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缜明摆着自己不是个好人,一副酷吏追求效率的样子,钱员外果然不敢耽搁,他将一切道来。
钱员外强忍着痛,这罪他不能担下,彵一个商人,家人担不起。“是倚红楼的人干的,他们做多了这样的事,我们钱家是做玉石生意,经常往云南缅甸奔波,那边战乱频发,他们便让钱家给他带货,最后一批是张三送的,他们说这小子看到了什么,不能留了,他们要解决掉。我给张三结账走人,他被人拦住带入客栈,那客栈有个密道,不信大人可以去查!”
温缜的眉眼俱冷,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这世上大活人在街上失踪,被发现只剩尸体,这么巧的与涉案的所有人都没关系,那只能说明,所有人都逃不了干系!
重庆是川东门户,罂粟在江南都盛行,更别说这条必经之路,这种毒品能瞒得这么紧,让朝廷完全不知道它的危害,这里头,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吃了好处?
这条利益链,起码土司们脱不了关系,如今的世道,哪有那么多人卖儿卖女,还恰好多是好看的。
这边的主要受害群体不是女儿,是娈童,无耻的人在哪个时代都是如此,为了自己的蝇头小利,不惜伤天害理。
他看向狄越,“狄百户,拿人吧,这些人,一个都不许落下!”
狄越向前一步,走入公堂上下的视野中,握着剑抱拳,“是!”
他叫上韩冲,“走!”
第100章 江中尸(五)
霜重雾浓, 重庆府衙前的石阶上结着一层薄冰。韩冲站在阶前,他紧了紧身上的棉甲,铁护腕下的手腕已冻得发红。其余五名总旗一人带着二十名精锐列队待命,众人于府衙前集合听令。
此时还未到午时, 青楼与客栈都未打开门做生意, 最是没有防备的时候。衙役不许观审的任何一人离去, 防止通风报信。
锦衣卫个个腰佩绣春刀,神情肃穆。“大人, 人马已齐。”韩冲抱拳低声道。
狄越颔首,目光扫过众人:“兵分两路。韩冲,你带七十人去倚红楼,务必控制所有人,搜查证据。我带剩下的人去客栈, 查那个密道。”他顿了顿, “记住, 一个都不许放跑!”
“遵命!”众人齐声应道, 声音透着肃杀之气。
两队人马迅速分开, 在市井格外显眼, 也使人心惶惶。狄越带着二十余人,沿着钱员外供出的路线疾行。重庆的街巷错综复杂,石板路上脚步声清脆。
“大人,前面拐角就是那家安悦客栈。”一名本地下属低声提醒。
狄越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腊月里风大, 客栈门前挂着两盏红灯笼, 在风中摇曳,映出“安悦”两个褪了色的字。看似寻常的客栈,却是罪恶的巢穴。
怎么敢在府城玩灯下黑, 黑店就这么正大光明的开着!
“张五、李七,带人守住后门。王九,带两人上盯着,防止跳窗逃脱。”狄越迅速布置,“其余人跟我正面突入。”
众人领命散开,狄越手按在绣春刀刀柄上,大步走向客栈正门。
客栈内灯火昏暗,柜台后一个瘦削的伙计正打着瞌睡。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头,见一群官差闯入,脸色瞬间煞白。
“官、官爷...”伙计结结巴巴地站起来。
狄越冷眼一扫:“掌柜何在?”
“掌柜...掌柜...”伙计眼神闪烁,右手悄悄往柜台下摸去。
“拿下!”狄越一声厉喝。
两名锦衣卫箭步上前,一把按住伙计,从他手中夺下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柜台下的暗格里,还藏着一把已经上弦的弩。
“好大的胆子!”狄越冷笑,他这几日查案正憋着气呢,“搜!一间房都不要放过!”
客栈内顿时骚动起来,楼上的房门接连打开,几个衣衫不整的客人探头张望,见是官差,又慌忙缩了回去。
来报在二楼尽头房间发现不对劲,狄越带人直奔二楼尽头那间客房,查出钱员外所说的密道入口所在。门里还有一门,那门紧锁,里面隐约传来物体移动的声响。
“撞开!”
两名壮硕的锦衣卫合力一撞,门闩断裂。门开的瞬间,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狄越侧首,擦着狄越的脸颊外一点钉在门框上。
“抓住那逆贼!”狄越拔刀在手,一个箭步冲入。
房中两名黑衣人正慌忙推倒书架,露出后面一个黑洞洞的入口。见官差闯入,一人持刀迎上,另一人转身就要钻入密道。
狄越刀光一闪,格开来袭的刀刃,反手一刀柄砸在那人太阳穴上。黑衣人闷哼一声,软倒在地。另一名缇骑已扑向密道口,一把抓住那人的脚踝,硬生生拖了出来。
“捆了!”狄越喝道,自己则持刀谨慎地靠近密道入口。
密道内漆黑一片,隐约有凉风拂面,显然通向远处。狄越取来一盏油灯,照亮了入口处的台阶。台阶上有新鲜的血迹,还未完全干涸。
“留两人看守这里,其余人跟我下去。”狄越沉声道,“小心埋伏。”
密道狭窄潮湿,墙壁上长满青苔。狄越一手持灯,一手握刀,带领五名缇骑谨慎前行。走了约莫百步,前方出现岔路。
“分头行动。”狄越指派三人走左边,自己带两人走右边。
右边的通道逐渐向下倾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腥臭味。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约两丈见方的石室,墙上挂着各式刑具,地面和墙壁上满是暗褐色的污渍。
“这是...”一名年轻锦衣卫脸色很是难看,这也太嚣张了!
“刑讯室。”狄越冷冷道,这些真是阴沟里的老鼠,他举起油灯照亮仔细看,连角落也不放过,那里堆着几件沾血的衣物。
石室另一头还有一道小门,虚掩着。狄越示意下属戒备,自己轻轻推开门——里面是个仓库,前面整齐码放着数十个木箱。撬开一个,里面是黑乎乎的膏状物。
“鸦片...”狄越眉头紧锁,“数量如此之多...”
“大人,后面的箱子,全是金银!”
狄越闻言,立刻转身走向仓库深处。在摇曳的油灯照射下,后面几排木箱的盖子已被随行锦衣卫掀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金锭银锭,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金银的光。
“仔细清点。”狄越沉声命令,自己则蹲下身,用手指抹过箱底。指腹沾上一层细小的黑色颗粒,是鸦片残留的痕迹。这些箱子显然曾用来运输鸦片,如今却装满了赃银。
“大人,大概共计黄金三千两有余,白银五万两有余,细账要细数。”锦衣卫低声禀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震惊,他们在重庆府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他们还翻出一个箱子,里面竟是各色珠宝——翡翠镯子、金镶玉的簪子、珍珠项链...最上面赫然是一对孩童戴的银铃铛脚镯,铃舌上还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一看就是来历不明的赃物。
正当此时,左边通道传来打斗声和惨叫。狄越脸色一变,立即带人折返。
左边通道尽头是一间更大的地下室,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黑衣人,三名锦衣卫中有两人负伤,但已控制住局面。地下室中央的铁笼里,关着三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最小的看起来只有十岁出头,全都瘦骨嶙峋,眼神惊恐。
“救...救救我们...”年长的少年颤抖着伸出手。
狄越心头一紧,立即命人破开铁笼。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地下室另一侧还有一条向上的楼梯。
“这通向哪里?”他问一名被制服的犯人。
那人咬牙不答。狄越不再废话,亲自带人登上楼梯。楼梯尽头是一扇暗门,推开后,竟是一间布置华丽的厢房——倚红楼的后院!
“果然连通...”狄越今天也是被这些人的丧心病狂刷新三观,正要派人通知韩冲,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打斗声和女子的尖叫。
他踹开房门冲出去,只见院子里韩冲正带人与十多名持械打手激战。地上已经倒了几个,但对方人数占优,韩冲左臂鲜血淋漓,仍在奋力拼杀。
“锦衣卫办案!反抗者杀!”狄越一声怒喝,带人杀入战团。
见到又有官差从密道中杀出,打手们顿时慌了阵脚。不到半刻钟,剩余的打手全被制服。
“大人!”韩冲捂着伤口上前,“属下办事不力,让他们有所防备...”
狄越摇头:“不怪你。客栈和青楼本是一伙,我们突袭客栈时,这边已经得到风声。”他环视四周,“情况如何?”
韩冲咬牙道:“我们刚到倚红楼,老鸨就派人阻拦。打起来后,她们试图销毁账册,被我们抢下一半。”他从怀中掏出一本烧焦的账本,“上面记录了近三个月的'货物'往来,有男童十七名,少女九名,还有...鸦片交易记录。”
狄越翻看残页,脸色越来越沉。账本上不仅记录了买卖人口的数量、价格,还详细标注了买主身份——其中不乏本地乡绅,甚至...有府衙官员的名字!
“搜!把所有人都控制起来,每个房间都不要放过!”狄越厉声道。
韩冲领命而去。狄越则返回那间厢房,仔细搜查。在床榻下的暗格中,他找到一个小铁盒,里面是几封书信。展开一看,竟是重庆府某位大人物的亲笔,内容含糊,但明确提到了货物和分红。
狄越将信件小心收好。
此时,前院传来一阵骚动,狄越快步赶去,只见韩冲带人押着一名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走来——正是倚红楼的老鸨红姨。
“大人,这就是老鸨,正要逃跑,被我们在后门截住。”韩冲汇报道。
红姨见到狄越,立刻跪下哭嚎:“大人明鉴啊!小妇人只是做皮肉生意,从不知道什么密道、鸦片啊!”
狄越冷冷看着她:“那你为何要跑?为何要烧账本?”
红姨语塞,眼珠乱转:“这...这是...”
“带回去,交给温大人亲自审问。”狄越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那些被解救出来的受害者。
院子里,几十名名少年少女被集中在一起,大早上花楼的人还没醒就被端,他们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的瑟瑟发抖,有的目光呆滞。狄越想起了那箱首饰,心里有些发堵,这些本该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孩子,却在这里遭受非人折磨。
“都带回衙门,好好安置。”他对韩冲道,“请大夫给他们检查身体,再...找些妇人来照顾他们。”
“是。”韩冲点头,又压低声音,“大人,我们在搜查时还发现了一个地窖,里面...”
狄越随韩冲来到后院一个小屋,掀开地板,露出向下的阶梯。地窖里堆满了兵刃,未来得及转移出去,明显所图不小。
“这些畜生,什么都干得出来。”狄越深吸一口气,“全部带回衙门,作为证据。”
当狄越带人押解犯人和证据返回府衙时,已过了午时。温缜站在衙门口,看着一箱箱绵延不绝搬进来的东西,面色阴沉如水。
“大人,幸不辱命。”狄越抱拳复命,简要汇报了行动经过和发现。
第101章 江中尸(六)
温缜在早上也收到朝廷的回复, 他看着送来的折子,觉得上面头一回干了人事。这一次放权放的很彻底,还默认他钱不够,允许他自筹, 地方官还能怎么自筹?无非是抄家贪污款。
刚好狄越回来带回来账本, 他不得上演一个阎王点名册?他直接让狄越按着名册拿人, 这么大的案子,得报到上面去, 人今晚之前要抓完,不然晚上衙门都被烧成灰了。出了这么大事,四川巡抚必是要换人,布政使的事看不见,重庆府上下勾结也看不见, 朝廷必得办他。
温缜想了想, 他觉得朝廷下一次流动官员, 必不会让他换地, 无他, 心脏不好, 也没那么多大官让他坑。他在重庆起码得待六年的时间,那必须新官上任三把火,将这些妖魔鬼怪烧得干干净净。
他缺钱,这些不就是送上门来了吗?
黄赌毒不分家, 依着这册子, 他将赌坊都查封了。
烛火摇曳, 温缜伏案疾书,朱笔在名单上一个接一个地勾画。窗外风声渐紧,卷着枯叶拍打窗棂, 衙役们沉重的脚步声在廊下来回巡弋。
突然——
“嗖!”
一支弩箭破窗而入,直取温缜咽喉!
温缜猛地侧身,箭矢擦着他的脖颈钉入身后屏风,尾羽犹自震颤。他尚未起身,第二箭、第三箭已接连射来,封死他左右退路!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从梁上翻下,刀光如雪,铮铮两声,两支弩箭被凌空斩断!
“阿缜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