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缜边走边问他,“都妥当了?”
狄越点头,“嗯,这个案子涉及的人都关牢里了,人数太多,得要巡府来定案。”
温缜点头,“没事,新巡府肯定来得快,布政使都没人。一州哪能没个做主的人?”
狄越想到一件所有人都不问的事,“最后找出来的那一批刀刃怎么办?”
“什么刀刃,哪有刀刃?”温缜表示不知道,他已转交徐千户,这个事就不能办,这一看就是边关那群人的,在没确凿证据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把人逼得狗急跳墙了,他们现在哪有钱打仗?
别到时候他得了这些钱,没用于改善民生,全填了战场窟窿。
和平与发展,很重要。
但凡现在是朱棣朝,或者在往前一代,朱瞻基一朝,对于打仗都是不虚的,这不是大明战神把家底败完了嘛。
不过鸦片这件事情很重要,他必须要摆出他的态度,这个东西就不能出现在他管辖的地方,否则他将追查到底。
“朝廷刚经历土木堡之变,国库空虚,民生凋敝。这些蠹虫不思报国,反倒趁机贩毒敛财!”
他望着远方,远处长江如一条巨蟒,静静盘踞在山城脚下。
“狄越,准备一下。”温缜转身看他,眼中决然之意,都得罪到这个份上了,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三日后,腊月二十八,我要在朝天门当众销毁这批鸦片,让全城百姓都看看这毒物的下场!”
狄越一惊,“你怎么能,这恐怕会得罪不少人,我倒是不怕,可你不怕刺杀变成家常便饭吗?”
"我温缜行得正坐得直,何惧之有?"温缜声音铿锵,“我已向上报,你立刻安排人手,在四城门张贴告示,邀请全城百姓前来观看。再找几个染上鸦片瘾的可怜人,让他们现身说法。”
当天下午,温缜亲自到朝天门勘察销烟场地。江风凛冽,吹得他的官帽翅摇摇欲坠。狄越跟在一旁,随他并肩而立,“查一次和禁止可不一样,你若是断了这个线,就算不考虑危险,许多商户都会走,本来重庆府就财政困难。”
“无妨,现在我可不困难。他们可赶紧走吧,明年我扶持新人就是。”就没听过不想富的,温缜望着奔流不息的江水,“我已上书朝廷,详陈鸦片之害。明年是景泰二年,陛下初登大宝,正是励精图治之时,必不会坐视此等毒物流入民间。”
他指向江边一片开阔地:“让人带着囚犯就在这里搭台子,做十个一字排开的十个大池子,每个池子可容五十石水,下面留有排水孔。”
温缜准备用海浸法,宋朝就有以海水混合石灰销毁药材的记录。重庆虽无海水,但长江水混以生石灰,同样能产生强碱环境,使鸦片彻底失效。
“再从各窑口紧急调运生石灰两千斤,三天后必须完成,你盯着点,我可不想留这东西过年。”
狄越点头应了,“放心吧。”
——
三日后,正是府城买年货的时候,江边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温缜一行人赶到时,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被五花大绑在一棵枣树上,毒瘾发作,双眼充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放开我!给我□□!给我!”男子疯狂挣扎,手腕已被麻绳勒出血痕。
一旁的老妇人见他来了,跪在地上痛哭:“大人,我儿原本是个秀才,自从沾上那害人的东西,把家产都变卖了,如今还要卖妻女啊!”
那李秀才见到官服,竟挣扎得更厉害:“大人!求您给我些□□,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
狄越凑过来低声道:“阿缜,这就是你让我寻来吸食鸦片的人。”
温缜面色阴沉如水,转身对围观的百姓高声道:“诸位乡亲,此物名为鸦片,乃番邦毒药,吸食者先败家财,再毁身体,最后神志全失,沦为行尸走肉!今日必铲除此毒,还朗朗乾坤!”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有人面露惧色,有人则半信半疑。
温缜身着官服,他走向搭建的高台,站在高台上。江边寒风凛冽,他环视四周,高声道:“父老乡亲们!今日召集诸位前来,是要让大家亲眼看看这害人的东西是如何化为灰烬的!”
他拿起一盒鸦片,向百姓展示:“此物名为鸦片,又称□□,吸食后能让人上瘾,骗子骗不到人,便用此物骗得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台下有人喊道:“大人,这□□不是能治病吗?”
温缜还是很有耐性,这物才流入中原,都没有被列入毒物中。“治病?诸位可知道,吸食此物者,先是精神萎靡,继而身体消瘦,最后形如枯槁,痛苦而死!”他指向被带上台的李秀才,“这位李秀才,本是个读书人,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李秀才消停后,被两个衙役搀扶着,面色青白,双眼无神,活像一具行走的骷髅。台下的百姓见状,无不骇然。
温缜继续道:“更可怕的是,一旦沾染,极难戒除。为了一口鸦片,有人卖儿卖女,有人偷抢拐骗!本官查名册,近半年重庆府有记录因鸦片致死的百姓共三十七人,最小的才十五岁,最大的不过四十。他们中有秀才,有工匠,有农夫——此物不除,我重庆府永无宁日!今后在重庆抓到贩卖此物,一律严查严办,绝不估息!”
“放水!”
随着他一声令下,军士们打开引水渠,长江水哗啦啦涌入池中。待水满七分,温缜亲自将第一筐生石灰倒入池中。水面顿时沸腾起来,冒出滚滚白烟。
“投烟!”
衙役们将鸦片饼投入池中,黑褐色的膏体遇水即开始溶解,与石灰发生剧烈反应,池水很快变成浑浊的棕黑色,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十个池子陆续开始销烟,销烟持续到申时。最后一批鸦片被销毁后,温缜命人打开池底排水孔。被鸦片污染的黑水哗啦啦流入长江,很快被湍急的江水稀释带走。
“贴告示!”温缜对府丞道,“即日起,凡举报贩卖鸦片者,赏银五十两;主动上交烟具者,既往不咎;若再敢私藏...”他声音陡然转厉,“流放三千里!”
第103章 搞事(一)
销烟一事散后, 很多百姓还是议论纷纷,温缜贴了公告广而告知,将这东西的危害,说的清清楚楚, 长的什么模样, 用途, 如何成瘾,说明白。
百姓又不傻, 一听成瘾,就想到了赌瘾,多少赌徒妻离子散,不得好死的?警惕性拉高了,官府又严办严查, 事情就好办了, 遇到了告官就行。
温缜如今资金充足, 什么麻烦事情有钱就好管好办。
他好办了, 这条一本万利产业上的人不好办了, 比如王员外府上就砸了几个花瓶, 都不能让王老爷消气。“姓温的是反了天了吗?这重庆府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上面都不管他凭什么管啊!”
管家忙劝道,“老爷,老爷,小点声, 民不与官斗, 形势比人强啊, 他在重庆府起码得待三年,若是得罪了人,周府上下可怎办?钱府是前车之鉴啊老爷。”
王老爷一脚踹翻了茶几, 茶盏碎了一地,他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他温缜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新来的知府,就敢断老子的财路!这鸦片生意在重庆府经营了多少年?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哪个衙门没打点过?他倒好,一把火全烧了,还贴告示让百姓举报?这是要绝我们的根啊!”
寒冬腊月,管家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道:“老爷,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温缜背后有人,听说是内阁里的大人物,他一来上面都给他放权治理,上回把布政使端了,连布政使司都不敢说什么。咱们……还是暂避风头吧。”
王老爷阴沉着脸,沉默半晌,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收拾东西,去成都,这重庆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当夜,王员外府上灯火通明,仆人们匆匆收拾细软,装箱的银两、地契、珠宝,全都塞进马车。王老爷站在院子里,望着这座住了十几年的宅子,恨恨道:“姓温的,你等着!等这阵风头过去,老子迟早回来收拾你!”
管家低声提醒:“老爷,咱们走水路还是陆路?”
“走陆路!”王老爷冷笑一声,“温缜肯定派人盯着码头,咱们走山路,绕道合州,再转去成都。”
几辆马车趁着夜色悄然出城,沿着崎岖的山路向西疾行。王老爷坐在车里,掀开帘子,回望重庆府的城墙,眼中满是怨毒。
“温缜,你以为断了鸦片生意就完了?成都府那边,可还有更大的买卖等着呢!”
像王老爷这样跑路的可不少,里头有无牵扯,但觉得新知府太过爱抄家,被谣言吓到,怕财产性命难保,便去了其他地方。
——
数日后,成都府,一座豪华宅院内。
王老爷与其他员外一道恭敬地站在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面前,谄笑道:“刘大人,这次重庆府的事情,实在是……”
那被称为刘大人的男子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淡淡道:“王员外,你们胆子不小啊,敢把生意做到温缜眼皮子底下?你怕是不知道杨州上下是怎么无的了吧?那般缺心眼的人,是好相与的吗?”
王老爷额头冒汗,连忙道:“是小的一时疏忽,没想到这姓温的如此狠辣,不管不顾的,谁的面子都不给……”
刘大人冷笑一声,放下茶杯:“温缜背后可是陈循,这次陈阁老拍板,允他在重庆行新政,也是你们得罪得起的。”
王老爷脸色一变,颤声道:“那……那咱们的生意……”
刘大人眯起眼睛,缓缓道:“重庆府的路子断了,但成都府还在。你既然来了,就安分点,等风头过去,再慢慢收拾温缜。”
王老爷连忙点头哈腰:“是,是,全听刘大人安排!”
重庆府前知府,现成都府知府的刘大人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记住,在这成都府,我说了算。温缜的手,还伸不到这儿来。他上面有人,我上面也有人,重庆府先前的账他查了又如何,他能奈我何啊?”
完全忘了先前为了平账有多狼狈的刘大人又抖起来了,哼,他就不信了,就温缜这德性,还将重庆府变富裕?谁敢在他手底下赚钱?要是民生更加凋弊一贫如洗,看他怎么向上面交代。
会不会当官啊,有他这么当的吗?!
这一切温缜并不知道,在王老爷动身去成都的时候,府衙在过年呢。
温缜给衙门所有人发了奖金,给狄越带领的那一旗也发了,然后让书吏们年底盘点清账,把俸禄都发了,再算一下衙门府库有多少银两,明年要大干一场!
大年三十,府衙空了,除了三分之一的人留下值班,该回家都回家了,五天假,也该与亲眷团圆了。
温缜去年与狄越过的,今年他们一家三口自己过了,他昨天带着衙门的人去大酒楼包了场,聚餐吃了一顿才散的。
今天中午,让衙门值班的人也回去吃年夜饭,明天再来,大过年的。
偌大的府衙一下子就空了,这年头死士不是那么好找的,他们上一次能凑那么多,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况且经过上次,狄越直接调他的人马,在衙门周边巡逻,重庆府管得特别严,安全隐患解决得很好。
温缜拉着茜茜去吃年夜饭,小满与青杏已经没有大碍了,但还是要卧床休息,让其他小丫头照顾她们,她们一起过年吃年夜饭,温缜让王叔孙婶跟他们一桌,都是团圆,有菜有食有炉子,年年有鱼,满室温暖如春,便是好年。
他们吃完年夜饭,茜茜带着丫鬟小厮们玩爆竹,放烟花,去去一年里的晦气,准备迎接新年。
温缜站在廊下,看着茜茜带人在庭院里嬉闹,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映照出他们脸上欢快的笑容,一扫前些日子的不安。他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大人,外头冷,您还是进屋吧。”王叔端着一壶热茶走过来,关切地说道。
温缜摆摆手,“无妨,难得热闹,看看也好,王叔也别忙了,去与孙婶休息去,我陪茜茜守岁。”
狄越安排好巡查人员也走过来了,“这几日外头都不安分,府衙没人,我让人巡查守着,免得歹人有歹意。”
“好,来喝口热茶。”
他们围炉团坐,狄越挨着他,温缜将准备好的同心结给他,“这是茜茜编的,我骗过来了,这个同心结很不错,新年有美意。咱们愿同尘与灰,岁岁常相见。”
狄越颇为嫌弃的抢过来,“你怎么孩子的东西都骗,好不要脸。”
“那你还抢?”
狄越哼了一声,“我这是替天行道!”
温缜侧身抱着他,“阿越,有些话,你不与我说,我是猜不到的,情人的误会就有了,可我们明明只有彼此不是吗?”
狄越身子一僵,他抿了抿唇,“你平时看谁都看得准,知道那人想干什么,想做什么,到了我这就猜不到,这不过是你的借口,没将我放在心上罢了。”
温缜:???
“这是什么比窦娥冤还冤的指控,犯罪的人有动机,有谋划的前兆,这些有逻辑的都是好推理的。”
温缜开始说清楚,他真的没有读心术,他撑死能知道对方是生气还是开心。
“而爱是毫无缘由,毫无逻辑且不可琢磨的情绪,时而酸涩时而甜蜜,上一秒你死我活,下一秒就你浓我浓,这种东西,我如何去知晓,我不知晓你还说我不上心,可你什么都没与我说过。”
就是福尔摩斯来了也不能理解啊。
“可是温缜,你就与我说了吗?”狄越推开他,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围炉旁都是空的小竹椅,炉火阻在他们中间,映着两人的脸都泛着赤色。
“你没有,你一意孤行按着你的想法走,却懒得与我解释,你要办什么事,就非得去办,为善也好,为民也好,你走的是大道,我不说什么。”
狄越心里憋着的气,就在这厅堂吐了出来,“可你行危险事时,也不管不顾,觉得府衙上下都愿舍命陪君子。我夜夜恶梦,我怕你死在外人手里,也怕你死在自己人手里。这桩桩件件,你反过来问我,我什么都没与你说。傲慢如此的人是你,不是我,你做什么事,脑子里想法何以如此百无禁忌,你与我说过吗?”
“让我一直蒙着纱看你的人是你,我躺在你身边,却不知为何总是隔了一层,温缜,你自问你做任何决定时,听过我的意见吗?如果我们真是那般亲密,为什么我看你就像雾里看花,水中观月?”
温缜被怼得哑口无言,他走上前,拉着狄越的手臂,狄越扯回了自己手,他其实对工作上的事也没那么生气,不然不会憋着。他气的是温缜与他也有隔阂,很多事情,都自己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