上独属的钤印。物以稀为贵,抢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崔四眸光闪动,沉吟片刻轻笑:“温大人真是能耐人,都说您断案如神,做起生意来也是头头是道。这笔生意,我崔家投了,不过为什么要交一半入府库?”
“本官做这些并不是为了与民争利,主要是为了重庆府的财政运转,不过也不能让你们吃亏,所以一半以税的形式交进去,这个品牌与府衙并无关系,这部分的溢价,由买主买单即可。”
“听着温大人还想赚商户的钱?”
温缜坦然点头:“不错,很多其他料子也能做出好款式,富户们求新求异的心思,可从来没禁过。”
崔四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若真要这么玩,我倒认识几个被海禁逼得转行的老海商,他们手里还藏着些稀罕染料,连织造局都未必有。”
温缜抚掌一笑:“那便是天作之合了!”
第111章 搞事(九)
崔元宝看着四姐又忙得风生水起, 不是,这剧本不对吧,怎么他的事又被他姐抢去了。不过崔九从小就被忽视惯了,也还好, 他爹除了给他钱, 什么也没有。可钱这东西, 他家根本花不完。
这就导致他这敏感又自卑的讨好型人格,在书院里花最多的钱, 做最受冷眼的冤大头,还是后来挤进温缜他们的圈子,情况才变了。
但崔九是知道自己的,他是个花钱的料就不是个挣钱的料,又怕吃苦又怕人际交往, 都是被带着干活的。
但崔四太忙了, 哪看得了崔九那么闲, 拎过来就让他帮忙干活。崔九也不明白姐姐干嘛这么拼, 到底哪来这么多精力, 大事小事都处理得好的。
他抱怨得问出了自己的想法, 崔四呵了他一脸,“你是个男人,再废物也能分到老头子的家产,我海上漂泊管着大票人, 我会倭语, 也会葡萄牙语, 他的生意对内对外我多少次九死一生?海盗女首领我都混熟了,他的儿子又忙了多少?我不嫁人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一海禁就想起来了?以前怎么想不起来?”
“现在倒是天天催我嫁出去, 还让崔六抢了我的活,让我只得与你这么个废的跑出来躲清净,不就是怕我抢他的财产吗?我还就得告诉他,我就不嫁人,我就当这崔家人。这崔家,我还就抢定了,我得告诉他,不是我离不开崔家,是崔家离不开我。”
崔四怒其不争的看着他,她与崔九一母同胞,但他就是个废的。“算了,我跟你说什么,这次我与温大人签的合同,用的是我的私印,投的也是我的私房钱,跟那个老头子没一点关系。”
崔九是个没主见的孩子,他爹让他干啥他干啥,娶媳妇娶谁都是父母做主,同样他也听他姐的,当跟屁虫当习惯了。“可是阿姐,爹给你备的嫁妆私房都很丰厚啊,是兄弟姐妹里最多的,比我成亲分到的多很多,大哥也比不上。”
“你干过活吗?”
“……”
崔四是知道崔家家底的,她瞥看他冷笑一声,“等老爷子百年后,彻底分家的时候,你才会知道有多少,我那不叫分,他打发工钱呢。”
崔九不敢再说什么了,抱着要干的活就走出去了。
崔四看了眼他背影,没说话,继续忙活手头上的事,她等会还得与柳姑娘交接呢。那姑娘年纪太小,看似稳重,实际就是个新兵蛋子,什么也不会,对于开办大型工坊一无所知。
这个草台班子太草台,但好在有官方背书,不需要再打点关系。
她家里过于复杂,那老头光小孩都九个,商人年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他冒着风险贿赂顶风作案,无名无分养着人,生出来的子女全挂妻子名下。
孩子多得与养蛊一样,整日里明争暗斗的,偏崔九与一个傻狗一样无知无畏。
——
温缜在看千机阁的人带着府城的匠户修自来水厂,动作还挺麻利,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时候了,狄越也觉得稀奇,就一起凑热闹。
“这日后就能家家户户都通水了?”
温缜点点头,“对,水源避开了码头污水,是上游干净的活水,喝的话烧开就好,不想烧开就去先前打水的地方打山泉水,那管道也换了,很干净,还清冽,直接喝也没什么问题。”
这个时候没有污染的困扰,是温缜觉得最幸福的,绿水青山风景如画,人口也不多,大明这么大的地图,才六千多万人。
温缜并不想做出电器机械来,又不能一下子到互联网时代,也活不到那时候,别他没享受到电的方便,先被污染了生活。
这个时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挺好的,晚上黑布隆冬正好睡觉,早睡早起身体好。这个时代要是有了电,那奴隶的恶梦就来了,天黑都不得安生,没日没夜的干活。现代的两班倒就很反人性,资本家压榨起来,奴隶主都自愧不如。
当然,可能是因为资本家拥有了照明灯,亮如白昼,就能如白昼一般干活。
百姓其实也不知道知府在做什么,只是听说以后要交水费,这年头怎么水也要收费。了解清楚后才知道很便宜,而且直接入家门,不用再挑了。
挑水一般都是男人们去的,能少做点苦力就少做点,他们还真愿意一个月花百来个铜板省了这活,天天跑大老远挑水,路又难走,还容易摔。
所以交水管钱交得都勤快,都要水通家里,这是他们看千机阁带人修了几个月了,千机阁的人要在秋收前完工,所以这几个月也是很忙,一入夜就睡了。
狄越看着进展顺利也开心,“不过我得到消息,杨巡府要来重庆巡查,这里因水厂乱糟糟的,合适吗?”
温缜卡顿了一下,然后才道,“合适,怎么不合适,我多为民请命,与民方便啊,水利一直是大事,年前年后农闲都在忙,情有可原。”
虽然领导来了太乱了确实不好,但原先也没好到哪去,如今是次要的,秋收才是主要的,又不能停工,又没收尾,乱着吧,大不了要杨昭剪彩。
温缜笑着对狄越道:“杨巡府若问起来,咱们就把这水厂的好处掰开了说。他管着整个川东道,总该明白水利兴则农事稳的道理。”
狄越静静看他作死,别的地方哪怕平时不咋地,巡查时都一尘不染,安乐平和,他倒好,鸡飞狗跳。
“你随意,我得回卫所整顿兵马。”
温缜一脸问号,“做什么?”
狄越指了指山上,“剿匪。”
温缜都忘了山上还有匪,也没出来做恶啊,“去年底不是没找着?”
狄越嗯了一声,他不要表面太平,他们锦衣卫还是要的,“那时太冷了,如今不一样,可以清理干净了。”
锦衣卫也是要政绩的,温缜只得叮嘱,“留活口,罪名不重还年龄小的,可以改造的。”
毕竟半年没人报过案,估计都从良了。
狄越摆了摆手,“放心,我心里有数。这帮人盘踞在商道附近,虽没闹出大案,但终究是个隐患。趁着杨巡府来之前,先把这事料理干净,省得他到时候问起来我们不好交代。”
温缜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那行,你剿你的匪,我修我的水厂。不过……”他压低声音,凑近狄越耳边,碰触到耳垂,青天白日,狄越反应很大耳尖都红了,“若是抓到人,先别急着往大牢里塞,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来修水渠,反正都是卖力气,官府管饭,还能减刑。”
狄越故作镇定移开,红着耳挑眉:“你倒是会物尽其用。”
温缜摊手:“劳动力紧缺嘛,能省一点是一点。”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几个匠户围着一处新埋的陶管争论不休,有人高喊:“这儿地势低,得再加个分流阀,不然水压不够!”
温缜叹了口气,对狄越道:“得,又出岔子了,我去看看。”
狄越点头:“行,我先带人上山,你这边要是有什么变故,随时派人传信。”
温缜挥了挥手,转身往工匠堆里挤,狄越看着他背影,随即翻身上马,对身后的锦衣卫挥鞭一指:“走!”
——
杨昭的巡府仪仗来的时候,是重庆府最乱的一天,人人都在望着温大人说的自来水厂,今天就要通水了!
导致居然没人迎接就算了,还没人让路,气得亲卫脸都青了。
陈延年得到消息,忙去找温缜,拉着人就过去,“大人,杨巡府堵路上了,你可别忙活了,快去迎接吧。”
温缜可有理了,他自个要突袭,能怪谁?“谁让他一个招呼都不打,没人接怪我们吗?我去换身官服。”
陈延年看他回府衙换了身衣裳才翻身上马,这不急不躁的,有一种不想混了的美。他都服了,回头巡府参这人一本,再给他穿穿小鞋就知道世情薄人情恶了。
温缜骑着马慢悠悠晃到城门口时,杨昭的轿子已经被堵了一个时辰,还好这个时候入秋了,虽然秋老虎依旧很热,但还是比盛夏好一点的。街上百姓挤得水泄不通,有人甚至爬到树上张望,就等着看自来水管里能不能喷出水来。
“让一让!让一让!知府大人来了!”衙役们满头大汗地在前头开道。
温缜下马,整了整衣冠,朝轿子行了一礼:“下官参见杨大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轿帘一掀,杨昭那张铁青的脸露了出来:“温知府,本官看你这重庆府,倒是热闹得很啊?”
温缜面不改色:“回大人,今日恰逢自来水厂通水,百姓们盼了数月,难免激动了些。”
正说着,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只见一股水从某户人家的漆管中喷涌而出,围观的人群顿时沸腾了。有人高喊:“出水了!真出水了!真神了!”
杨昭的脸色更黑了:“温知府,这就是你说的乱中有序?”
温缜眨了眨眼:“大人明鉴,这自来水管一开,百姓们自然就散了。要不......您也去看看?新换了管道,这水比山上的还清。”
杨昭气得胡子直抖:“荒唐!朝廷命官,不思恭迎上官,反倒......”
话没说完,一个总角小儿突然举着竹筒挤过来:“大老爷!喝水!可甜了!”
杨昭一愣,下意识接过竹筒。“这水是从哪来的?”
温缜忙解释,“这个水管下来的是山上的水,主要是给城里百姓喝的,家家户户通的,是江上游的水,也干净,生活用水没有问题的,喝的话烧开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