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茜老难过了,她的小楼她布置了好久,很有大家闺秀的闺阁模样,就这样又要离开,但她没有表现出来,毕竟她爹都下放了,去那穷山恶水的地方。
茜茜看着小满收拾她的行李,坐在一旁书桌上,看着外头的什刹海,手肘抵着桌面,掌心撑着脸,小大人样叹了一声。
她跟着她爹真的好颠簸哦,一路曲折离奇又坎坷。
此时的重庆府,还没有经过民国与现代的开发,论富庶甚至比不过成都,更别提与江南比了。
还是巴山楚水凄凉地的巴山。
不过重庆在大明作为川东门户,是西南地区的军事中心,所以朝廷不论怎么倒贴,都是认的。这块地方是非常重要的,先前瓦剌打北京,明显西南的土司们蠢蠢欲动,在观望,见没戏才安分下来。
如果他们不安分,第一个攻的,必是重庆,比如明末,朝廷不行,张献忠们入川,导致重庆人口锐减、经济凋敝。这块地方,是兵家必争之地,朱祁钰把温缜安那,其实自己也慌,他还特地跟温缜说,在那不需要朗朗乾坤,只需要统一。
朱祁钰上位,西南根本不承认他,他们各有心思,朝廷又实在给不了他们好处,这就僵持了。天高皇帝远不是说说而已,朱祁钰手下还真没什么八面玲珑的能人可用,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信温缜的能耐,万一他真把西南搞定了呢?
温缜当然懂,他能不知道民族团结的重要性吗?他又不傻。
第93章 重庆府(二)
温缜一行人离开京城, 却不急着赶路,而是慢悠悠的,狄越对他这种游山玩水式的赴任,不能理解。“咱们磨蹭什么呢?”
温缜抱着茜茜坐马车, 五岁的孩子是很容易困的, 茜茜窝在他臂弯睡着了。小满自己都晕车, 他们走走停停,倒也不是那么难受, 遇到风景好的地方,还下来野炊,小孩们还是觉得很新鲜的。
温缜就当带他们旅游了,夜晚前到达下一个城池就好,乡里镇上也能借住。
“别急, 我去重庆府赴任, 从我出北京时, 重庆知府定收到快马加鞭的消息了, 人家在重庆府那么多年, 里头的烂账定是比山高, 不得需要时间平吗?我们是去接任的,又不是去打仗的,要给人家一点求生的时间,不然给人逼绝路上, 我们过去刀光剑影的, 还带着孩子呢。”
皇帝都特意交待了, 他不需要朗朗乾坤,他只需要统一,不就是怕他翻前任知府老底, 顺带拔出萝卜带出泥,把各地土司也给惹了吗?
到时候贵州云南的土司们闹事,倒霉的不还是他?
“阿越,咱们就当度假游玩,看看大好河山。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是律法能伸进去的,大明律不能管的地方多着呢,我们还没有扎根前,先瞎着吧。”
那些地方不比江南,死一个人就是天大的事,要一审二审三审。此时的云贵川野蛮着呢,明朝的土司制度是中央王朝对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管理方法。明朝承认当地豪酋、部落首领的统治权,授予他们土司官职。这就导致这些地方的官员很被动,律法也难以推广,土司坐大还容易叛变。
所以古代无论哪个朝代官员过去总觉得自己被贬,被流放,工作很难开展啊!
温缜不是过去清算的,他是去平稳交接,如果西南叛乱,要守住重庆府,协助西南地区改土归流。
总之统一不能出现变故,朱祁钰不想自己在位时留下这种污点。
大明朝因土木堡之变国力受损,对西南边疆的控制力下降,越南,也就是现在安南,他们已经独立出去,大明也没办法。缅甸的缅北地区名义上属于大明边境,但他们在闹,不肯与大明玩,朝贡都不来了,还宣布自己独立。
那块地方不要也罢,但云南是亲生的,这地方要是闹独立,隔着千山万水也要过来揍人,大明在云南设置大量军事驻防,再穷也补贴过来,而云南资源丰富,朝廷又鼓励扶持大量汉人移民进入云南,他们带来先进技术与农业技术。
云南背靠大树,所以也安稳,并不受外面的蛊惑。可土司并不安份,能自己当家做主,为什么要对大明称臣?他们看着独立出去的边境,蠢蠢欲动,但民众可不肯,大明对云南的移民、儒学教化、科举,都是扶持的,有事中央是真帮。
土司们想当土皇帝,受害的就是他们,民众愿意接受大明律法,也不肯跟着搞事,凭什么,他们能得到什么?用他们的命给土司换富贵吗?
土司们也不是都是叛逆辈,也有忠心耿耿的,这内部就不和,所以大明只要不是起不来,但凡有一口气,他们都是不敢造反的。但不造反,不意味着不搞事。在大明看来,四川在云贵中间,显得特别乖觉,就从来不让人操心。
因为四川自认亲儿子,他们从大汉开始就是汉人王朝,汉高祖自巴蜀汉中发家,就被大汉重点治理成天府之国了,又是道家起源。后来刘备入川诸葛治蜀,蜀人敬为阿公,武侯祠立在那,川地就不会分裂。此时罗贯中还没写三国演义,但在川地各族心里,他早已是真神。
巴蜀自古以来相爱相杀,又紧密相连,就是到了现代,但凡对重庆人说一句,你们四川——他都会跳起来,我们不是四川,是他们四川,你个憨包!
温缜走得慢也是因为他们办事慢,不给他们平账的时间,知府衙门摆烂了怎么办?他也不想接手一堆烂账啊。
而温缜也在规划,重庆要怎么治理,最好用经济把一盘散沙的西南,绑在一起,这样改土归流才能行。无他,这个时期的西南地区,真的太穷了。
大明一直想改土归流,意思就是废除世袭的土司制度,改设由朝廷直接任命的流官进行管理,三年一调的那种流动官员,从而加强中央对边疆的控制。
土司很容易割据,他们对属民横征暴敛,导致民不聊生,民不聊生就会造反,朝廷就成了受害者,这很阻碍国家统一。
土司们肯定不同意改土归流,这才是温缜要面对的主要矛盾,看似西南不稳,其实就是西南土司们不稳定。
温缜一路走,一路翻着沈宴给他的西南情报,这些关系要害得知道得清清楚楚,温缜想了想,他到了重庆,必须要搞情报,消息必须无孔不入。
这个时候,报纸与印刷就很重要了,还好印刷在宋就很发展了,想到这里温缜就叹气,大明其实在科技方面,一直在吃宋的老本。
大明害怕进步,科技每上一个台阶,民就贵重一分,帝制就得垮一个台阶,没有什么比皇权对权力更敏感,他们太知道权力为什么失控了。
大明皇帝与臣子斗得你死我活,他们只能紧紧抓着太监,大明皇帝但凡不狠,死的都年纪轻轻不明不白。
但大明的臣子比皇权更毒,后期皇权控制不住下面,官场贪墨横行,无法无天,崇祯累死也救不了大明。
温缜如果想大治巴蜀,顺便连合西南,就注定科技变革,变革是洗牌最好的办法,可这条路一走,他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如果出任何问题,他背道而驰,不会有任何人保他。
可是都来到这了,为什么不种下一颗希望的种子呢?至少不能到明末被远远落后的外族摘了桃子。
他们慢悠悠的走了两个月,寒风凛冽,茜茜都急了,她不想赶路了,什么叫有小孩不好走太快,有小孩才要走快点,这是虐待!这是非常严重的虐待!
游山玩水的意思就是她坐马车上看他们玩,不准吃小吃,说小孩肠胃受不了,不准碰寒溪水,会着凉,她爹为什么有脸说带她游山玩水?
茜茜开始闹腾,她一个劲晃她爹的手臂,“我不要赶路了!我不要,我不要!”
温缜估算了下时间,可以过去了,不然下雪了山路就不好走。去过重庆的都知道,那山城与迷宫基本没什么两样。
“成成成,别闹,我们马上到了,”他与护送来的锦衣卫道,“咱们可以加快进度了,乘船入重庆府。”
这些锦衣卫有十二人,后面归狄越管,后面重庆府那边锦衣卫还会再拨百人于他,怎么也是百户。
大明两京十三省,天下事皇帝都能知道,就靠这无孔不入的锦衣卫了。
说来还得亏朱祁钰不是专业的皇帝,不然他后面的工作还不好铺开,皇帝愿意尝试不干扰他的治理,他就能成。
反正试试,实在不行就逝世。
他们也不玩微服私访啥的,到的前一天,还让锦衣卫去送了消息,如今温缜是这地新的最高行政长官,负责管理该府的民政、司法、赋税、教育等各项事务,是实权在握的人物,来迎接他的架势很大。
重庆府,朝天门外,嘉陵江畔。
天色微亮,江雾未散,又是寒冬雪天,一切都白茫茫的,码头上却已乌泱泱站满了人。重庆府同知,合州知州、府学教谕、卫所千户、本地乡绅……但凡在重庆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全到了。
众人翘首望向江心,只见一艘官船缓缓驶来,桅杆高悬“钦命重庆府正堂”的朱红旗帜,船头立着数名锦衣卫,飞鱼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来了!”岸边有人惊呼。
官船稳稳靠岸,船板放下,数名锦衣卫按刀肃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岸上众人。随后,一道挺拔的身影缓步走出。绯色官袍,银丝腰带,乌纱帽下是一张年轻俊美的脸。
新任重庆知府温缜,立于船头,目光扫过码头上的迎接队伍,嘴角没忍住扬了扬,这才是春风得意,他才不是被京城那群老家伙赶出来的,是升官,是封疆大吏!
新知府年轻到让快五十的同知怔了怔,人与人不能比,他熬到五品,用了半辈子,这还是幸运的,多的是一辈子也难寸进的。想是这么想,但看见后生成了自己顶头上司,心中难免酸涩意。
“下官重庆府同知陈延年,率府衙上下,恭迎温大人!”
温缜看见一名年约五旬的官员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声音恭敬却不卑不亢。
比起原先青绿的官袍,温缜更喜欢如今的绯红,上面绣着云雁。
温缜看着他微微颔首,迈步下船,靴底踏上码头青石,发出沉稳的声响。他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也拱手还礼,“诸位远迎,辛苦了。”
众人连忙回礼,口称“不敢”。
卫所千户徐涛是个粗豪武人,见温缜气度不凡,也很是欣赏,抱拳道,“温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府衙已备下接风宴,还请大人赏光!”
温缜笑着看他,“徐千户有心了,温某初来乍到,日后还望诸位帮忙。”
众人簇拥着温缜往城内走去,一路上,温缜并未说什么公事,与人闲话寒喧商业互吹,只是偶尔向同知陈延年询问几句重庆府的近况。陈延年应答如流,看着温缜的模样,眼底保持着警惕。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重庆府城,街道两旁早已被衙役清出一条道来,有些凑热闹的百姓们挤在路边,踮着脚张望这位新来的年轻知府。温缜骑在马上,寒冬腊月,绯色官袍格外醒目,他时不时笑着向两侧百姓点头致意,引得人群中一阵低声议论。
“这位大人可真好看啊!”
“看着才二十出头,就已经是四品大员了……”
“嘘,小声点!人家可是京里来的,背景硬着呢!”
第94章 重庆府(三)
茜茜已经带着小满回府衙后院了, 后宅位于衙门后方,称为“内衙”或“官廨”,是知府及其家眷的私人住所,书房、卧室、厨房、花园一应俱全。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 前知府处理好一切, 前两天就走了, 他听说过温缜的威名,生怕与他碰上出啥事。反正他调去的地方是成都, 离得近,有事书信联系。
茜茜看着她爹初来乍到的应酬,想来也管不到她,孙婶抱着她去找房间,看看想住哪, 先收拾出来睡一晚上, 明天再布置。
其实也不必费心布置, 这里头花草, 房间的装饰, 都很雅致, 怎么说也一直住的四品官,审美都不差,可以拎包入住。
前知府走前,收拾了一遍, 今天温缜来之前, 衙门的人又帮忙收拾一遍, 地方上官场都是人精,非常干净整洁。
茜茜一连找了几处都不满意,此时正是寒冬腊月, 茜茜推开雕花木窗,一股凛冽的寒风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却仍固执地看着窗外。
窗外那株老梅树虬枝盘曲,枝干上覆着薄薄一层雪,却在皑皑白雪中绽出点点红梅。茜茜看得入神,连孙婶在身后唤她都没听见。
“姑娘当心着凉。”孙婶忙将一件狐裘披风裹在茜茜身上,“这屋子朝北,冬日里最是阴冷。不如换间朝南的......”
“不要!”茜茜攥紧窗棂,眼睛亮晶晶的,“我就喜欢这间!您看那梅花开得多好,像是特意等着我来似的。”
孙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不由赞叹,“前知府大人倒是风雅,在院里栽了这么株老梅。听说这树有年头了,每逢腊月必开......”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卷着雪沫子灌进窗来,吹得茜茜打了个喷嚏。孙婶慌忙关窗,“可了不得,姑娘快暖暖手。”说着将早已备好的手炉塞进茜茜怀里。
“姑娘还小,不要小看南方的冬天,最是湿冷,你坐会,我带人收拾检查,把炉子点上。”
孙婶说着转身走向房间中央的雕花木床,床榻上铺着崭新的青缎被褥,触手柔软。她都拆开来看看,确认无事,又与小满一起铺好。
茜茜走到一边的书案前,案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摆着一盏小巧的铜灯,灯座雕成莲花的形状,精致可爱。
“前知府家的小姐必定也是个爱读书的。”孙婶感叹道,“这些东西都留下来了,倒是便宜了我们姑娘。”
茜茜摸了摸砚台,又好奇地拉开抽屉,里头竟还放着几本旧书,最上面一本是《千家诗》,书页有些泛黄,但保存完好。她随手翻开,正好看到一句——说与旁人浑不解,杖藜携酒看芝山。
她忍不住念出声,眼睛弯成了月牙。
上辈子六岁的时候,她在杏花村还是个备受欺辱的小可怜,重活一世,她原本以为是让她重走一遍这些磨难,却不想命运的船驶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她爬上椅子上坐下,看着窗外寒梅,看着这些旧物,想到上一任住在这儿的官宦人家里处处要雅致的姑娘,仿佛那个仓惶抱剑的童年也远去了。
温缜初来乍到,还是很给面子的喝下敬来的酒,后来有些醉了,就摆手不能再饮,众人也点到为止。他们也主要是看新长官的态度,看着好像不是来搞事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只要不烧到他们就成。
狄越带着锦衣卫并不沾酒,他们总得有人是清醒的,他一路过来,看外头寒冬腊月干活的百姓,还有街边乞食的乞儿。转头这一室的高朋满座,杯酬交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很是赤裸裸的现实。
他们一切都得慢慢来,重庆府过于陌生了,他是北方人,温缜是南方人,想融入这里,彻底掌控局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待热闹褪去,温缜也醉了,他完全不想再说话,唉,硬着头皮商业互吹是最尴尬的事情,偏偏他想办什么事,以后都得这些人配合才行。
不然他会非常被动,皇帝太远,帮不了他,好在重庆府不比边地,这里也有土司,但都非常忠君忠国,秦良玉就是出身重庆土司。
毕竟这里是完全受大明管辖的,砸钱推行教化,王化,这些土司势力太小,搞事纯粹是以卵击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