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主簿翻出婚书原件, “八字纯阴,婚书上特意标注了这一点。民间认为这样的女子命格特殊,婚嫁时都会请算命先生合八字。”
狄越凑过来,“不是还有另一个?”
温缜眼中沉沉,“去赵家。”
他带着狄越上马,柿子向来捡软的捏,如果平民中有,他们绝不会犯险得罪同僚的,自古以来都如此。除非平民没有,那就要看他们谁更大了,大鱼吃小鱼,人间也讲丛林法则,他们对这种人,只能祭以律法,还一个公道,以警效尤。
南城巷比温缜想象的还要破败。低矮的土墙房屋挤挤挨挨,巷子里弥漫着木屑和腐菜混杂的气味。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追着一只瘦猫跑过,看到官服立刻吓得躲进屋里。
“第三家就是。”带路的人指着前方一扇歪斜的木门,“赵大平日给人做门窗,手艺不错,就是好酒...”
温缜示意番子们散开包围,让人上前叩门。等了半晌,才听到里面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门开处,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眯着醉眼,“谁啊?大晚上的...”
“东厂办案。”温缜亮出令牌,“你妻子林芸娘何在?”
昭狱在京城无异于地狱,赵大瞬间酒醒了大半,脸色变得惨白,“芸娘她...她回娘家了...”
温缜看他模样冷笑一声,直接推开他进屋。狭小的屋内凌乱不堪,角落里堆着未完工的木器,一张矮桌上摆着喝剩的半壶浊酒。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贴着的一张泛黄符纸,上面画着与女尸身上极为相似的扭曲符文。
“搜。”
狄越眼疾手快,一把揪住想溜的赵大,“老实交代!这符纸哪来的?”
赵大瘫软在地,浑身发抖,“是、是个道士给的...说能保佑生意兴隆...”
番子搜起朝臣府上都是掘地三尺,别说一个匠藉贱户,赵家被拆得从墙缝里找出一个木匣子,将锁砍断,里头白银堆满,大概三百两的样子。
温缜冷眼看着这银子,“三百两,你就将你妻儿给卖了,让她怀着你孩子生不如死被道士折磨,死后又不得超生锁了灵魂成祭品,你是不知法,还是没心肝?”
“你不怕遭报应也不得好死吗?今日你报应来了,将这人带去昭狱,好好审问!”
昭狱的甬道幽深曲折,火把的光在湿滑的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赵大被两个番子架着,双腿拖在地上,□□早已湿透,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赵大的声音支离破碎,在阴冷的空气中打着颤。
温缜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道,他的声音在这显得冷酷异常,“昭狱十八道刑罚,不知道你能熬过几道?”
话音刚落,深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回声在甬道里久久不散。赵大听着浑身一抖,竟被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泼醒。”温缜淡淡道,跟畜牲没有讲规矩的必要。
一桶冷水当头浇下,如今深秋正寒,身上瞬间冷如冰,赵大猛地惊醒,发现自己已被吊在刑架上,手腕被粗糙的麻绳勒得生疼。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形状诡异的刑具,在火光下泛着冷光。一个番子正在调试烙铁,炭火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
“我招!我全招!”赵大不必用刑就涕泪横流,“是城南城隍庙后巷的一个道士,左眉有疤,一个月前来找我,说芸娘的命格特殊...”
温缜抬手示意记录的书吏靠近,“仔细说,一个字都不许漏。”
赵大抽噎着交代,“那道士先给了我十两银子,只说借芸娘去做法事...后来又说要留她住几日,又给了五十两...最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最后他说芸娘回不来了,扔给我一匣银子就...”
“就怎样?”
“就说...说芸娘已经成了仙...”赵大突然嚎啕大哭,“我真不知道他们会杀了她啊!我以为最多就是...就是...”
狄越在一旁冷笑,“以为最多就是把你妻子献给权贵玩弄?三百两银子,够你再娶三个媳妇了吧?”
温缜冷眼看他继续问道,“那道士还说过什么?见过什么人?”
赵大摇头,“我不知道,一点也想不起来。”
温缜看了一眼番子,番子心领神会一个鲜红烙铁就烙上去,他们用刑用惯了,烙铁是最轻的而已。
“啊——!!!”
赵大的惨叫声撕破了昭狱阴森的寂静,烧红的烙铁狠狠压在他的胸口,皮肉瞬间焦黑蜷缩,发出“嗤嗤”的灼烧声,混着油脂爆裂的细响。剧痛如烈火窜上脊梁,他浑身痉挛,眼球暴突,喉咙里挤出的已经不是人声,而是野兽般的嘶嚎。
温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扭曲的脸,抬手示意番子松开烙铁。焦糊味弥漫在牢房里,赵大瘫在刑架上抽搐,胸口一片血肉模糊,涎水和眼泪糊了满脸。
“现在想得起来了吗?”温缜的声音很平静,他看着这个人,这一点就怕成这样,他将妻儿献上的时候,真的不知道对方会遭遇什么吗?
赵大张着嘴,嗬嗬喘气,半晌抖如筛糠,嘴唇惨白,“我…我真不知道…那道士只给了我这匣银子”
温缜又朝番子瞥了一眼。番子与以往一般会意,陆轲也是如此,他就说,这个温先生哪用得着考科举,东厂多适合他。
番子从火盆拿出一根烧红的铁签,温缜接过,慢条斯理地在赵大眼前晃了晃,“一根签子穿手指,十指连心…赵木匠,你这双手还想干活吗?”
赵大崩溃大哭,挣扎着要从刑架上滚下来,“饶了我!饶了我!我想起来了…那道士常去城隍庙后巷的酒楼!我想去打听芸娘,他、他有一次喝醉了说…说祭品要送给上面的大人物…其余的我真不知道了,大人明鉴啊!!!”
“那你家的符文又是怎么回事?”
赵大在生死关头什么都抛开了,他开始后悔,他根本不应该信那个江湖术士的鬼话,鬼迷心窍将刚怀孕的芸娘献上去。也不会今日在昭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什么献上去闭口不言就此生富贵了,都是假的。
“我错了,大人,我知道错了,可我也是被逼的啊——”
温缜知道这种人的想法,他们只有在遭报应的那一刻才知道后悔,不然,他们只会窃喜,一个芸娘就换了他一辈子的富贵,风头一过,他还能攀着江湖术士,沾着大官的势就这么飞起来。
赵大说着就崩溃大哭,越想越委屈,他是莫名其妙有了这一遭,妻儿都没了,“大人!我、我也是被逼的啊!那道士说,若我不答应,他就让我全家不得好死!我、我不敢不从啊……”
温缜还没说话,东厂番子先听不下去了,这么恶心的玩意,“放屁!你若真怕,为何不报官?为何不带着芸娘逃走?你分明是贪那三百两银子!”
温缜也觉得可笑,这可是京城,京城的百姓,又不是偏远地区,他要是不同意,那人强抢,他敲响顺天府的大鼓,难道那人还敢下手吗?
真这么位高权重无法无天,赵大都不可能活着,天子脚下,还是有王法的,除非最上面的皇帝犯事。
赵大被怼得不敢再说话,他也不想去回想,屋里的符,他现在觉得那不是他富贵的来源,该不会他也是那祭品吧。
温缜可不理会他的转移话题,“你家的符怎么回事?”
赵大又被烙了一下,被烧红的烙铁烫得惨叫连连,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气味。他涕泪横流,眼看番子拿着铁针要进他指尖,他浑身抽搐着喊道,“符、符是那道士给的!他说贴在墙上,能镇宅聚财!我、我真不知道是害人的东西啊!”
温缜冷笑一声,抽出一张黄纸,正是从赵家墙上揭下的符咒。他展开在赵大眼前,声音森寒,“镇宅聚财?这符文与女尸身上的印记一模一样,按邪书的说法,分明是‘血魂祭’的锁魂符!你妻子死后,魂魄被这符咒禁锢,永世不得超生!”
赵大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下来,喃喃道,“不、不可能……那道士明明说……”
“他说什么?”温缜逼问。
“他说……这符能保我平安,不会被冤魂缠上……”赵大声音越来越低,他又不聪明,听风就是雨,听着温缜的话惊恐地瞪大眼睛,“难道、难道那符其实是用来锁芸娘魂魄在我家里的?!”
第72章 京城诡异大案(九)
温缜懒得与蠢人多说什么, 带着人走出昭狱,对着东厂番子们抱拳,“今日辛苦诸位大哥了,案子进展这么顺利, 皆靠诸位帮忙, 天色已晚, 明日咱们再忙活。”
番子们一听,面色皆好转, 人总是要休息的嘛,“那明日何时与温先生碰面。”
温缜也想睡个懒觉,他家离陆府那么近,“今天忙活一天了,到了这么晚, 明日午时咱们在家里碰头, 如何?”
“好, 明日见。”
番子们走了, 马都没给他们留一匹, 刚才为了赶路, 还让他们骑呢,这也太现实了,温缜很是无奈。
他与狄越走在路上,狄越不理解, “我们既然知道那人, 为什么不去抓?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又给了人时间逃跑。”
温缜要的就是这效果, “那你知道是谁干的了吗?”
狄越摇摇头。
温缜摊手,“我也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却见我们这么胸有成竹,他们就会心慌,就会睡不着觉,就会想办法,那么破绽就来了。而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几个城门都封得死死的,出入都要登记得清清楚楚。我们不需要做什么,回去好好睡一觉,等明天的消息就好了,没有消息,我们就去找那个道士。陆轲一定会收到番子的消息,他会让人盯紧那个道士,我们只需要明天去汇报工作就好了,回家吧。”
狄越点点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与其像无头苍蝇在几个案发现场转,不如等着对面露出马脚,循着蛛丝马迹寻线索。
明朝的情治系统是前无古人的,锦衣卫和东厂只对皇帝负责,他人不得干预。
昭狱,归锦衣卫与东厂两大机构管辖,是大明独有的产物,从抓人到最后定罪,都是皇帝说了算,外人无法插手,哪怕是内阁,进了昭狱的人想再出来,可谓是难如登天。
昭狱对于陆轲,都算日常工作地点了,府邸不会离得太远,那他们自然离家的距离也还好。
午夜的京城街头空无一人,不复白日的车水马龙,此时很是寂静,温缜牵着狄越的手,他们今日奔波一整天了,都很是疲倦,两个人牵着手又觉得很好,这些疲倦也慢慢散了。
温缜是知道狄越最烦翻书的,他在家翻几页都能陷入深度睡眠,今天硬是陪他翻了两个多时辰,将近五个小时。
“今天辛苦阿越了。”
狄越抿了抿嘴,“我又没帮上什么忙。”
“阿越帮我翻了那么多书,这要我一本本去翻找,不得要一整天,沈宴又只给我一天的时间。”
温缜说着晃了晃他手,狄越憋着的心气才好一点,他翻书的时候强撑着可苦了,还得帮人找,又怕错过,耗的神比让他去杀几个目标都难。
狄越嗯了一声,故作轻松,“都是小事,我翻书可快了。”
温缜没忍住笑出声,“那你回去再翻翻,咱们再比对一下,看后文写了啥?”
狄越眼神慢慢危险起来,看个鬼,鬼都不看,“你不用睡觉的吗?!摸了一天尸体,不洗个三遍别想上床!”
他们回到家,走前叮嘱过,王叔已经烧了两大锅水,天气冷,用澡豆洗净便好,明天早上再洗头发,不然干不了。
两个人沾床就睡了过去,温缜昏昏沉沉又开始做梦,他这次梦到了狄越说的那个场景,不再是模糊一片,他来京城看哪都新鲜,确实是他上前,最后他们互通姓名,柳明非拉着请他喝茶,他想着都是浙江考生,认识一下也无妨。
他先前认识的学子,不论是虞忌,刘永还是袁三,都比较单纯。他当时并没有设防,那茶也正常,如果东西下在茶里,他喝不出来,狄越也喝得出来。
温缜从梦中惊醒,外面还是黑的,狄越还在睡,迷迷糊糊靠过来,“你咋了?”
“我想起来了,那个柳明一直念着我名字拍我肩膀,我当初还以为他听说过我在回想,原来是下咒。”
狄越困得要死,拉他倒下,“睡觉吧你,你都不困的吗?”
狄越的作息都调整回来了,以前当杀手时,那种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的时候,睡觉都是睁着一只眼的,有任何动静都会清醒。刚刚遇到温缜时,还能保持,后来书院过于安逸,他一醒就被温缜扯住当抱枕继续睡,久而久之就恢复正常了。
床帐内黑得不见五指,温缜也觉得自己有问题,大晚上的,天亮再说,继续睡吧,不然天都亮了。他搂着抱着他的狄越,两人相依偎,又这么睡了过去。
天光大亮,他们俩昨天奔波一天,温缜醒来的时候,发现腿抽筋了,疼得面目狰狞抱着腿,狄越看他那样,走过去,“你咋了?出什么事了?”
“腿,我的腿——”温缜欲哭无泪,把狄越吓了一跳,帮他用力锤了一下,温缜疼得嗷一嗓子,“不能打,它抽筋了。”
狄越都服了,将他腿扯过来,按了一会,温缜痛得面目扭曲,狄越又按了几下他的穴道,慢慢才缓了过来。
他收回了腿,抱住了狄越的腰,开始不平衡,“你的腿咋没事,昨天咱们不是一起奔波的吗?”
狄越翻了个白眼,就说他们书生弱鸡,还不信。“这才哪到哪。”
温缜开始意识到差距,他捏了捏狄越的腹肌,流连忘返又往上摸上他胸肌,在狄越变得危险的眼神下收回了手。“这一年闭关读书让我肌肉都开始散了,等这案子结束,我每天早起跟你一块练。”
“到时候别是让我与你一块晚起。”
“那也行。”温缜觉得这办法好,他的手在狄越的腹肌上来回捏揉,“阿越,我们真是素太久了。”
“四天前,搬进来的那天才折腾。”
温缜觉得很久,“都四天了。”
狄越懒得与他扯,“起床吧你,吃完午饭,东厂番子要来了。”